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岩小西

40、静好的时光（4）

　　我尴尬的笑，无力的挪了挪脚，想遮住地上的张美华，尽管这动作充满了善意，但是完全没有达到任何效果。
　　清言低头，借助微弱的路灯光芒瞅了瞅地上黑乎乎的一团□□，然后他左边的眉毛抽动了一下，整张脸瞬间风霜雨雪了。这个无情的现实实在太触目惊心了。我不敢保证，在清言以后的人生里会不会再遇到类似的烂醉如泥的女人，但是我确信在我们相当清白的经历中，这绝对是前无古人。
　　我很想说些什么，缓冲一下此刻的尴尬，但几乎在同一瞬间，声讨完爱情的张美华翻了个身，忽然抱住清言的小腿，猛烈的呕吐起来。
　　我们四个人站在清冷的学子路手足无措面面相觑，任由张美华痛苦的声音响彻夜空，手怎么也捂不住空气中阵阵的虾和酒精的腐败味道。
　　望着清言绝望嫌恶的神情，我了然于心，一切是真的毁了。

　　我真的很想忘了这些，忘了张美华突然充满了神力，站起来挣扎着去拦一辆出租车，并大声冲司机嚷嚷：“送我们去外语学院！”司机充满疑虑的抬起头看看我们学校的招牌，然后小心翼翼的看看张美华，迅速升起了车窗玻璃。
　　我也很想忘记张美华像一个失去了脊柱的庞大生物，让人扶不起、背不动、拉不走。我多么想把她窝成一个球体，然后慢慢把她滚回去啊！
　　还有清言沉默的表情里已经分辨不出的意味，让人感觉害怕。
　　我真的很想忘记这一切。

　　在清言的协助下，我们千辛万苦的把张美华运到了宿舍楼下。张美华一进宿舍就噗通跪地，然后使出一种很原始的动作——爬行，她爬进阳台的厕所就没再出来。我站在门外使劲拍门，生怕她出什么事。五分钟以后张美华没有任何反应。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然后整颗心非常彻底的被残酷的现实粉碎了——张美华在里面已经在打鼾了。
　　我还没来得及叹气，就听见刘金在宿舍里惊呼了一声，我赶紧进去。刘金站在喜棠的床前惊慌失措，头发全都湿了。而喜棠正醉醺醺的躺在床上，喃喃自语。
　　看样子好像是刘金给喜棠倒水喝，而喜棠无意识的把水泼在刘金的头上。我赶紧给刘金递毛巾，她一边擦头一边无奈的说：“她状态转换也太快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苦笑，：“有些人是这样的。”然后终于叹了口气：“就这吧。别管了，咱们睡。”
　　“可是我想上厕所……”刘金说。
　　我们的宿舍楼是没有公共厕所的，我顺手指了指桌上的空矿泉水瓶子，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去阳台吧，有很多塑料盆，完了把盆扔掉。”刘金都快哭了，说：“我还是去图书馆上吧。”
　　我点点头：“你去吧，我给清言发条短信。”

　　刘金不辞辛苦奔赴了图书馆的厕所，这是她第一次抱着第二种目的去图书馆，这都是张美华逼的，我望了望被张美华强占的厕所，又看看喜棠，不住的感慨：这顿饭吃的像打了一场硬仗啊，不仅劳民伤财，还伤亡惨重！
　　我还想跟清言解释下什么，挽救一下张美华的形象，虽然这有点多余。我发了条短信给清言：真不好意思，连累你了。张美华平时不是这样的。
　　没关系，一觉醒来就好了。他说。

　　我脱了衣服仰躺在床上，感觉无比疲惫，再几分钟宫城的电话就会打进来吧，像平时一样。可我真的没有力气再让自己的内心受到惊动了。我摁了关机键。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小蘑菇播出的悠远的英文歌中苏醒了，揉了揉太阳穴，抬眼就看到张美华用昨晚进厕所的姿势从厕所慢慢爬进宿舍。对这一幕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在第一时间受到了惊吓。爬到一半，她抬起头看看我，眼神在我脸上晃了一下又收回去，她没有任何表情，扶着桌沿站起来攀着床边的小梯子回到自己床上。我哭笑不得。估计她还醉着呢。

