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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伍•身份是这样揭穿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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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晚邪这天极度心绪不宁,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呆立于屋檐下,望着人来人去的人群,第十次犹豫是否上前询问。说起原由,恐怕裴晚邪自己都会难得羞赧的红了脸,矢口否认。
冷煞不知何故,近日来,一连十几天都不见他人影。逐渐习惯了他搞突袭的裴晚邪,心就像缺了一块空荡荡的,半夜也会时常睡不着觉。
五年中无数次的突袭,五年中悄无声息的相随,五年中的数次比武,五年中的最大麻烦……
这一切本该理所当然,忽地消失的不见踪影,裴晚邪那瞬间的感觉竟不是兴奋的一身轻松,向老天感恩戴德,而是不安的焦躁,以及淡淡的失落。
原本习以为常的平凡事竟宛如呼吸新鲜空气般无形之中在他心房扎了根,并且开花结果,待自己察觉到已难以割舍。裴晚邪念及至此,只觉自己心中更是难以言喻的酸楚。
为此,他还悟出了条真理:人他妈就是贱。
裴晚邪异常的恼火,恼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个儿。就因为贱归贱,冷煞常年漆黑的身影在他心底留下的印记还是不可剔除,不可磨灭的。昔日的记忆倏然复活涌现,那种内心忽然不见的无措感就像他小时候突如其来失去小乞丐的经历般,奇异的熟悉,奇异的吻合,奇异的深刻。
好像一柄隐埋的剑,一直横在他的心口,待他惊觉,已成往事,此情不追忆。
周行的身影自郁郁葱葱的灌木丛中探出,嘴角撅着一丝莫名的狐狸笑容,眼光异样且一瞬不瞬的盯着裴晚邪的一簇一顰,使一向灵敏的裴晚邪嫣然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一阵鸡皮疙瘩。
裴晚邪瞪视周行,收敛起先前的脸容,不耐烦道:“周公子前来有何事?”防民之口胜于防州,防周之口胜于防民。嫌万事都麻烦的裴晚邪对于这句出自毕平庸对周行八卦行为的评述深信不疑。为了不使周行这个天生爱八卦的大漏斗察觉方才令自己窘迫的思绪,从而胡乱八卦一通,制造绯闻,顺带的造成他未来短期内的困扰,他难得记得自己是酷哥一名,对周行装腔作势的板着脸。
然而,他裴晚邪天生就不是个当深藏不露的政治家的料,不是个心里头能藏的了事的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不是裴晚邪武功异常高强,他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裴晚邪这点七巧灵动的小心思怎能瞒过周行这只交友甚广阅人无数的公狐狸?
因此周行嘴角的笑意越加深了,轻轻摇头,好整以暇的反问:“不是裴公子有事么?但见裴公子眉宇之间愁思之色,特地上前来询问一二,看看能否有我帮忙之处,周行定不推辞,解裴大侠困惑。”说白了就是想打听挖掘裴晚邪的独家个人八卦。忒不厚道。
裴晚邪紧绷着脸,冷冷道:“小事而已,不劳周公子费心。”
“此言差矣。”周行不以为意的竖起食指摇了摇,又前后一番仔细的张望,略有深意的瞥了裴晚邪一眼,裴晚邪不明其意正欲询问,他却率先开口,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道:“啧啧啧,冷煞近日怎地不在裴公子的身旁了?”
裴晚邪不料周行突然有此一问,身形一僵,脸都拉了下来,语气透着极度的不耐:“本少爷不是冷大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知道?!”
言毕,急急施展轻功,一溜烟地朝外掠去。
周行是个文弱书生,根本不是裴晚邪的对手。他飘飘而去,周行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的遥望他翩然离去时的潇洒风情,又忽地忆起总是冷不丁冒出来吓人的冷煞,眼神顷刻耐人寻味起来,随即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独自喃喃:“有趣。有趣。”
裴晚邪停下身形,回望身后,见再也寻不到周庚竹的半点身影,重重的吁了口气,庆幸幸好去讨教了自己的好哥们原信庭,总算是聪明了一回。如此看来,自己的上乘轻功算是没白学。
刚进府那会儿,裴晚邪还不太了解周行其人的作风,空有高强的武功,碍于道上的君子风范,常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周庚竹耍得团团转,辨不清东南西北,无论怎么隐瞒都会被套出话,闹得他那段时间一见到周行的身影,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全身炸毛。为了这,裴晚邪特地去了趟礼部尚书府,把事儿一股脑儿的告诉了他的青梅竹马好哥们原信庭,顺便发发牢骚,眉头紧紧,特别纠结。原信庭听完,寒着脸,非常不客气的敲了他一个爆栗,板着酷哥脸道:“既然惹不起,你还躲不起么?轻功学着好看的?!”一经点醒,裴晚邪立刻恍然顿悟,一拍脑袋大叫道:“唉呀!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一招?!信庭多亏了你,我简直是刹那茅塞顿开,犹如醍醐灌顶。”
“去去去。”原信庭佯装生气的大喝一声,破天荒的捂住额头,闭着眼头痛的揉揉太阳穴道,“你的那些恭维之词用在哪里都行就是别用在你好哥们我身上,我岂是你能随便忽悠之人?!”
