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人》七月三点

19、错过

　　张皓然的另外两份礼物也收到了满意的效果。

　　沈菊珍和张耀民做梦也没想到，能在有生之年，收到儿子精心挑选的礼物。

　　“他过去哪知道这些个啊。”沈菊珍感叹道，“不说我给他买的游戏机型号不对就不错了。”

　　张耀民只知道傻呵呵的笑，他想，儿子虽然三年没回来，心里到底是记挂父母的。而且能在纽约大投行作实习，将来的出路也不会差的那里去。

　　晚上两个人算了时差，打电话给张皓然。

　　“皓然，年底回来看看，好不好？”沈菊珍殷殷期盼的口气表露无遗。

　　“我尽量，我得看看时间表。”张皓然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一想到乔晟要孤零零的度过这个寒假，心里不忍。

　　这是她母亲去世后的第一个新年，她又没有父亲的陪伴，一个人能行吗？

　　张皓然去找乔晟，说：“不如跟我一起回去过？”

　　乔晟惊奇的说：“跟你回去干什么？我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的。”

　　张皓然说：“可是你会孤独。”

　　乔晟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才不会呢，我有教会的朋友，还有系里的同学。你知道，我最喜欢凑热闹的。”

　　张皓然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说：“你装坚强装太久了，恐怕连你自己都信了自己的伪装。”

　　乔晟怒道：“张皓然，你别逼我。”

　　张皓然只好拉着她的手，说：“那我只回去两周，好吗？”

　　乔晟甩开他的手，说：“去去去，你回去要我批准干什么？”

　　话虽这么说，张皓然走的那天，乔晟的心情还真是低落了一阵子。

　　她对自己说：不可以，这个人你不可以恋栈。他跟自己的表姐还在牵扯不清；他的桃花那样旺，先有加拿大的那个，后有肖玲玲，还有教会一些女孩子，看他的眼光都带着点害羞。乔晟，爱上他你只会自讨苦吃。

　　她把教会活动，系里的新年活动全都参加了一遍，导师布置下来的任务狠狠的用功了一番，却还是无奈的发现自己有大把的时间空在那里。

　　“怎么会这样？”乔晟哀叹，“难道是我的精力太过旺盛吗？”她通过教会找了份临终关怀医院的义工，每周一、三、五早上服务两个小时。

　　工作气氛是压抑的。每天看到那么多将死的人，心情又如何能好起来？

　　幸好张皓然每天坚持给她打电话，听她碎碎的讲述每天发生的事情，这才让她觉得温暖许多。

　　一天早上，乔晟做完义工后，在记录本子上sign off。旁边的护士笑眯眯的念：“晟，乔。”

　　乔晟惊讶的说：“How can you pronounce my last name so precisely? Normally most Americans don’t know how to say it.”

　　护士说：“There is a David Qiao who stayed in Room 232 for about three months. He taught me how to pronounce his last name correctly. But sadly he passed away last week.”

　　David Qiao？乔晟的脸色刷白，嘴唇颤抖。

　　“Oh, God, what’s wrong?”护士注意到她的神色有异，大叫起来。

　　乔晟要来了David Qiao的住院资料，入住表格上，他的全名是David Yongen Qiao，

　　乔永恩，是父亲的名字，他的英文名是David，还是出国前妈妈给他取的。

　　乔晟站在父亲临终前呆过的房间，望着雪白的被单，怔怔的出神。

　　只错过两三个星期，便永远失之交臂。她竟然无缘见到父亲最后一面。

　　对父亲，她的感情是复杂的。

　　小时候的父亲形象已经模糊不清，剩下的，只是母亲口里那个忘恩负义，始乱终弃的伪君子。

　　但她初中的时候，翻阅旧物，偶然发现父亲给她幼年作的剪贴本，上面写着“给我最亲爱的宝贝，晟儿”。

　　她无法憎恨如此的父亲。

　　后来母亲数次发病，丧失理智的时候，对她又打又骂，她忽然心底里升起一个愿望：假如父亲回来多好，假如他能回来，是不是一切又可以恢复正常。

　　她读大一的时候，就存了出国的念头。拿到offer的时候，母亲跟她说：“去吧，去吧，你去找那个负心汉吧。我知道的，在你心里，他比我强。”

　　她出了国，积极的寻找。教会的力量很大，牧师也很热心，可是茫茫人海中，找寻一个非互联网时代就出国的人，谈何容易。

　　她曾想，父亲会不会在哪个大学任教。查遍了所有学校生物系的faculty的名单，也没有乔永恩这个人。

　　直到母亲去世，她也没能带回父亲。

　　她记得，临死前的母亲，多年受病痛和药物摧残的身体严重变形，但她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代，那样的充满欢乐和笑意，她在唱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 way up high, and the dreams that you dreamed of once in a lullaby。。。

　　这首歌是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母亲常常唱的摇篮曲。她不清楚母亲临终时分的眼里看到了什么，也许是幼年的自己，在草地上蹦蹦跳跳，蓝天白云下，父亲坐在一旁含笑的看着。。。

　　母亲唱完后，喃喃自语：“永恩，永恩。”慢慢的闭上眼睛。她还是爱着他的吧，即使他那样绝情的负了她。

　　泪水模糊了乔晟的眼睛。

　　晚上的电话里，张皓然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

　　“Hey, what’s up? What’s new? Where have you been? What did you see?”　这是他每次都要说的绕口令。

　　可是今天听在乔晟耳里，却是那样的不同。她疲惫的说：“皓然，今天发生很多事，我不能跟你说，因为我怕自己会哭。”

　　张皓然在电话那头说：“那好，你多保重。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车流，人流，等待的焦急，归家的放松。

　　机场里，张皓然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搜寻着乔晟的面孔。

　　近了，近了，她站在那里，又清瘦了很多，平日开朗的笑容混合着一丝惆怅。

　　张皓然放下行李，紧紧的抱住她。

　　乔晟慌乱的说：“别这样，皓然，会被人看见。”

　　张皓然只好悻悻的放开她。

　　“家里可好？”乔晟问。

　　“还是老样子，你呢？”

　　“我也老样子。”

　　“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什么，那天心情不好而已。”

　　张皓然疑惑的看着她：看样子，让乔晟打开心门，还为时过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