　　刘金睡觉受了凉，加上昨晚也喝了不少，头疼的厉害。捂着头呻吟，看上去非常痛苦。我轻轻叫醒喜棠，拉着她上课去了。顺便帮刘金和张美华请了假。
　　当老师开始兴致勃勃的跟我们聊天，我产生了一个不负责任的想法，我的大学生活毫无意义。学着永远学不会的语言，穿梭在手里拿着收音机耳朵里塞耳机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同学中，在一段逝去的爱情里挣扎的痛不欲生，且不说在我的朋友遭遇危机的时候起不到任何作用，就是家人日渐尖锐的矛盾，我也只能置若罔闻。
　　每天早上我睁开眼睛把衣服穿上，晚上把衣服脱了闭上眼睛，似乎只有这些。周而复始的重复和消耗，让我感到厌倦，也逐渐失去韧性。
　　好吧，说起来自己真的像个废物了。不过我有一点点明白喜棠的话了——不是我们上了大学，是大学把我们上了。

　　语法老太太虽然年龄大了，精神还是很矍铄的，讲话的时候眉飞色舞，也不知道到底在讲些什么，而且说的还是普通话。关于她频频放错重点的问题我已经不想再抱怨。
　　我写了张纸条给喜棠：我活得不耐烦了。
　　她回过来：可你又不想死。
　　我低声而粗俗的“靠”了出来。随后我又想到张美华，她应该还在睡吧，不知道有没有梦到清言。当初我和喜棠鼓励她追清言，还指望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搞了那么久清言说不定连张美华的名字都不记得，想想真是于心不忍。
　　如果我们没有爱上任何人，会快乐的多。

　　完全没有征兆。在我不经意的想着张美华、清言、爱情这类问题的时候，猛然醒来的张美华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满宿舍找她的手机，几番周折之后她顺手拿起我留在床上的手机。她看到亮起的屏幕，先是呆愣，然后她睁大眼睛，异常惊慌，五秒钟之后她奋力的哭喊了一声，顶着一头像刚被□□过的头发，撒着拖鞋，携带着她浑身宿醉的味道，向教学楼SB115冲锋而来。

　　十分钟之后，喜棠在后面踢我的板凳腿，示意我回头。门缝中，激动的张美华不停的朝我勾手，她的眼神幽深而亢奋，表情慌张而压抑。她整个人显得非常错乱。
　　我借口上厕所跑出来，显然喜棠也觉出不对劲，跟了出来。
　　张美华捏着我的小手机送到我眼前，在看到那条短信之前，我心里还飞快的打了个比方：我的手机在她手里渺小的就像一颗大白兔奶糖。随后我就看到昨晚我发给清言的信息：真不好意思，连累你了。张美华平时不是这样的。

　　“这是啥？”张美华问。
　　我被张美华质问的语气搞得有点不耐烦，说：“短信，显然。”
　　“你什么意思？”她继续追问。
　　“你先说你翻我手机是什么意思？”我说。
　　“你先给我解释。”她语气很强硬。
　　“我给你解释？！”我瞪着眼前脏兮兮的张美华，闻着她身上复杂的味道，突然烦躁不堪，她真的太不争气了。我说：“你总是把自己弄的一团糟还让别人跟你解释？！”
　　张美华用一种不解和怨毒的眼神死盯着我，说不出的话好像都涌在了眼眶里。
　　这时喜棠终于开口了，她总在合适的时候发挥合适的作用：“你俩跟我走，有些事我必须和你们说了。”

　　我和喜棠就这样从课堂上消失了。在回去的路上我们三个人没有并肩，喜棠在我前边，张美华走在我后边。一夜之间，陡然掉落的树叶在脚边打着小转，鼻子里冰冷干燥的空气进进出出，冷得好像要流出血来。我无力的眨眨眼睛，微微扬起头。太阳像被融化掉的冰块，发出模糊苍白的光，那么温和，但还是刺的我睁不开眼睛。
　　我记得的，很久之前的一个冬天，宫城拉着我的手在老师和同学面前走掉了，我们甚至还走到外语学院门口。当时并不知道，和他经历过的每一件事，美好的，糟糕的，热烈的，无情的，最终变成心里一道无法跨越的障碍。喜棠说过，你不在乎就赢了。
　　事实上，我根本不想赢，我只好好好的生活。而当不得不面临输赢问题的时候，自己在挣扎的，只是尊严的问题了。作为新时代的女性我应该有的情绪是愤怒吧，哭一晚上喝一晚上酒，醒了以后明白过来火冒三丈才对。我不说自强不息，还整天的悲悲戚戚，念念不忘。在犯贱的问题上，我和张美华有的一拼。

