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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8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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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被侍从半推半就地向前走着,奈雅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她发现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淡,周围的空气变得阴冷而潮湿,而长廊的尽头没有一线光亮。颈部的疼痛愈加明显,那尖齿上的毒素仿佛已经随血液蔓延至全身,引来了身体上的疼痛。
虚弱的身体已经开始禁不住颤抖,她不得不扶着墙壁借以继续前进,然而不知不觉中,黑暗早已取代了视野里的所有颜色。
“让她进来吧,这是我的房间。”温德尔轻声说道,声音清脆但却含混着不容反驳的笃定。
无从分辨方向的漆黑中,奈雅迟疑了下后向着那唯一的光亮——猩红的眸走去——却在几步之后摔倒在地,不知被什么绊倒了。
“我希望你会喜欢这里,毕竟你要在这里呆上很久。不过,看起来这里对人类而言并不‘友善’。”温德尔看着慢慢起身的奈雅说道,声音在寂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澈——清澈,但在此刻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没关系。”奈雅深吸着气说道,听起来仿佛在忍受着什么,“比起我曾经住过的一些地方,这里算是不错的了……起码不是潮湿得让人发霉的下水道。”
“下水道?……如果你想,或许我可以给你特别的‘待遇’,但我想你只是在跟我开玩笑。”
“是的。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奈雅坐在地上说道,看起来极其疲惫,“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问,“对于一个纯血皇族而言,这很奇怪。”
“确实有些奇怪,但你对我而言是特别的。你知道我们很少接近人类——除非因为特别的原因——因为你们卑贱、低微、怯懦、自以为是、拥有着神赐予的智慧却肆意妄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我们出现了——带着比你们更矫健的体魄、更强烈的意念、更全面的智慧,颠覆了你们自认的文明、取代了你们昔日的荣耀、站在了更接近于神的位置。你知道什么是神吗?你见过她的样子吗?你听过她的声音吗?……或许,对人类而言,根本就无法确定她的存在。”
“那么你见过神吗?看过她的样子,听过她的声音,确定过她的存在?”奈雅反问道,“那为什么没有让她从黑暗之中拯救你们?……还是说,就像传说的那样,这是你们背叛了她的惩罚?”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温德尔打断她说道,“但比起我们,你现在最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已经来到了这里,你认为我还能做什么?你所谓的‘特别’只不过是让我多活几天的‘恩赐’罢了。”
“我会让你一直活下去的。因为我需要用你的生命和灵魂来洗涤安罗德对我的侮辱。他在我的面前夺走了本属于我的东西,即便那是一具令人厌恶的尸体,也应被橘第所支配的。瞧瞧你头发的颜色。”温德尔将唇凑近她的发说道,“真的很漂亮,就像太阳一样仿佛是暖的。”
“你根本没有见过太阳,所以不要说自己不懂的词。”奈雅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是我自己。”
“已经不是了。从这一刻开始,你就只属于我了。而太阳,我想你也无法再次见到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我想我已经死了。”奈雅说着轻笑了声,笑容里却有着极大的自嘲。
她仿佛一时间因为痛疼和寒冷变得无法思考,就好像全身的力气已被冰冷的大理石榨干了一样,只觉无力。于是那低缓的声音渐渐淡去,融入了这潮湿而阴冷的漆黑,最终,化作死一般的沉寂消隐于风。
萧杀的寒风终于在这夜吹落了玫瑰花圃中的最后一片花瓣,于是暗红入泥、满园枯槁,仿佛陷入了杂沓不一、却消隐寂静的混沌之中。同样也是这个夜晚,几声马的嘶鸣赫然响彻东方的城池,然后随着规律的铁蹄声,一辆华丽的马车庄严地步入了那扇巨大而陈旧的铁门。
在刻有安罗德家族家徽的车厢里,苍晓正合着双眼依靠在座位里上。他的脸上有着隐约的疲惫,眉头微微蹙着,而那交叠于胸前的双臂则像界限一般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味。终于,马车稳稳地停在了偌大庭院的一角,静默许久,苍晓舒了口气、缓缓从车里走了下来,迎面看见了一张意料之中的脸。
果然来了——他在心里叹道,蹙着的眉头又皱了皱。
“关于这次出行,您能解释一下吗,安罗德大人?”巴赛洛谬长老严肃地问道,神情肃穆而略有颐指气使。
“我不记得我的行动有需要长老院的批准。”苍晓径直错过老者的肩,淡漠地说道,“我现在有些累了,想要休息。如果有事,明天的议会上再提。可以吧,长老?”
“当然。只不过如果明天没有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想必您的一些事也就无法再遮掩下去了。”
“别担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踏上阶梯,穿过长廊,待苍晓向着房间的方向走去时,脸上的表情并没有轻松多少。他预感到长老院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此刻他的确无心与巴赛洛谬长老周旋:一方面,日夜兼程的往返使得他稍感劳顿,情绪有些焦躁不安;另一方面,与斯迪瓦特家族的斡旋虽然稍有成效,但是角逐心智的较量仍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强打精神来到卧室的门口,苍晓抬眼正看见伊恩正恭敬地站在门侧,脸上是浅显的微笑。
“很高兴您平安归来”他恭敬地说道,然后推开了门。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有出什么事情吗?”苍晓一面低缓地问道,一面踱进房间,然后略带慵懒地坐到了沙发上。
简信步跟了过来,将托盘上猩红的液体递到了苍晓的手中,然后退至门侧安静的站好。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他离开前的一刻,又仿佛他从未离开一般,处处都是仿佛一成不变的场景。
“基本是些日常的琐事,倒是有几个相对重要的提议和规划,我暂时做了搁置,等您定夺。一会儿将做好的备案给您过目。”伊恩优雅地站在了苍晓的左侧,微微仰着头说道,“长老院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您决定与纳塔利陛下取消婚约的消息,异常震惊,想必此次不会简单作罢。”
“我知道,刚刚已经和巴塞罗缪长老打过照面了。取消婚约应该是不可能了,她的父亲有意要借助这层关系从我这里得到裨益,大概已经料到有朝一日我将兵刃相向。好在纳塔利对于这门婚约一直心存顾虑,明中暗里都有协助我,才将婚事一推再推。所以利用这段时间,我们必须倾尽全力稳固安罗德家族的地位,无论如何要蓄积能与其他两族匹敌的力量。”
“我会全力帮助您的,并相信一切都会如您所愿。”
“奈雅去哪了?她似乎不在房里。”略微沉默了下,苍晓将粘稠的液体一饮而尽,看着简踟蹰了下说道,“水和食物有按时送到吗?她的身体应该恢复不少了吧?”
