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章二之——夜雨（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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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水气永远沁润可人,山下还有暑意的时候，山上已入秋了。秋色连山。景色怡人。道路上落满了深红色的红叶。
长廊里刮过一阵风，带来一阵肃杀的清凉，古老的庭院沉寂得仿佛死去。
屋里挂有千章铜漏的水运仪象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仿佛一颗清露滴入水盘，迅速融入四周弥漫的阴暗檀香。
寺庙里特有的焚香的味道。
青黑的池里铺满了水叶莲，莲下游过几尾小小的锦鲤。
斯华趴在池边，洒下去一把鱼食。
“你看这些鱼，不论洒下去什么，它们都会冲上去抢，丝毫不知道自己只是困在这一涟小小的水池里，可是呀~~若是我不准，它们就什么都吃不着~~”
薄墨金丝云雷纹绲边的襕袍垂了下来，露出象牙色的手臂。黑地素彩的清水双莲墨蓝纨扇微微倾斜着搁在手指间
“唉——”撑起脑袋，叹气道：“跟他说了不要往外跑，不要往外跑，还是……。”
不管后面面面相觑的千金子和青葙子,赌气般一脚把已经恍若搬家般混乱摊了满地的各种杂乱的经卷，竹简，手抄本，毛笔，竹笔架等踢得更远，愠怒道：“你说他这人怎么这样啊！你说是吧！”
幽暗长廊深处的薄帘纱幕被风掀起,飘来淡淡的和着微凉而水润的雨水气息的栀子花的清香，坐在帷幕后的人再屋里也打着一把紫色的伞,阴影罩下来将他面容掩得严严实实.正掩嘴轻笑,声如雨打芭蕉.
“是呀，在我死的这么多次里，可有为数不少都是拜他们所赐呀~~”
“负隅顽抗，还不束手就擒。”
他听得是转经筒低低密密的声音，围住他们的，却是数名道人打扮得人，手执长剑。
“笑话，你看我像是会洗干净脖子引颈就戮的人么？”榭芳华冷笑。又退后一步
奇怪的是，那几人只是警惕的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攻上来，剑阵倒是稳而不乱。虽用得不是桃木而是精钢长剑。剑身上却全都用符水擦过，涂着厚厚的丹砂，金色的符字金光大盛。
“愚蠢，如此修为也敢来找死。”他扫视了一眼，阴惻惻的吐出这句话，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突然在众人眼前消失又出现，那柄小刀仍是稳架在孤辰寡宿脖子上没有落地，仿佛刚才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身后却传来一声惨叫，一人已捂着咽喉扑倒在地，黑色的鲜血泊泊流了满地。
身形快若鬼魅,身上滴血不沾.
那群人脸上尽是变色。掌教吩咐绝对不要交手，没想眼前之人看着弱不经风的蒲柳之姿,似乎连站也站不稳,却连一眨眼的功夫不到就已有一人丧命.都有些惧意.他心中不定,也已动了杀心.一个颇年轻的小道士不甘师门受辱,愤愤然拿剑在后指着他道:“你偷袭！”
他弹了弹手指，不屑道：“好~~站在南方离火位的小子，小心了。”
那人闻听此言，作势退后一步拿刀剑护在身前，还没等他动作，一道绯红色的身影已倏忽飘了起来如一阵轻雾掠过，只听一声闷响，那人跌倒在地，面色乌青，煞是可怖，已是气绝。
“地二生火，天七成之，二入中，七到坎，二七同道居南，合先天火。这么好的局真是被你们活活用毁了。”