　　我忽然打了个冷战。该死的尾骨又在疼了。我今天怎么有这么多情绪。

　　回到宿舍之后，刘金正在梳头，桌子上摆着她的塑料袋，看样子她又要去图书馆自习了。她笑了笑。
　　我突然想起什么，对喜棠说：“昨晚你把水泼在刘金头上了。”
　　“是吗？我喝多了，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了。不好意思啊。”喜棠轻描淡写的说，语气不像是在跟刘金道歉。
　　“没关系啦。”刘金释然的笑笑，拎起自己的塑料袋就要出门，关门之前她又对张美华说：“美华，不要放弃清言哦！我看好你！”
　　当刘金关上门之后，我清楚的听见喜棠嘴里在说的是：“装逼！”我非常不解，瞪大了眼睛看喜棠。
　　“不要看我，一会你就知道了。今天我要把你们都摆平了。张美华你先说！”喜棠镇定自若的坐在椅子上，那架势稳如山峦，还是层峦叠嶂的山。好像很多事请都盘踞在心，且每一件事都条理清晰，有单一坚定的价值观和可遵循的行为准则。
　　如果她和苏小默来一场对决，不知道谁会铩羽而归。

　　张美华像控制着赃物一样还紧握着我的手机：“我昨晚到底怎么了？”
　　“你喝多了，吐了一路，满嘴胡话，我们弄不动你，后来清言非常巧合的出现了，他把你扶回来了。你在厕所睡了一夜。”喜棠简单的还原出昨晚的现实。
　　“天呐！”张美华揪住自己的头发，神情非常痛苦。她说：“我都做了什么！”她捂住胸口站起来，因为崩溃，她整个身体都歪歪斜斜的，重心不稳。她说：“别管我，我去阳台冷静一下。”
　　“你给我坐下！”喜棠大吼了一声，把我俩都震住了。
　　张美华愣了愣，又坐回在椅子上。她失魂落魄，连眼泪都忘了流。沉默了很久，她终于说：“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你一直睡着，我们没机会说。但是如果你不问，我们永远不会提这个。现在你问了，我就不会骗你或者掩饰什么。你要面对一切。”喜棠说。
　　“我面对不了。”张美华哭着说。
　　“面对不了你永远得不到的爱情？”喜棠说。
　　“你怎么这么说？难道你一直都觉得我没机会？”张美华问。
　　“是。”喜棠说。
　　张美华被激怒了，她大叫：“你怎么这么残忍？！你早就知道不可能，还教我怎么追？！你安得什么心？！”
　　“你自己也明白这个现实，不是么？”喜棠说。
　　张美华脸色苍白，一边哭一边发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喜棠继续说：“我在做的，就是帮你面对，让你看清这个现实。我了解，如果不做到极致你是不会甘心的！伤的不够彻底，你就无法自动痊愈！你这梦做的够久了吧！醒醒吧！醒来还有我和黎豆豆陪你吃午饭！”
　　张美华失控的哭起来，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在呜咽，非常悲戚。我用一种怀疑和恐惧的眼神看着喜棠，似乎我从没了解过她。我一直天真的以为她跟我一样，只是单纯的鼓励和帮助张美华得到她的爱情。原来她的用心这么深。

　　张美华哭够了，振奋自己的精神。她努力睁开哭肿的眼睛说：“在清言的记事本里有一张苏小默的素描，应该是清言画的。但我放弃的真正原因是，他始终只叫我树，他并不记得我的名字。可笑吧？”
　　“你这边要死要活的还拼命，人家连你叫啥都不知道。”喜棠这话里有心疼也有嘲讽。让我听着也很心酸。
　　“好了，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喜棠说完又补充一句：“就像你烟花般的爱情。”
　　我乐了，噗嗤一笑。张美华没有任何反应。她真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走过去揉揉张美华的头，说：“你真够纯情的。”
　　“你觉得这世界上还有纯情的人吗？”喜棠问。
　　“有啊！我就是！”我说。
　　“呃……”喜棠伸手挠了挠脖子，说：“好吧，除了你呢？”
　　“刘金。”我说。
　　“我要说的就是刘金的问题。”喜棠说。
　　“刘金有什么问题啊？”张美华问。
　　喜棠顿了一下，起身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一杯清水，说：“我每天晚上都会晾一杯开水第二天早上喝，你们知道的吧？”
　　张美华用力的点点头。
　　“你们看。”喜棠说完，用手掌捂住杯口轻轻摇晃，一堆泡沫就在杯子里胀了起来。
　　“那……那是洗洁精？”张美华吃惊的问。此刻的我也是满脑子问号。
　　喜棠微微一笑，把杯子对着窗户，慢慢的转动，语气轻蔑的说：“我就知道会这样。这就是我昨晚故意把刘金倒给我的水泼在她头上的原因。”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