“关于这事,稍微出了点儿问题。”伊恩先简一步说道,暗示意她不要多言。
“出了什么问题?”苍晓狐疑地问道,口吻有些不满。这一路,他一直有担心奈雅的安全,虽然当初决定软禁她多少有着惩处的意味,但这并不是一时冲动。
第一,考虑到奈雅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他担心她的情绪会令她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引来杀身之祸——毕竟,如果被长老院或其他权贵知道奈雅的存在,要保全她有些困难;第二,爱尔薇拉似乎对她抱有很大的兴趣,而她对伊夫斯又心存杀意,如果放任自由,他无法确定奈雅不会受到一些人的挑拨和利用。
所以这看似囚禁的状况对她而言未必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只不过,就在这一刻,苍晓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什么足以令他惶恐,却刻意淡忘的隐患。
“她与锡德一起逃走了。”伊恩低下头说道,“虽然我有追查他们的行踪,但是直至现在都没有音讯,想必已经……”
“你是说一个关在牢房、并被严加看管的血族,和一个软禁着的、并身体虚弱的人类合力从我这守卫森严的城池里逃走了?”苍晓盯着伊恩压低的脸,谑笑着说道,口吻有着焦躁。
“您可以这么说。”伊恩犹豫了下答道,“是我的疏忽。”
“不要试图欺瞒我,伊恩,你不适合在我面前做戏。”苍晓将杯子放在身前的茶几上,严肃而阴冷地命令道,“抬起头看着我,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目相对,片刻寂静,苍晓的脸色变得阴郁,周身的压迫感使得伊恩有些动摇。他保持着沉默,忽然压低了头,因苍晓对奈雅过分的执着而有着不甘。
不过是个人类——他这样想,猩红的眼底划过一抹不屑。他不停权衡着是否应说出事情,心里矛盾却又摇摆不定。短短的几秒仿佛有一刻钟那么长,伊恩不经意地吞咽着口水,心里忽然明朗起来——依照行程,此时奈雅应该已经抵达了北方,而作为人类,皇族一定不会姑息,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然而苍晓就算有救人的意愿,派人赶到最快也要半月之后,所以无论如何考虑,她都必死无疑。
想到这里,伊恩深吸了口气,扬起脸低声说道:“她被橘第派来的使者带走了。”
“为什么我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他们走多久了?”苍晓问道,神情变得凝重,而下一秒,茶几上的玻璃杯则霎时变成粉末。
潜意识里隐约的惶恐在这一刻被硬生唤起的记忆验证了,即使不用多想他也明白,奈雅此行必定凶多吉少。只不过这一刻,他显然因为心里微妙的情感感觉到了痛苦。
“大约在半月之前。”伊恩镇定地说道,在顿了一秒后——由于担心苍晓怪罪——继续解释道,“当前的形势容不得您半点差池,万不可因为区区一个人类而舍身犯险。当初斯迪瓦特家族与橘第家族之所以助您解除血液里的咒印,多半是希望您能用自己的力量压制爱尔薇拉、将其铲除,以维护各自的势力。但是,您不但没有杀死她,还帮助她的力量彻底觉醒,想必橘第已经洞察了您想要复兴家族的决心。如果这次不交人,橘第家族定会借题发挥,很有可能招致灾祸,引来战争。”
“你的判断并没有错,但交出她也无法避免战争。”
“至少可以推迟一下……您知道,我们需要时间。”
“是的。时间……可我们有的就是时间。”
“不要忘了您的仇恨和意志。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她走的时候没留下什么话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说。”
“我也这样想。”苍晓淡漠地说道,随即挥了下手,在示意伊恩和简退下后,整个人就倦怠地躺在了沙发上。
夜,已经过去大半。洁白的月关自宽大的窗洒落,为这昏黄的光线添了一缕明亮,亦添了一抹寒冷。
静默着,静默着,苍晓合上了猩红的眼,却无法停止内心的躁动。他无法自制地回忆起与奈雅一起的点点滴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瘦削的身体,温暖的肌肤,落寞的背影,轻浅的笑容……
仿佛所有一切都历历在目,仿佛恍惚间她就在身边,而昨天,他还她允诺要带她回家——但此刻,他已无法再看见她、再触碰她、再亲吻她了。
你终于逃脱我了。——苍晓沉沉地想,尖齿微探。
这就是你所希望的自由吗?——他不解地问,手掌紧握。
这就是你所盼望的死亡吗?——他自嘲地笑,眼眸微合。
只不过这一刻,他已经无法知道答案了。
奈雅,你有爱过我的,是吧?
——他想着,霍然睁开了眼,那微探的齿就完完全全露了出来。只听一阵清爽的风缓缓吹过,房间内所有的玻璃器皿就顷刻间崩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