“那是,那是。”裴晚邪一想到有了这招妙记,往后就不用被麻烦的周行缠着套八卦,开心的露了个酷哥标准笑容,只是那说话语调把他的酷哥形象摔了个底朝天,七零八落的忒狗腿。随后,又是一叹道,“为啥以前我就没想到过这么简单好用的方法?”
原信庭尴尬的咳嗽一声,心说,晚邪你那一根筋的性格是一辈子改不过来的。
裴晚邪自是不知原信庭肚里头的腹诽,眉头舒展,神情气爽的拍拍好哥们肩膀,正色道:“信庭我不是夸你,你可真的很聪明。”从小到大,裴晚邪不知受过原信庭的脑子多少好处,每有麻烦事都有这个准师爷帮他出谋划策,省了他不少麻烦。
原信庭心中一阵暖流上涌,俊俏的脸上蕴开了一团可疑的红淡淡晕,面上却还强作镇定的冷哼道:“你也不看看你那什么破烂性格,怕麻烦怕得有如避瘟疫,我看只有我这可怜人,从小和你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敢和你待一会儿。没办法!谁叫我一天到晚帮你解决麻烦解决惯了,现在想甩手扔了你这个烫手山芋都不成。我保准就你那种嫌麻烦的烂性子,一出去,没别人敢要你!”批评的犀利,语言里头却藏着旁人不清的深深宠溺。
遗憾的是,当事目标人物裴晚邪是个粗线条,只顾打哈哈,并未注意到。
得了自个儿专属师爷原信庭的指点,裴晚邪避周庚竹,避的很轻松很快活很无忧。只要周行的衣角下摆一现,灵敏度和灵活度本就很高的他立即施展轻功逃之夭夭,快得众人一转眼连个影也寻不见。
第一百零一次的甩开烦人的周行,裴晚邪脸不红气不喘,端正了衣领,摆了张酷脸,又是个酷哥模样,一看就是副专门欺骗毫不知情的纯情少女的架势,当然前提是他不开口说话。
裴晚邪手持绑着蓝惠子的宝剑,正准备出门,忽地拧起俊眉,眼锋一扫,有人往贤王府的大门缓缓移来,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紫色锦绣华服的男子一头扎了进来,门口侍卫也未阻拦,定睛一看,不是大名鼎鼎的毕平庸毕大世子还能有谁?
只见他面色有异,行走的姿势是说不出的怪异,双手托着腰,正往自己院子赶,压根未看到同一屋檐下的裴晚邪。想来找爱八卦的周行问,还不如去找一向平和的毕平庸问来的好些,念及至此,裴晚邪一晃眼,已掠至毕平庸身畔。
毕平庸眼见突然窜出的裴晚邪明显一愣,随即不动声色的放下扶着酸疼小蛮腰的手,悄悄站定,疼得牙痒痒,却还是调侃道:“晚邪怎地今日老您大驾有空找上门来?毕某还以为裴公子要躲我一辈子呢!”
裴晚邪个老大粗,自己心中有事,未尝注意到毕平庸的异样,话到嘴边转了个圈才道:“毕世子近日可曾见过冷大侠?”
