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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前传 上善若水—太后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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翊雍死后,其残部很快被御军十六卫围追歼灭。四王之乱,终于落下了帷幕。然则,战争带来的破坏,仍需要很长的时间去修复。
若水的伤势渐渐好转,但由于伤口过深,她的肩上留下了疤痕,再也无法消去。在若水养伤期间,翊禛没有涉足后宫任何其他宫眷的居所。这意味着,两人的感情与默契,到了一个新的程度。后宫宫眷们心下清楚,她们在翊禛心中,已经无法与那个舍身护君的女子相提并论……
仁阳宫,那晚的若水,在翊禛的眼前浮现,那么苍白虚弱的她,告诉沮丧的自己,仍有胜算。她拼着浑身的力气,慢慢阐述着自己的见解:四王作乱,虽是横扫四方,但四王原本的封地相距甚远,联合起来打到三都已是战线过长、兵力衰退。而叛军主力,是礼王——翊礼的亲兵。只要能消灭了那支队伍,就胜算大增。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翊雍。翊雍的目中无人、生性多疑以及他对皇位的觊觎,注定他会在取得胜利之后,消灭与自己一同作战的几个兄弟,他怎么能容许他们的存在?那么,只要让将他的这步计划提前,提前让他们起内讧就好。于是,有了让位停战的传言,有了舍弃临潼、长安城们失守的佯败。保存实力,整顿军队,等待着自相残杀后的翊雍,带着那支七零八落的叛军杀到京都长安……
‘洁儿,你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这样的年纪,如此有勇有谋,真不愧,是将门虎女。’想到这里,对若水的思念,纠结在翊禛的心头。迫不及待地起身,摆驾绘雅轩。由于若水带伤,昭明帝姬仍旧在慈宁宫由太后照看,所以,此时的绘雅轩,悄然无声。翊禛没有让人禀告,径自走进了若水的寝间。若水静静躺着,却是警觉异常。翊禛的脚步,还是落在了她的耳中。
“圣上。”微微笑着的若水,气色已经好了许多。翊禛的手指,抚上若水的面颊,“好些了么?”若水含笑道:“恩,已经好了,圣上不要担心嫔妾。“翊禛叹息道:“不知不觉,四王之乱已是数月前的事了。回想起来,朕仍是心有余悸。”若水安慰道:“都过去了,圣上也就不要再想了。”翊禛颔首,手指探入若水的衣领,落在那狰狞的伤疤上。若水微微红了脸,却听得翊禛道:“这个,是为了朕落下的,朕,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深邃的夜,倾心相对的两人,彼此眼中的情意,是美丽绽放的爱情,然而,又怎么会知道,这甜蜜,稍纵即逝,不曾长久……
数日后,圣旨下:洁贵嫔安氏,于四王之乱,忠心侍君,拼死守护。贵嫔舍身救驾,其之气节,巾帼不让须眉……朕怜贵嫔之心意,更感贵嫔之英姿,特晋贵嫔为妃,赐号“若”,是为安若妃,主位祥鸾宫,居祥鸾宫倾香殿。钦哉。此圣旨一下,后宫却是出奇的平静,都知道,经历了这次,谁也阻挡不住若水进位。只是太后,在知晓了让位停战是若水的计策之后,冲淡了她对若水毅然决然追随翊禛亲征的感慨。她对那计策是嗤之以鼻的,也以为过于冒险,对于若水进位为妃,只当是救驾的回报……至此,若水圣宠隆重,六宫无人能比……
一年后的洪武六年,初春,宫外,安尚善望着黄昏的夕阳:‘若水,我的好妹妹,你已经忘记奕诚了么?现在的你,很幸福很甜蜜么?那么,做姐姐的我,怎么能不恭贺你呢?’诡异的微笑,在尚善脸上浮现,怎么也不会想到,被自己毁掉幸福的若水会在宫里找到另一种幸福,可是,虽然没有预料到,却可以,再一次去毁灭,不是么?“大小姐,族长来了。”尚善回身:“是么?”带着妩媚的微笑,她步入夕阳,走向,早已注定的命运……
“选秀?”倾香殿,若水望着安家族长,诧异问道。族长道:“先帝驾崩,三年大丧,后又逢四王之乱,才未曾选秀。现在天下安定,选秀是必然的。”若水道:“是么,可是那与本宫又有什么关系?”族长道:“不过是希望娘娘知道,我们安家,这次也会安排秀女。”若水的神色滞了一滞,道:“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安排安家的女儿进宫选秀?是本宫做得不好么?”
