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小孩》岩小西

22、呼之欲出（2）

　　那声音仿佛是幻觉。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被清早扫街大妈手里的大扫帚刮擦了一遍又一遍，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一时之间我想不起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我是宫城。”他说。
　　我捏着手机，耳朵紧紧的贴在上面，听得见手机在自己头发上摩擦的声音。宫城……我愕然的颤抖了一下，手机从手里滑了下来，掉在地上。
　　我傻愣了足足三分钟。那三分钟里，我失去了听觉、视觉、触觉、嗅觉……我的意识被彻底剥离了我的身体。
　　终于我也有一次机会让张美华受到惊吓。“醒醒啊！”张美华尖叫着。她先是摇了摇我的肩膀，后来干脆上手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摁的东倒西歪。我像个面无表情的植物人，只剩下呼吸了。
　　在张美华扬起手准备照我脸扇的时候，我猛的清醒了。我还问了她一句：“什么事？”
　　“你魔障了！？”恐惧中的张美华扑到我身上，然后缓缓回头看自己肩膀后方，谨慎的说：“你家不会是阴宅吧……”
　　“滚！”我被她强有力的双手环抱。尽管我多次试图推开这个庞然大物，可她像个碉堡岿然不动，我快被她闷死了。在我呼吸渐弱的时候，我急中生智，忙不迭对她说：“我有八卦，你听不？”
　　果然，她瞬间就被自己大条的神经控制了。“嗯嗯！”她弹坐起来，“快说！”她松开我的那一刻，周围被她抢走的空气又涌回来——多么新鲜的空气啊！

　　我深呼吸了一会，捡起地上的手机，看着那串号码。而张美华正焦急的看着我，等待我抛给她什么猛料。
　　我还想拨回去。真的。在我做过的无数报复宫城和苏小默的梦之外，我还设想过有一天宫城会把所有事解释给我听，他没有背叛过我，那只是一个误会。就算这些都不成立，那至少我还能在他问我好不好的时候，稀松平常的回答，我很好。可我刚才搞砸了，我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冷漠和坚强展示给他看，就先把自己给灭了。

　　“快说啊！”张美华迫不及待的催我，我不耐烦的应承，眼睛死盯着手机屏幕，心里七上八下，五味俱全。我隐约觉得他还会打来。
　　“你到底说不说啊！”张美华揪住这个问题不肯放手。我无奈的说：“刚打电话来的，是我前男友，就这样。”
　　张美华鄙夷的打量我，似乎在说：“就这啊……”然后失落的转头回归到她的电视剧了。

　　那串号码终于又闪动起来，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要镇定，镇定。我想起喜棠总是等电话响了五声后才接起来，她说五声是热情和冷淡的分界，火候刚刚好。我打算效仿一次。可我的手机铃声一直在唱歌，我只好粗略的计算时间，还在心里学电话“嘟——嘟——”的叫。我真服了自己。可等我接起来的时候，宫城已经挂了……
　　我又过了坐立难安的三分钟。当他再次打来的时候，我立马就接了。

　　“是我……”他说。
　　“我知道……”我把语气放的很平缓。虽然不是有意让气氛僵掉，可这话说完后，我们冷了半天场。我听见电话那边有细微的雨声。适应了几分钟的沉默之后，连他呼吸的声音我都听的一清二楚。我们就这样沉默。为什么现在想跟他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我在你家楼下。”终于他打破了尴尬。
　　“哦……”
　　我“哦”完之后还思索了一下我的语气是否透露出情绪。确定无碍的那一刻，我起身朝窗户飞奔。途中，我打烂了一个杯子，撞倒一盏落地灯，踢翻一个凳子，最后被垃圾桶绊倒在地。我挣扎着爬起来，拨开窗帘。是了，那就是他。

　　他穿着深紫色的薄外套，还是那样松垮垮的牛仔裤，微微驼着背。似乎是高了，瘦了，只是我看不清他的脸。他一边听着手机，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路灯的光在地上映出黄黄的一圈，而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那一刻，他近在咫尺，却与我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往事像洪水一样扑过来淹没了我。好的，糟糕的，开心的，疼痛的，纠缠的，复杂的……所有的记忆都回来，那么清晰。原来我从没遗忘过。所有这些最终凝成为一滴眼泪掉了下来。