见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异状,毕平庸不由心虚,但心里着实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个儿遇见的是天生一根筋的裴晚邪,而不是心思细腻已出府的松其若和八面玲珑的周狐狸,以及装模作样爱判定实则谎话满天飞的神医李傲榭,倘若现今遇上这几人那就是他毕平庸大限将至,即将倒霉透顶的预兆。他们不需稍看,铁定一眼拆穿他的西洋镜。
思忖一刻后,毕平庸方道:“十日前见过。那时,我正巧进府碰见冷公子,他同我擦身而过,似乎行事匆匆的样子……”
裴晚邪蹙紧了眉,脑海一番深思,如此推算,冷煞消失的日子和毕平庸说的话极是吻合。
主意打定,裴晚邪决定不再逗留,匆匆告了辞,快步走出府门。
两个心思各怀鬼胎的男人,匆匆一遇,又匆匆一别,各自烦恼著属于自个儿的事。谁都没料到两人再次正式交谈会见,已是物是人非。牢里牢外两重隔。
裴晚邪漫无目的的施展轻功,一天之内跑遍整个京城京郊,几乎每个大街小巷,忙到月兔东升,累得腰酸背痛腿抽筋,愣是一无所获,别说是冷煞本人的身影,就连他的一根毛发都未曾寻到些许蛛丝马迹。
极大的失望之下,裴晚邪极度消极的黑着脸回到住处。坐在餐桌上吃饭也是无精打采,想着心事,周围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扒拉着早已吃空的碗,继续人模狗样的架着筷子往嘴里送空气,丝毫没有察觉,叫了他几声也都没一丝反应。情急之下,府内众人各个都被他这么副心不在焉的鬼样子吓得不轻,急急把李神医招来,不顾他个人意愿和强烈抗议,硬是成群结队的死死架牢他,给李傲榭医治。
李傲榭象征性的夹住裴晚邪的下颚,捏住他的下巴,左右晃动两下,高深莫测的评道:“心远地自偏。裴公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心可偏的远了。无需用药。”
“扯谎!扯谎!满篇撒谎不打草稿。”毕平庸不满的嘴里小声嘟囔,“庸医。庸医。”他说的够小声,奈何李傲榭的耳力实在过人,不知怎的就被他听见了,眼角朝呆在角落的毕平庸一瞥,故意装腔作势的问道:“毕世子近日可有什么不适之处,需要在下代劳?譬如腰酸背痛腿麻之类?”
贤王妃一听,立刻挨到宝贝儿子身边,嘘寒问暖,问长问短。唠唠叨叨,罗里罗嗦。关切之意,显而易见。
毕平庸万年从容的脸则是稀罕的惨白,眼底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窘迫,赶忙掩饰的强作欢笑道:“毕某近日里好的很,不劳傲榭费心了。”李傲榭点点头道:“毕世子龙马精神。”
被李傲榭抢了白,拿话反过来一堵,毕平庸这回是铁青了脸,道了声客气之后,噤声不语。
识务者为俊杰。
周行默不做声的站在一旁,暗自琢磨出了些许门道,很聪明的选择了一言不发。只是脸上容光焕发,双眼贼亮,笑的越加像只狐狸。
对于神医李傲榭于裴晚邪如此言不明,如此言隐晦的评判,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其言不知所云的感慨,不知该拿裴晚邪这个大活人怎么办。炖了,还是煮了,或是直接油锅里一放炸了?周行弯弯眼梢提议道,一面笑得好不惬意。
“干脆清蒸罢!相逢一场,好歹留他个全尸。”毕平庸悠然道。
“不!凉拌!”李傲榭神情自若的接道,“省时省力,简单方便。”
人心从来不古。
待裴晚邪被周行他们折腾了遍,神情恍惚的走回之时,已是子夜时分,劳累得顾不上梳洗更衣,呼啦趴向软绵绵的床榻。
可睁着干涩到极点的眼,裴晚邪脑袋昏昏沉沉就是睡不安稳,心中委实不踏实。明明很困,眼中布满血丝,但又不想入睡,所以睡得很浅。
夜色静悄悄,迷迷糊糊中,裴晚邪隐隐约约听见隔壁房内小声的吱呀开门关声,脑袋一翁,马上惊醒,怒火中烧,面目狰狞的一跃而起,携了贴身宝剑,带齐必要装备,以惊人的速度冲出房门,来到冷煞的厢房,右手捏牢剑柄,抬脚狠狠的踹向房门,充分做好了和冷煞大打口水战的心理准备。
砰的一声,纸门被狠狠踹开,刹那间碎成了粉末,裴晚邪一脚跨进人家的房门,还不忘右手按在剑柄上以防冷煞的突袭,同时懊恼的大喝:“姓冷的!你给本少爷出来!”充斥着强烈不满,却怎么也掩饰不掉里头浓浓的担忧,而他本人根本没有一丁点儿自觉。
屋子里黑洞洞的,摆设也一成不变,保持着主人走时的样子,一层薄灰覆在简洁的家具上,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周围仍旧寂静的出奇。若不是裴晚邪惊人的耳力和对自己的深信不疑,以及浓浓的血腥味,恐怕连他自己都要怀疑那一刹那的轻微声响是种错觉。
裴晚邪顿感越加不安,四周一扫,心里头的疑云逐渐扩大,皱着眉头缓步迈了进去。
他裴公子走路从来都是抬头见,不注意脚底下。他脚下倏然触到一个硬邦邦却又温热的不明物,差点绊了跤,狐疑的用脚尖点点,换来的却是一记沉闷而熟悉的闷哼声,裴晚邪大惊失色,蹲下身,连忙把眼睛紧闭的冷煞捞进怀中,借着月光细细打量,但见冷煞薄唇发紫,脸色发青,黑衣破了几道口子脏兮兮的,还浑身浴血。
伸手一探冷煞腰际,粘稠稠湿嗒嗒,满手红丹丹的乌黑血迹。
又一探冷煞的手腕,体内内力荡然无存。分明是中了剧毒,受了重创。
裴晚邪触及满手鲜血,身形一僵,呼吸一窒,顷刻一片空茫,早没了冲冷煞发怒的势头,心像是被人猛地揪住,彻底乱了阵脚,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和疼痛流遍全身,冷汗涔涔,脑袋里头只剩的一个念头——不能让冷煞就这么死了!