族长流露出一个怪异的表情,道:“不是我说嘴,娘娘身为庶女,终究是地位低微,升到妃位已经很不错了。您应该清楚,安氏家族永远不可能只有一个女孩子在后宫,就比如前朝,亦是有三四位安家的小姐做了后宫的妃嫔。只有一位,对于家族来说是不稳妥的。所以,我们会安排其他的女孩子进宫,我们已经回禀太后娘娘,安家的秀女,这次是势在必得。您要与她携手共同守护安氏家族才好。”若水没有言语,因为她知道,此事无法阻挡,那么,就让它来罢……
五月十五,阳光明媚的日子,盛妆艳丽的尚善,由母亲伴着,跨出了自己的闺门。回廊上,安翼虎正在等待她:“善善,你明知道小水在宫里,为什么,还要去选秀?”尚善微微带着笑:“爹,我是适龄的闺秀,参与选秀是朝廷的规矩。”安翼虎没有言语,但看得出来,他很担心若水。“我看,还是不要去了!”安翼虎此言一出,周媚兰简直按耐不住,‘凭什么安若水那丫头可以在宫里荣华富贵,我的女儿却不能参加选秀?这是什么道理!’
刚要发作,尚善用眼神制止了母亲,依旧巧笑盈盈:“爹,你知道的,妹妹她好不容易到了妃位,后宫那些人都是原东宫的老资历,其实心里未必服。此次我若是未能参加选秀,她们一定会捏造事实,说是妹妹善妒,才不让我参加。这样的流言蜚语,对妹妹不是什么好事。再说了,爹,我能不能选上根本不能预知。结果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出现、要参与,这样,她们才无话可说。”安翼虎听了这般说辞,想来却也是有道理,无奈,只得说道:“那好,你路上小心。”之后,背着手离开了。
周媚兰见他走远了,才急道:“你说什么,能不能选上不知道,哎呀,我的女儿,你可以一定要选上的,要不然,若水那死丫头岂不是要一直耀武扬威了?”尚善换下那美丽的笑颜,脸上,是一抹高深莫测的神情:“娘,不必担心我,你就等着吧,等着后宫成为女儿的天下!”看着尚善自信满满的样子,周媚兰喜笑颜开:“好,我会相信你的,我的女儿。”望着清晨的朝阳,尚善的嘴角微微上扬:‘安若水,你的恩宠到头了。我来了,我来了!’……
历时三日的选秀,终于结束了,新进的秀女们,各自得到了初步的册封与居所。若水毫不关心选秀,三日之中,没有问过关于选秀的丝毫讯息,在她的心里,谁进宫都一样,不是么?然而她忘记了一个人,一个能带来噩梦的人。所以她不知道,她短暂的幸福与甜蜜,已经走到了巅峰,接下来,只会一步步往低谷、往毁灭走去。那时若是知道、若是看透,后来,会不会就不那么心痛?