他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正中的位置，仍旧维持那一个姿势没动。一时鸦雀无声，只看着他鬼魅般进退自如.似连周围的一切都被他的出手震慑到，谁都没注意到他越发沙哑的声音。
“那榭公子可要小心了，七入中，二到离，起。”
突然传来黑暗中一人冷冷的一声大笑，阴风阵阵,仿佛就站在你背后般,让人从上到下毛骨悚然.随着他话音刚落,一人高高跃起冲身而上,却是从七位斜插过来填补了离方之空,化成了三合火局,榭芳华只感觉刀光炎气扑面霸道至极,也不敢硬接，疾往后退去,没想那人身法灵动如影随形,只听那躲在暗处之人又是一句
“八入中，三到离，三随八而旺。化合”
丑艮寅三位之人紧随他话语，忽地散开，急急上前，从背后趁虚而入，阵形一动起来，其气势远非刚才可比。硬把他从攻守皆宜的中五位和一直镇守的生门逼退了出去，连转过了杜，伤，惊三门，直到景门才甩脱开去站定，得喘一口气。
他冷哼一声，“如此大手笔，阁下终于肯露面了？”
那躲在暗处的声音扭曲刺耳如蛇嘶“不如此怎请得动榭公子这样的大人物呢”
榭芳华一边强撑起精神，注意着在黑暗中声音传来之处的响动，一边四下打量现在的处境。
阵眼经过刚才那一错动，变了三变，已全然隐遁于六仪之下，呈太阴入墓格，四灵各为地支三合局，不是最前的圆围形，虽看上去不甚严密，但实比刚次不知高妙多少。他不是三奇那种排兵布阵的祖师爷，若真让他老老实实按五行长生十二宫的长生、帝旺、墓库走下去，那迟早要被顺着它的阳遁或阴遁困死在里面，解不了那就只有硬破之，就算不能杀掉位在帝旺宫的着将星之人，让它不能为局，也要破掉一两个子让它成为半合局，不管是子午卯酉哪一方，都可将阵眼从六仪九星中逼出来。
他暗掐指一算,此时已为亥时,若入了子时,子水大盛,桃花忌见水,到时可就真是大大的不妙了。看了一下大致的方位，只停顿了一下，竟然直冲离位而去。离，陽二間一陰，陰陽相半。
他手里一晃，出现了三把明晃晃的银刀，那人见他冲来，手中的刀猛然化成一团熊熊烈焰，他也不怕被火舌燎到，只用那银针似在空中画着符咒向上一撩，与那火刀直直相撞，两物碰在一处，发出了一种很奇怪的刺耳声音，好像原地炸起了一团白色的火焰，白光耀眼的爆开，待白光散去，他竟已不见了踪影，那柄刀也烧得惨不忍睹，仿佛黑漆漆的焦炭。
“丑寅，对冲,诛”声音冷冷的下令。
丑寅，即是十二地支东北的艮位。对冲至阴之地，阴气极盛的奇门一宫，坤位。榭芳华轻咳了一声，桃花煞本属西方的神煞，以酉金反侮了离火，再借此以火遁隐遁去由火生出的坤来减小造成的伤害，并且居然用同为真阳的两阳相杀之力破掉了火刀的力量。黑暗中那人的眼神阴仄了一下，离火真诀，似乎没想到他对玄门正宗法术的掌握度竟完全不输道门第三代的大多数人，这可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榭芳华果然从坤一宫闪身出现，左右打量了一下，竟直在中宫站着不动。不同于以往九星本气的廉贞入中五，廉贞，巨门同为大煞，这次是九紫入中，可以说是讨不到一点好处，
“三为生气五为死，胜为三兮衰在五。果然不错~~”
他悠悠然的站定死门，毫无生机回转的死门，拢手，一派气定神闲的欣赏眼前飞朔的刀光剑影，似乎真要束手就擒乖乖受上一剑般。他的神情却如月下飞雪，落雨残花般忧郁和风情，看着逼至眼前的七道利刃组成的寒光，微微一笑，迅速把刀一放，反手把一直横在胸前的孤辰寡宿扔了出去。
满目飞花落雪的忧伤.
飞的是绯色的花,落的是红色的雪.
。。。。。。
一点流水碧色的红.
那七人不知为何都倒在了地上,仿佛已沉醉在这如花似雨的美景中了一样,他们的剑都深深地架在自己的脖颈上,便如自戕般,已表明了他们在最后一刻中邪般把剑挥向了自己.
