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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花灿玄机 5 心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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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声“李郎”脱口而出的时候,三个人均是微微一怔,光曦是因为对我和他的关系不知所以;李亿是因为突见不速之客;而我则是纳罕对这素未谋面的人,我竟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惠兰呵惠兰,你定然是爱惨了这个人,便是魂飞魄散依旧有爱恨的残念,存留於身体发肤之中,身死亦不可改,百折而无可悔。所谓刻骨铭心,不外如是,思念的记载,原来不只是记忆的事情,情感汹涌时刻的触、想、行、识莫不在这生命中留下印记,只待那个人出现,只待他出现,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无法自抑地与他呼应。情之为物,执著如斯。尽管与此同时我模糊记起,史载温庭筠怯情将她让与李亿,而李亿终究弃鱼惠兰而去,之後鱼惠兰改名幼微,出家为道,有过数段风流史却没有能留住任何一个男人,最终为一个男人杀了婢女,被处决。後世人称其文采,亦不屑於其冶荡之名。惠兰的过往,我不能追究,但我并不相信有这样的未来等著我。我希望代惠兰重新活过,也为我自己。
因为这个认知,我第一次感受到这具身体与我之间有著某种深深的共鸣,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情化作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惠兰在生病和落水,大致都因为眼前这个人吧。我再凝眸看他,他竟又有三分神似品渊:剑眉入鬓,细长清冷的双眼,淡淡的法令纹使得他过於俊秀的五官有了些许刚毅,不知道他笑起来会是怎样。但眼下我不得而知,因为这张脸似拢了一层薄霜。他“唔”了一声,算是答我,转眼便看牢程光曦。
李亿显然对程公子的来访相当意外,没有一个男人会在突然回家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兴高采烈的嬉戏而觉得高兴吧。他握住我的腰身,轻将我锁在胸前,淡然对程公子说道:
“内子承蒙公子相救。只是她大病初愈,当好生将养,怕不经劳累。子安定当他日亲往府上答谢。”
“她连日卧床,我问过郎中,这样闭门不出恐怕对身体没什麽好处。她是内郁成疾,身上又有伤”程光曦挑眉应道,声音中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加之落水受寒,见见阳光有益无害。我这才答应她和光仪一起活动一下。”
我情知他替我不平,但我著实不想这关系越发僵下去。抹了泪,展颜道:“李郎,程公子是好意,但也耽搁了他这麽些时候,我也确实乏了。”不落痕迹地挣脱李亿的桎梏,矮身蹲在光仪面前说:“姐姐下次再同你玩可好?住这样近,你可以常来哦。”光仪眨眨眼,看看我,又看看他兄长,懂事地点头。
李亿上前又牵起我的手,著落云送客。程光曦倒先看向我,眼神有探询关切之色,我微笑同他点点头,让他放心。他这才道声告辞,同光仪、落云出了内院。
“我原以为你多少会牵挂我,看来是我多虑了。”李亿似乎有些惊讶我的疏远之意。
“我原以为你在前几天就该回来了,看来是我想多了。”我学著他的口气,笑笑。从落云口中大致知晓,李亿已有妻室裴氏,她上个月来给惠兰下马威,将她打得不轻,屋漏偏逢落雨,李亿上次离开是因为去安抚他妻子。今日已换作是我,怎会再任人搓揉。
“呵呵,是怪我回来太晚?”李亿语调温柔起来,低头想贴近我,“惠兰?”
我偏头躲开,涩声道:“不是嫌你晚归,而是闻君有两意,只想问个明白。”
“我有我的苦衷,你也知道天朝之中,除却炙手可热的牛家、令狐和上官,就数裴姓。我又在朝为官。你定要随我回去的话,在家中,怕也是你受苦的时候多。何必要那个吃苦的名分。倒不如你且在这别院安顿,少些烦恼,可好?”他低低劝慰,密密的吻落在我手背与额头。
这台词,好生耳熟。同样的事件上演两次,我不禁叹,古今薄情如出一辙。“如果这次落水,我真的死了。你可会难过?”是问他,也是问品渊。
他眼中有些许哀怜和不忍,但也有那种知道自己可以左右一个女人生命的自得之色:“惠兰,只有你真正懂我,失去你,我不会再有那样的快乐。相信我。”
我颔首,抬头看他。感谢上天给我第二次生命,让我不再怨恨和愤怒地从容告别我过去的感情:“我相信你。(品渊或者李亿,你们都一样呵)但你要的不过是快乐,那种快乐和金钱、权势给你的快乐一样。真正的爱情,是可以生死不忘。我再世为人才明白,生命无常,唯有这一点点执著是无能为力更改的。总有某个人,哪怕在千百次的轮回中也终究会相逢,彼此相属。总有一个人,会刻骨铭心,连自己都无法左右那种汹涌的思念。你可会等到那个她呢?而我等的也不是你罢。你明白我说什麽?我并不想勉强你留下,只替你问问你自己心在何处。”
李亿以为我说“再世为人”,是说落水被救的事情,倒并不诧异,静静听完我一席话。他动容,好像受了深深震荡,半晌他只道:“你今天说话,怎麽仿佛变了一个人。”黝深的眼睛盯著我,似要看进灵魂里。
“情事蹉跎,红颜易老。我若不早些想明白,又如何让你离开得没牵挂,你走之後,我又待如何自处?君既无意,我便休。”我泪颜带笑,“李郎李郎,从前的惠兰已死,今日与你相见的,是幼微。这名字我嫌太过刁钻,当初以身相许时,只觉得才情与浮名都可放下,便用了惠兰这个名字,愿与君静好,相伴岁月。你已让我知晓,在权势荣耀面前,我一介女子必定是被牺牲掉的那个,又何苦挨下身段求你施舍点滴温情。”
李亿蓦地将我拥在怀中:“惠兰,你这是气话,是气话,可是?”,说完又握住我肩,拉开一点距离来看我,眼神闪烁,有慌乱也有因为猜忌而来的愤怒:“你可是还想著飞卿?或者那个程光曦?”
“李郎,原来你才是痴人,怎麽我说得不够明白麽?只将从前待我意,付与他人则可。为何偏偏我已经决定要放手,你却回转心意要强留?难道身为女子,连这点选择都没有了?”
李亿不料幼微有这一番言辞,心里只觉得这女子浑然不似过往,只知道一味挽留。看她论调虽然古怪却言辞慷慨,病弱太久,说太多话又些微喘,额角也有细密的汗,反而衬得娇媚无限。她蹙眉,她含笑,她偏头诘问,她眼神里俱是神采。原本以为来是收拾残局,快刀斩乱麻,可是见到这样的她,却有抽刀断水的无力。李亿心中无数惊叹和疑问,令他软语相求:“好好,幼微。我不过担心你身体。你终究是我的女人,这几天,就让我照顾你,等你大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他觉得自己似乎又重回到那年登楼初见这女子时候的惊豔,这一次,他跌进她光滟滟的水眸,只愿长醉,他再次拥住鱼幼微,轻轻在她耳边说:“你名惠兰也罢,你叫幼微也好,你的心只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