“昭明,小心。”赶着上前搀扶不小心绊到的女儿,若水笑着顺手将昭明揽进怀里。翊禛的信赖与亲近,使得若水感受到了幸福的味道,在宫中的生活,也变得明朗起来。“娘娘可真是宠着帝姬。”禧贵嫔的声音传来。若水抬首,笑道:“禧姐姐来了,快请坐。”禧贵嫔笑道:“嫔妾当不起娘娘这声‘姐姐’,娘娘唤声‘禧儿’就好了。”两人笑着坐下喝茶,聊着聊着,自然是提起了这次的选秀。
“娘娘,这次选秀,进了六位秀女呢。禧儿想着啊,我们这些东宫的老人,这么些年头下来,圣上也是看腻味了。那些个秀女,年纪轻轻的,禧儿是比不上了。”若水笑道:“这是什么话呢,在我看来,姐姐很好。圣上岂是那等薄情寡义之人,姐姐就安心罢。”禧贵嫔笑道:“世间男子无不喜新厌旧,禧儿心里清楚得很,也是不敢奢求些什么的。”若水并不希望继续讨论秀女的话题,便含笑不语。
“啊,差点忘了,这次娘娘本家,也送来好几位秀女。倒是留下一位,本是册了婉容,昨儿个侍了寝,今儿个就进昭仪了。”若水笑道:“哦,是么?”见她淡淡的样子,禧贵嫔泛出一个莫名的笑意:“我说呢,娘娘本家的女孩子是不一般的,那个善昭仪,就是比别的那些个秀女好上不少。”若水正低头喝茶,善昭仪、善昭仪?善?尚善?想起那个人,心下一惊,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下。
“善昭仪?”禧贵嫔笑回道:“是呀,善昭仪,安氏尚善,辅国大将军安翼虎之长女……哎哟哟,瞧我这记性,娘娘可也不是安翼虎将军的女儿。那,善昭仪岂不是娘娘的姐姐?”若水勉强笑道:“恩,是,没想到,安家这次进宫的女孩子,竟是她。”禧贵嫔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咦,听娘娘的口气,似乎您的姐姐……”若水回过神来,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曾料想是她,有些意外而已。”笑靥如花的两人,心中,却是不一样的情绪……
禧贵嫔走后,若水闷闷坐着:‘她来了,她来了,为什么?自己心爱的翊禛身边,有了这个女人的存在,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可是心里清楚,她恨着自己、看不起自己。她的来临,绝不是一件好事。我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在若水的犹豫与彷徨中,尚善用银票、珠宝、珍奇玩意儿与始终如一的笑颜、善解人意的品格、谨小慎微的态度,拉拢了同届的秀女们,更是折服了原来的宫眷们,甚至包括太后、太妃,众人都觉得她是很好的女孩子。还有一点,她是安翼虎的正室夫人所出,比若水庶出的身份多了一层优越。而且,在太后眼里,尚善是选秀进来的,比若水那种野路子的进宫方式好了去了。就这样,不久之后,尚善就晋了嫔,赐号“宝”,是为宝嫔,意为,如获至宝。
这个封号,刺痛了若水的心,她没料到尚善会进宫,她更没料到,她善用手腕的姐姐,会这么快蒙蔽了众人的眼睛,取得了众人的信任。危机感迫近,若水简直无所适从,可是,在面对尚善的时候,她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甚至姊妹情深。“若娘娘。”在太后的寿宴上,尚善微笑着与若水打招呼,那妩媚的笑颜,在若水的眼里,却狰狞如鬼魅。