孤辰寡宿呆坐在地上,目瞪口呆,榭芳华双手抱胸,以一种完全没有防御的姿态,一步一步踱了过去.走到孤辰寡宿身后,一把把他拎了起来,在他耳边低笑“别装了。他们杀得了你？”
萧言轻躲在黑暗中也冷笑了一声，朗声道：“悖杀三星，名不虚传。”
嘴里说着，心里倒一点也不着急。只见地上那几个本该死的人摇摇晃晃竟又站了起来，一人竟是直直的立了起来，青白的脸色与满身的血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很是碜人。而每个人背后都贴着一张符纸。
想是从刚才起这些人就被他当成傀儡活尸来用。
那些人站起来后却都不动，榭芳华也抄手静观，活人和死人之间本就差一口气，气分阴阳，活人属阳，死人属阴，死物识别物体靠的就是阳气。而现在不管他身上有什么，都是绝没有阳气的。只要没有人对它们下指令，它们绝计不会攻击它，应该说连看都看不着。
萧言轻心里还是忌惮，见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一张符已脱手而出。只见近他身前突然分成了十多张，绕着他围成了个圆圈，将他团团围在中央。
榭芳华看着它围过来，一双笑起来很迷人瞪起来很凶恶的狭长凤目不爽地微眯着，已净染成了亮金色。双指一立，低声道：“六合太阴太常，三辰元星地户。伏兵向太阴，六合利逃行。破！”
休门三奇临太阴，天遁。他五指猛地向前张开一转。那一圈飞舞的符书立时震散开。
他似是也不好过，身子软了一下，勉强撑住才没坐倒在地。
其实他在被逼到景门时就眼前阵阵发黑，气闷得竟差点一口气倒转不上来。蹙着眉，很有点远山凝碧的憔悴味道。
“世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一个缥缈的哀婉女声远远传来，声音拖得极长，宛如唱得教坊曲子词般。忽近忽远飘忽而至，鬼魅至极。
“雨后护兰，霜前访菊，此等怜香惜玉之心，岂非人之常情？”她这断句断得甚是诡异，仿佛一口气接不上来，说不出的怪异难听，然而她的声音又真是极美的，好像远远的有人唱歌般，让人无端想起夜半深山古寺里的女鬼。
孤辰寡宿抬头向上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细细的柳枝上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没有生命般坐在树枝间随风飘荡，身前挑着一盏小小的青色的灯，正拉起唇角看着他们，见孤辰寡宿看向他，唇角两边的笑容向上拉得更甚，一张脸要撕裂开般，像只是戴着个揉出来的人皮面具。捏了个兰花竟指冲他们一指又道“只作秋风过耳，何妨尺雾障天。”放佛他是台上浓装艳抹的旦角，而这是他自己的舞台。
榭芳华脸上陡然变色，连唇上的那点血色也褪了个干净。一张脸苍白如纸，只是眼睛里带了点点血红，和着翠金的色泽在夜里不祥的闪烁。
“哈哈哈哈哈哈！”萧鹿言突然仰头长笑，霎时笛音乱缈，狂风四作，他笑了一阵又突然扭头，平静悠然擦着眼角道“唉，公子何必如此见外呢，叫奴家我好生伤心。公子不知要如何补偿我？”
“用我的命怎么样？”榭芳华拍手笑到。
“公子这话可言重了。或许我们到最后发现光有你的命还不够，还得杀了小郡主，到时可真是要叫奴家为难了呀~~”说罢掩嘴偏头轻笑，止不住眼角下流动的波光，若不是萧鹿言的样子，倒还真是幅柔弱的模样。
“要阁下费心了。”居然拢手低头微微鞠了一躬，虽说是鞠躬，却毫无恭敬，眉眼中掩不住的算计嘲讽。
很自然的弹了下衣角上的灰尘，叹了口气道，笑道：“八部濯阴君莫测高明，可惜他手下的人却全都是些傻子，你连宫名长信一半都及不上，拿什么跟他斗，恩？”
他这句话也说得极慢，慢得仿佛怕他听不懂所以要一个字一个字印在他脑子里的慢。特别是最后的那声疑问，漫不经心又腔调回转，轻蔑之气表露无疑。
他就这么要笑不笑的看着他说完，他笑起来很温和语气很轻很柔，他不笑的时候很冷很煞气近似于妖，眼神却是淡淡的，如水塘月下清露柳影，连萧言轻也看呆在那里，脑子里不知为何就响起了刚才那句：“世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觉得这句说得真是好。如为他量身打造般的高妙。心里又隐隐有点不安，不知他到底要干些什么。
他这一句话说完，刹时间鸦雀无声，连风都停在了枝头。
萧鹿言死死的盯着他，瞳孔收缩，目光针刺般直射到他的身上，脸上却慢慢的漾开一股笑意，一股疯狂的笑意，衬得那一点如豆的青色灯光更加的昏黄。他突然站了起来，道了声“好！”身体直直从树上坠了下来。背后却像暴开了一蓬血雾，一团红色的东西从他背后冒了出来，如箭矢飞上半空。他姿势怪异的轻飘飘落在地上，定睛一看。赫然是一张炮制了的人皮，若不是现在已干瘪变形，倒还真是栩栩如生。