他飞快的扛起昏迷中的冷煞,以史无前例的速度,闪电般的掠到李傲榭的住处,急躁的不顾三七二十一,一脚踹开他人房门,粗鲁的一把揪起熟睡中的李傲榭,劈头盖帽的一顿威胁,把晕厥的冷煞扔给他,让他快点治疗。
李傲榭懵懂之时被人叫醒,又被裴晚邪架着剑,强迫替伤病之人治疗,就是圣人也会发火。他李傲榭虽是神医,却从不自诩圣人,何况他的一贯宗旨从来都是天大地大,老子睡觉最大。打扰他美梦者,是要付出代价的。可他遇到的不是别人,偏偏就是武功高强,身体健壮的裴晚邪。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想让裴晚邪付出代价,暂时还是个未知数。
再者,想他堂堂神医李傲榭一生之中最看重的事便是睡一场好觉,奈何事关自己的身家性命,忽悠不得。如果今夜来的不是武功高深入魔的裴晚邪而是别人,没准他会事不关己的把将死之人晾在一旁,见死不救,甩甩衣袖,回去补个眠,一切等明日来说不迟。一看就是没半分医者该有的医德。
答应过的事,自然该做到。这是李傲榭的人生信条。尽管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还是双眼快速的扫过躺在床上的冷煞,又搭了脉象,估摸出了伤者的大致状况,掌灯净手,以单独治疗为前提,把裴晚邪强行轰了出去。
老规矩。他的医术从不外露。
望着床上平躺的笔直,脸色发青的冷煞,那是正中他的下怀,冷哼连连。身心健康的裴晚邪他对付不了,方才积攒的一通邪火无处发,可折磨重伤的病人,叫他多吃点苦头,他自认很老练。于是,原本冲裴晚邪发的一肚子怨气,全数倒戈向人事不知,颇为无辜的冷煞冷大侠。只见神医李傲榭拿起手中银针,转往人体最疼的地方扎去。
一时间,从一向以刚毅著称的杀手之王冷煞的嘴里不断发出充满痛楚的闷哼声,呆在门外等消息的裴晚邪也随着冷煞的闷哼声,心惊肉跳。
普骚保佑,冷大侠你就自求多福罢。
清晨时分,李傲榭忙活了整整一个下半夜,困倦的要死,总算是不辱使命,没把冷煞的小命给交代了,推开房门,顾不得对裴晚邪进行编排,犯困的先一步阻止莽撞的裴晚邪的焦急诘问,留下了一句“祸害遗千年”后,又径自找了地方,补回笼觉。
裴晚邪一天一夜都没好好休息,眼中的血丝越加密集,面容憔悴苍白,夜里饱受等待的煎熬和摧残,神经时刻紧绷,不曾松懈,提心吊胆。见到推门出来的李傲榭那一瞬,反射性的瞪视他,此时他的心简直像是跳到了喉咙口,左右两旁的手也不自觉的使劲痉挛,待得了他的一句定论,裴晚邪第一回听懂了他话中的潜台词:冷煞他性命无忧。
顷刻间,心中一阵狂喜,点足狂奔,等大脑回过神,人已站在床榻前,伸出手往冷煞惨白的额上一探,一切良好,无发烧迹象,裴晚邪才彻底放下了一颗高悬的心,提起气来,还未松口气,双眼一移,陡然锁定住冷煞的肩胛处——
纱布中,隐隐约约可见七颗大小不一的红痣一字排开,神似北斗七星。而那层厚厚的纱布里,露出了一颗红宝石般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