“贵嫔何须多礼?”贵嫔,是的,贵嫔,若水有了昭明帝姬才成了贵嫔,而尚善,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已经飞跃至贵嫔。她们不一样,尚善因为出身、进宫方式等得到了太后的认可、宫眷们的认可,若水却没有。尚善会婉转承欢、会撒娇、会娇嗔,而若水,只有那一点倔强的任性与可怜的自尊。在后宫,做人不能太真,该哄就哄、该骗就骗,可惜若水永远不会懂,就算懂了,也不希望那样。她的真,注定是要受到伤害。那样的真性情,会被一时珍惜,却不是一世。
“姐姐妹妹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倒也说来给本宫这老人家听听。”太后笑着开口道。若水还来不及开口,尚善娇声道:“善善看见妹妹,心里高兴,忍不住跟妹妹说了些小时候的事情,幼稚可笑的,太后娘娘还是不要听了才好。”翊禛兴致盎然:“哦,什么趣事,不妨说来听听。”尚善垂首笑道:“圣上,还是不要了,这么些姐姐在这里,那些陈年旧事,说出来,要叫姐姐们笑话的。”太后笑了起来:“好,那你们继续叙旧。”
若水的茫然无措,以及失魂落魄,尽数落在翊禛的眼里。不仅仅是因为尚善,那些如花美眷,那些甫进宫的红颜,惹得若水,黯然神伤:‘不应该难过才对,圣上为了稳固政权、为了皇室的开枝散叶,这些人都是需要的。可是,为什么那么难过,我真傻,怎么可以把自己视作是他的唯一呢,圣上不是平民百姓,他从来不会是任何人的唯一。只要心里还有我,那就够了不是么?’……
宴后,倾香殿,更换了寝衣的若水卧着却不思睡眠。那反复纠缠、侵扰的情绪,使得她的心,落寞不堪。不知不觉中,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却有温暖的手,轻轻将它拭去:“怎么哭了?”是熟悉的声音。若水忙道:“圣上……”话到嘴边却是哽咽,最终,只能化作,喟然长叹。“是寂寞了么?近来秀女们进了宫,朕是有些冷落你了,可是你知道的,朕的心里有你。”
若水含笑道:“臣妾怎么会不知道呢?臣妾会相信圣上的。”眼中的寂寥却是显而易见,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能与朕并肩而立的,只有你,不是么?朕怎么会忘记?”将若水揽入怀中,翊禛却发现,怀里的人,身子是那么僵硬与冰冷。有些时日没有投入这个怀抱了,若水竟是不习惯这样被翊禛拥着。从不会主动偎到翊禛怀里的若水,不知道,温柔娇媚,是女子对付男子最廉价却最有杀伤力的武器。她没有,可是,尚善有,其他的宫眷们也会有……
是夜,伉俪情深。而,在你的怀里,在不在你的心里?或许在,却不是唯一……
新进的秀女们陆续得到了圣宠,但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没什么了。翊禛没有忽视若水的感受,之后的日子里,他频繁地翻若水的牌子,但同时,时常奉召的,还有尚善。尚善似乎是换了个人,没有招惹若水也没有做任何特别的事情。好似一心一意侍候翊禛,与后宫姐妹们友好相处的样子,若水渐渐放松了警惕,对尚善的态度也是和缓了很多。而翊禛,似乎很满意若水与尚善姊妹和睦的状态。
来年开春,某个夜里,倾香殿。“朕要晋宝贵嫔为妃。”若水一下子挣出翊禛的怀抱,隐隐而来的危机感,使她心下慌乱。“是太后娘娘与安氏家族的意思。”翊禛望着若水,眼眸中有些许的歉意:“朕知道那是你的姐姐,姐妹同侍一君你心里一定不好受。可是……”若水觉察出了自己的失态,勉强笑道:“圣上这是说什么呢,圣上的苦衷,臣妾心里清楚。姐姐她是正室的女儿,臣妾不过是庶出的。况且姐姐这一年来,侍候圣上尽心尽力,对待后宫姐妹也是颇为和善,姐姐的进位也是合情合理的。”翊禛含笑道:“朕真的很害怕你会难过,你能理解朕就好。你是朕的如意娘,朕绝不会辜负你的。”若水没有再说话,童年与尚善的种种,在眼前浮现,尚善,你终究是不肯放过我的,是么?