榭芳华倒一点也不吃惊，镇定自若早有所料般闪开。
那团逸出的人影静静的飘在空中，一名清丽似樱，柔媚似蝶的女子站在空中笑盈盈的看着他们，笑得温婉多情。长及脚踝的柔亮乌黑的长发滑落到肩上。身上淡紫的十二单层层叠叠，下摆上绣满了樱花，在月光下如云飘逸。不知为何在紫色的外衣上却透出了一层凄煞的血光，让人一瞬间有种血光笼罩的毛骨悚然的错觉。
这个花朵一般温和，樱花一般的美人，越笑越甜，突然伸手鬼影般掐住了孤辰寡宿的脖子：“那我便杀了他！”
“啊！”他惊叫的声音都在打着颤，丧气的脸上马上一幅我要死了的胆小害怕表情，手像条件反射般抓住她的手腕，眼睛却直直的看进她的眼睛里，她那乌黑如檀没有丝毫眼白的瞳孔里。
“何必呢？阴阳和静。”
阴阳和静咬着牙，看着她的手一点一点脱离自己的控制，一点一点从他的脖子上移下去，移向她自己喉咙。
“你杀不了我，又不是不知道。”
这句话说得带着点孤辰寡宿特有的惊慌和怯生生地胆小怕事，那种畏畏缩缩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欺负的样子，在阴阳和静耳朵里听着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瓷白的脸上凶恶如鬼。呵，克杀。我若真想杀你又如何。你能把所有对你的杀心全部反回来么，你能把你身边的活物全部克光死绝么，你能阻止我的复活么，你就这么苟且的活着么？
呵，悖杀三星，谁又杀得了谁。
“你次次都挡在我面前，这次居然又坏我的事”
孤辰寡宿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脸在她心中越发面目可憎起来。她一声尖厉的长啸，从他身边挣开，扬手，凭空在空中撕开了一个闪着紫光的口子，烟紫色的雾气隆隆的砸降下来，雾气里传来一阵阵幽咽的哭声与万物嚣张的抓挠声，似乎想把那口子撕得更大一些，看来是极为穷凶极恶的鬼魅，浓重的血气扑面而至。
孤辰寡宿只站起来，说了两个字，“万·灭·”
她所有的努力化为浮云。
阴阳和静脸色死一般的白，居然已经真遭到了术法的反杀气绝，没有呼吸成了个死人。但却没有倒下，直直的站在那里，她身上似乎升腾起一股妖气，连月光都为之失色。
阴阳和静，鬼神不扰，万物不伤，群生不夭。
她突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因为死去而失血的紫色嘴唇重新变为血一般的红，不知是不是错觉，容颜也更加娇艳美丽，不同其他人刚复活时的虚弱，倒好像死亡让她比刚才更强大。
不死，反杀。这真是神煞中最糟糕的事情。
孤辰寡宿趁她失神，抬腿一脚踢中她的膝盖骨，阴阳和静吃痛惊叫一声放开了他，孤辰寡宿得了先机，拧身掉头消失了踪影。身后咒骂声不绝于耳。
阴阳和静捂着膝盖骨，气愤得面目扭曲，简直就是夜行百鬼中的般若怨灵.
她指着孤辰寡宿离去的方向,尖声厉喝道：“杀了他！”
变作活尸的那几人得了命令，呼啸着直追而去。
榭芳华站在一旁毫不顾忌的笑得前俯后仰，
“阴阳差错，阴差阳错，哈哈，哈哈哈，你活该……”
到最后笑的越发的不可抑制，浑身颤抖。好像真有什么事情让他好笑到如此地步，笑得低头用手捂住唇，点点绯红飞溅出来也止不住，边咳边笑，上气不接下气,咳得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他又咳了一下，更多的血从他嘴里涌出来。
他强自深喘着，擦了下嘴角站起来。冷笑哑着声对着已明明空无一人的夜空道：“和尚不好好呆在庙里念经跑下山，难道是思凡了？有何能为，尽使出来吧！”
他没有听错，刚才响的确实是密宗降魔杵。而一直为这里加持的，确实另有其人。
他气势昂然的说完这句话,就倒了下来,像一片萎顿在风中的残花落叶,慢慢的飘落着枯萎倒下,一头墨染般的长发缓缓垂落,披散在地.
却并没有重重的摔在地上，那些攻击也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而是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诡异速度迅速接住，护在中心。
被一只黑色的狐狸，挑着似笑非笑的眉角。
“小道寒碧水，远来自长安。各位大师，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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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章二之——夜雨（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