　　“有事么？”我冷冷的对他说。
　　“有。关于你的，我的，苏小默的。所有的事情我都想跟你说清楚，包括……”他停了停，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实看到他，我的心已经有一半融化掉了，可是还有另一半在负隅顽抗。最终我选择了自尊。我不想再整沽零卖我仅剩的尊严。于是我说：“不必了。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我会等你。”
　　“随便你。”

　　我挂掉电话，放下窗帘，摆好凳子，扶起了落地灯，最后把杯子碎片清理掉。张美华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完成一系列的动作，一言不发。我无比虚弱的坐到她旁边，挽住她的胳膊，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有那么一会儿，我很庆幸张美华在我身边——在她说出那句话之前：“看来你真的有八卦。快告诉我。”

　　我和张美华看着电视剧渐渐困了，不知不觉靠在一起睡着了。被冻醒之后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我想宫城应该走了吧，我打着哈欠撩开窗帘，看到了让我吃惊的画面。宫城正握着手机靠在路灯上，并且雨依然在下。
　　我彻底崩溃了。这个淋了几个小时雨就为了见我一面的男孩，我很想拥抱他。
　　我毫不犹豫冲下楼，冲向我从前的梦想。我听见我的脚步在狭窄的楼梯间发出空空的回响，似乎那些楼梯就是通往过去的路，于是在出口处我用力将身体涌了出去。

　　可是……当我卸掉一切负面情绪并鼓足勇气走出来，我要拥抱的人已经遍寻不着。我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在远处浮现一个黑黑的轮廓，倏忽就不见了。我感觉上天往我头上浇了一盆最冷的水。

　　我气急败坏的回到家把张美华弄醒了，她揉着眼睛半昏迷状的瘫倒在沙发上。我慷慨激昂的历数了我和宫城之间的种种，从幼年到高中，从他小时候是怎么欺负我，到后来我为了他完全迷失自己，到最后他心狠手辣的把我推下楼梯，中间不时穿插苏小默的劣迹，总之我描述的巨细无遗，连一个停顿都没有。末了，我怨愤的总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张美华听懂了这一切，我那像心电图一样跌宕起伏的陈年旧事，让她彻底清醒了。先是吃惊，后来她居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她该是窃喜终于得到我所有的八卦了吧。
　　“你还笑的出来？！”我愤怒的吼着。
　　张美华立刻变了脸，神色凝重，拳头紧握。她坚定的说：“再见到苏小默，我就把她捏碎！把她捏碎！”
　　“就这么办！”我无比赞同。

　　我一吐心中不快，第一次那么完整那么声情并茂的跟别人说起以前。可等我渐渐平静下来后，我发觉自己太冲动了，根本没有选好倾诉对象。我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嘱咐了张美华一声：“我的事你不要跟别人说啊！”
　　她捣蒜似的点头，然后沉思了一会，问：“那你跟清言是怎么回事？”
　　“纯粹的朋友。绝对的君子之交。”
　　“那我决定了……”她又开始乱决定了，白天她单方面决定了睡我家，这会……我有不好的预感。
　　“我决定对清言从一而终了！”她激动的说，“你跟他比较熟，告诉我怎么打动他？”
　　……

　　我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午饭后就怪怪的，还有为什么非要到我家来睡。原来她就是想知道我和清言的关系，顺便打听点他的事。只是，我把张美华和清言的脸在我脑子里摆在一起，怎么就那么奇怪呢……

　　这一天发生了许多事。张美华对清言一见钟情，我又撞到我爸的外遇，还有宫城在消失了一年多后又出现了。这些事情堆积在一起，在我平静的生活中激起阵阵浪花拍打过来。如果早几分钟下楼，我就能知道许多被埋葬起来的秘密，包括那些难以启齿的隐衷。可是这一次，真相终究与我擦身而过了。
　　那天晚上，我在梦里开着一个拉风的交通工具——拖拉机。我坐在颠簸的车头，敞开我年轻的胸怀，还高唱着周杰伦的《星晴》。后来我面前突然横了一道砖墙，可我怎么也转不动方向盘，眼看就要撞上去了。惊慌失措之际，我挣扎着醒来了。我发现原来是张美华粗壮的胳膊压在我胸口上，让我翻身不得。梦里打方向盘的时候，我正试图搬开她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