洪武七年六月十二,圣旨下:宝贵嫔安氏,自入宫来,温婉贞淑、娴雅大方。为六宫之所称道……晋贵嫔为妃,赐号“庆”,是为“安庆妃”。钦哉。与此同时,先前的玉昭仪晋了玉嫔。安氏家族跪谢皇恩的同时,得到了另一道圣旨:“安若妃安氏,晋为贵妃,赐号“如”,是为“若安如贵妃”。钦哉。没有多余的语言,若水与翊禛心知肚明,而太后与安氏家族对于翊禛如此的行为,却是不可理解,一个未经选秀进宫的庶女,居然做到了贵妃?于情于理都不可以。
如?如?如意娘?如贵妃?这个封号对于若水却是是多么的讽刺,她顺着他们的意思,唯独,却偏偏不能如自己的意。而翊禛,偏偏赐了个“如”字于她。‘翊禛,你究竟是真的明白我的心意,还是纯粹是安慰我而已?我开始怀疑我们之间的爱了,翊禛,我的心很痛,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此时的若水,不会知道,后宫,已然风起云涌,而她,在逐步走向至尊的同时,亦是走向衰败……
洪武九年,春夏之交,慈宁宫,“圣上来了?”翊禛微笑着走近太后:“母后娘娘有事么,这么急着要见儿臣。”太后笑道:“快坐,快坐。”望着太后的神情,翊禛忐忑不安地坐下。太后顿了一会儿,才道:“圣上登基都已九载,先前的太子妃薨逝亦是十余载了。圣上也该是立后了吧?”翊禛道:“母后娘娘,此事未必要这么着急。”太后摇头道:“天地乾坤,少一不可。国家也不能没有国母,圣上还是尽早立后,以安民心。”
翊禛望着太后的眼眸:“母后娘娘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太后笑道:“立后是圣上的事情,本宫不想太多干涉,只不过,为圣上提供些看法罢了。”翊禛颔首道:“母后娘娘但说无妨。”太后道:“本宫心里喜欢玉贵嫔,圣上不是不知道。可是玉贵嫔虽为天下难得的闺秀,毕竟还是少了点母仪天下的气度。那瑞真妃心直口快,惠平妃过于沉闷,况且她们的身家虽是好的,总比不上安氏家族。也不适合。”翊禛心下已然有数:“安家的女儿,朕看着也是好的。”……
消息不胫而走,碧霄宫惊鸿殿,“禧姐姐,你怎么来了?”尚善起身,笑着相迎。禧贵嫔道:“娘娘,叫嫔妾‘禧儿’就好。”尚善含笑不语。坐下后,瞧着没什么外人,禧贵嫔神秘地说:“嫔妾听闻,圣上要立后了,娘娘身为安家的女儿,可是胜券在握。”尚善将纤指轻按上禧贵嫔的樱唇,她的声音,轻微却清晰:“安家的女儿,不止本宫一个。”禧贵嫔还想再说些什么,尚善道:“禧姐姐的心意,本宫知道了,本宫不会让你失望的。”尚善那蛊惑人心的眼睛,映衬出禧贵嫔的心虚与不安,使她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女子不比若水那么简单……
是夜,仁阳宫,尚善许久没有言语:“庆儿今日没有话要与朕讲么?”尚善依旧不语,偎在翊禛的怀里,只是沉默。“是在想立后的事情么?”翊禛很清楚,与太后的谈话,早就无法抑制地传遍后宫,那么,也没有必要去故意隐瞒些什么。“圣上,您心里的人选,是若妹妹罢?”翊禛惊诧地望着尚善:“可是,若妹妹是庶出的女儿,又是臣妾的妹妹,无论从名分、年岁还是其他来看,臣妾才是首当其冲的人选,不是么?”
翊禛道:“朕想,安氏家族与太后娘娘,都是如此认为的罢。”尚善的脸上,带着一抹楚楚可怜的神色:“圣上,请按你的心意来就好。臣妾没有关系,安氏家族也没有关系,只要是您的心意,那就应该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决不能被任何人所左右。”翊禛深深望着尚善,那眼神,是极其复杂的。“圣上,您的心意,就是若妹妹,是么?”翊禛颔首,尚善道:“那么,就请您立若妹妹为后。”翊禛道:“那么你呢,你……”尚善伸出手臂,揽住翊禛:“臣妾不在乎名分、地位,臣妾只要能在圣上身边就好。圣上放心,臣妾退出的话,太后娘娘与安氏家族就不会阻止您立若妹妹为后。”……
暗黑的夜,莫测的心,达成默契的两人,却怀着不一样的心意……
数日后,慈宁宫,尚善徐徐跪下:“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笑道:“庆妃不必多礼。今儿个赶着来见本宫,是为了立后的事情么?”尚善垂首道:“臣妾不敢有瞒,正是。”太后眯起眼睛,流露出惬意的神情:“庆妃心知肚明,不必担忧此事。”尚善嘴角微微上扬,慢慢说道:“恳请太后娘娘恩准圣上立贵妃为后。”太后的身子骤然僵硬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常态,而她的语气,却是寒冬般酷冷:“是圣上要你主动退出的么?”
尚善摇摇头:“不是的,娘娘。臣妾虽然身为安家正室的女儿又是姐姐,可是那些算什么呢?贵妃比臣妾早入宫,更是在四王之乱中与圣上心心相印。贵妃之气度,我等望尘莫及。请太后娘娘不要在意嫡出、庶出,皇后之位不是应该给予最适合的人选才是么?”太后道:“庆妃你竟有这般心胸,本宫真是心下感慨。不过,庆妃,本宫并不打算干预圣上的决定,所以,谁为后,就看圣上的心意了。”尚善温言道:“是,臣妾似乎多言了。臣妾不叨扰太后娘娘,就此告退了。”太后颔首,尚善便是退出慈宁宫。她没有看见,在她退出后,太后锐利精明的眼眸……
洪武九年九月初八,圣旨下:若安如贵妃安氏若水,贤德端良,庆育高门,柔顺因心,幽闲表质。雅著闺闱之则,能瞻图史之诚。徽章载茂,淑范无违。贵妃入宫,与朕琴瑟和鸣、感情笃深。且贵妃媖娴惠德,享誉椒房、名动四海。特立为中宫皇后望而祗率外礼,虔恭中馈,顺而不违,谦而不满,日新其德,以正家人。钦哉。就这样,若水步上皇后的凤座、正位中宫。而她不知道,这虽是她荣耀的巅峰,却也正是她噩梦的开始……
繁琐的册后礼过,头戴六龙三凤冠、身着明黄袆衣的若水,安静地端坐在弘辉宫坤宁殿。凤冠上赤金飞龙嘴里衔着的珠宝滴,偶尔拂过若水白皙光洁的额,冰凉的触感直到心里,而脸颊上,却是腾地浮起两朵红云。翠凤展翅欲飞,而大小珠花中间镶嵌着红蓝宝石,周围衬以翠云、翠叶。凤冠上,龙凤姿态生动,珠宝金翠色泽艳丽,光彩照人,端庄而不板滞,绚丽而又和谐,正是昭示着皇后母仪天下的高贵身份。若水的心,忐忑不安,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朱红绣百花锦缎披帛。垂首,朱红底色的裙摆上,腾飞着五彩绚羽的金凤凰,绽放着丛丛团团的各色金丝牡丹。
“今夜的你,娇羞脉脉,倒是别有风情。”若水惶恐地抬首,翊禛已然在面前:“臣妾,给圣上请安。”翊禛坐到若水的身边,揽过她,笑指着六龙三凤冠,道:“这东西沉得很,戴了一天可是辛苦了。”若水含羞笑道:“不辛苦,能戴着这个与圣上并肩,臣妾……”翊禛伸手为若水除下那凤冠,又顺手抽出了若水百鸟朝凤髻上簪着的点翠嵌珠赤金凤凰步摇。登时,若水润泽的青丝,倾泻下来。若水兀自微微红了脸,翊禛的笑语,在耳畔如梦似幻:“高兴么,若儿?从现在起,你就是朕的皇后了,高兴么?”暧昧的夜色,将两人,缓缓笼罩……
当清晨的第一缕微弱光线,穿透窗棂,洒落在坤宁殿寝间内。昨夜的红烛早已燃尽,烛台落满凝结的红泪。室内昏暗却尚未褪去昨夜的喜气,若水在翊禛的怀里醒来,却枕着他宽阔的肩,仍旧合目。只有自己知道,想留在这个怀抱里,久一点、再久一点,最好,是永生永世。熟悉的手指,抚上若水的脸颊,留下熟悉的触感:“卿的睡颜,绝代容华,堪比胧月帝姬。”胧月帝姬是先帝之幼妹,传言为天下第一美人,无奈红颜薄命,逝去的时候不过二八芳华。若水羞道:“胧月帝姬绝世佳人,臣妾,自愧弗如。”翊禛的呼吸,温热了若水的额:“卿何须妄自菲薄?”两人就这样相拥良久,谁,都舍不得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翊禛才道:“今日,也有许多规矩要完成罢。朕再舍不得也得放了皇后,要不然坏了规矩,倒是对皇后不利。”说罢,径自起身。若水含羞整理贴身亵衣,而翊禛,不出声,手指利索地绕过若水身上那些繁复的衣带,不一会儿就尽数系好了……临走,翊禛在若水额上,印上一个深情的吻:“朕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后的。”人走,余温犹存。若水用了很长时间,才消去脸颊上那浮起的羞涩红晕,穿戴整齐,打开殿门,明媚的阳光毫不吝啬地照耀着若水,而若水,含着满心的欢喜与满面的微笑,走进那阳光里去……
三月后,圣旨下:庆妃安氏,自明自清,温娴淑德。妃出身大家,无骄无躁,恭顺婉丽。妃侍太后、后,谨小慎微、细心周全。待后宫姊妹,视如同胞。妃之品行,六宫称颂。特晋妃为贵妃,赐号“恪”,是为“恪安庆贵妃”。玉贵嫔闺秀风范、妇德出众,更受太后称道,晋贵嫔为妃,赐号“纯”,是为“纯玉妃”。达昭仪晋为豫嫔。李婉容晋为李昭仪,王芳媛晋为王婉容。钦哉。这样的几乎遍及后宫的进位,是后宫的规矩。每逢立后,必晋后宫出众者位分,以图喜上加喜。
‘翊禛,我终于能与你并肩而立,接受百官与后宫众人的朝贺。我终于是你名正言顺的中宫皇后。你可知道,我的心里是多么高兴,不是为了这位置,而是因为是真的爱着你。翊禛,我会做最好的皇后,我绝不会辜负你的心意。太后娘娘并不喜爱我,而你为了我能做你的皇后,所背负的那些,我都知道。谢谢你,翊禛,我的良人。’可是,若水她错了,皇帝,永远不会是谁的良人,他是注定要辜负许多红颜,那是他的命……
此时的若水,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做好翊禛的皇后。她是威严的,她是高贵的,她是不苟言笑的,她是奖惩分明的。可是若水不会知道,后宫本就是个混沌的不曾分明的地方,在这里,爱恨纠缠、情怨牵结,宫规也不是绝对的。这一切的情况,又怎么是她能改变的?在频繁领教若水的铁面无私之后,宫眷们不免怨声载道,抱怨这位皇后过于严苛。太后知晓之后,不止一次地劝诫若水,要对后宫的宫眷们多一些宽容,尤其是原东宫的那些老资历的宫眷。
可是,性情率真而又耿直的若水,当初并不懂得这些,她只是一昧地以为,不严厉就不足以立规矩,就不能稳定后宫的秩序。若水我行我素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想为翊禛打造出一个井然有序的后宫。她不知道,在她全心做着皇后的时候,已经与宫眷们拉开了距离。而背地里,尚善不动神色,在不知不觉中,迅速地拉拢了以禧贵嫔为首的若干宫眷。早对若水心怀不满的禧贵嫔与一干宫眷,毫不犹豫地投入尚善的阵营,她们看到的尚善,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她们虽然不知道,那都是表面上的,不过知道不知道,在那时,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在禧贵嫔暗地里的鼓动与怂恿下,宫眷们开始慢慢不服起来。对于若水,唯有惠平妃的态度,一直以来不冷也不热,却是未曾改变。其他的宫眷们虽是从不敢当面顶撞若水,但背地里,多有不服,对于若水的意思,也是爱理不理,懈怠得多。当危机逐步逼近的时候,若水,却不知道,前面,已是悬崖,无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