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爱》酒鱼

3、鬼神之爱

　　修得弯弯的新月眉，细长的双眼即使在冷笑时也透着那么一股妖媚，长到腰间的卷曲的金发，穿着开叉的裙子，神崎就是这样出现在了22岁的鬼塚面前。
　　他第一眼看到她就愣住了，为什么他刚那样想时就走出了那样一个她？他不是一个会相信童话的人，这种浪漫的邂逅方式也不像是一直力求打破“处男之身”的暴力老师鬼塚期冀的，但他那震惊（惊艳？）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这四个字：一见钟情。
　　神崎就是这样从鬼塚身旁的湖中慢慢踏着水走上岸来，与其说是人鱼公主，我却觉得更像是美丽的水鬼，她为了寻找梦中的男人离开阴暗冰冷的水底，走上了岸，走到了人世间，于是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鬼塚。

　　东京的夜晚应是繁华而绚丽的吧，带着轻易让人堕入幻境般的魔力；那一盏盏亮起的灯，远远地看去有多像天上的繁星点点。而他们两人却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夜风吹着神崎的长发，明明就是在最热闹的都市，但偏偏给了人寂寥的感觉。“如果可以从这个世界消失掉，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该有多好。”于是我们知道了，这个本该是天之骄子的天才少女，内心有着怎样的孤独与恐慌；她活泼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恶魔般的心，但她那些不像恶作剧的“游戏”背后又隐藏了怎样的伤痛与无助。她这么让人难以看透，难以捉摸，但当鬼塚捉着她冰凉的手腕，陪她坐在屋顶上时，他却感受到了，他也一定有过这样的时刻——那份空落落的恐惧，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可以依赖，只有在冰冷的黑夜抱紧自己身体瑟瑟发抖的那份孤独……所以他会说“爱讲电话？本少爷可以陪你讲到死。”(呵呵，爱情宣言~）虽然鬼塚多数时候都是表现出一副变态、色魔的样子，但那一刻他的笑容是如此纯净，如此清澈，那个时候，神崎一定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温暖吧？那种鬼塚式的温暖。

　　喧嚣的闹市街头，她被绑在他骑的机车的前头，他一路嚣张的狂笑，毫无顾虑地向前疾冲，身后跟着的是一大班服装诡异、骑着会发出剧烈噪音的机车的暴走族，这样一支引人注目的奇特队伍，招来行人回顾无数。她却无视这危险的游戏，依然镇定如恒，一脸轻蔑的表情。她是如此的确信：我神崎丽美是无所不知的。“我是个对死和恐惧没有感觉的人”，“没有什么东西能让我害怕，因为在我还没恐惧以前，我的理性就开始运作”，“其实死后只不过是变成一坨蛋白质而已”……
　　真的吗？你真的不怕吗？什么都不怕吗？死也不怕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愿意陪我吧？陪我一起变成蛋白质吧，神崎！”鬼塚眯着眼睛，总是在这样的时候，你才能从他那儿感受到一种只属于真正男人的威严。
　　在那条正在施工的危险的大桥上，中间断开了至少有几百米的缺口的大桥上，神崎终于带着惊慌的呼叫、阻止，然而鬼塚只是无所谓地吹着口哨，好像不是去寻死，而是去踏青郊游一样。天上的白云悠悠地从眼前漂浮过去，蔚蓝的天幕下映出两个凌空飞越的身影，当下坠的那一瞬间，无数个片段在脑海中闪过——原来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原来并不是一切都无可留恋……在身体一点点地上升的过程中，那个一直那样骄傲的少女终于还是泪流满面。
　　是鬼塚让她看清了自己也不过是个14岁的孩子。再怎么高智商，却也渴望友情，渴望被关怀、被爱，渴望能像普通的女生一样为了什么而哭，又为了什么而笑。原来，我确实能够像这个样子的。那一天，22岁的教师鬼塚给了14岁的天才少女神崎丽美重新生活的勇气和渴望。

　　私奔，指相爱的两个人，偷偷地逃离爸妈或社会，到北方过生活。
　　坐在前往北方乡下的电车上，神崎开开心心地剥着桔子递到鬼塚嘴里，窗外是大片开得茂盛的薰衣草。虽然是夏天，铁道员嘴里一样可以喷出白白的雾气。这是他们一天的私奔之旅中的第一站。站在富良野名胜古迹黑板五郎家的门前，为将来的生活作着各种各样的安排与打算——虽然是虚假的，但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少女的心里似乎仍然感受到了要建立一个家庭的喜悦，她也曾经在年幼时在深夜里不回家而宁可跑到废置的百货大楼里和塑料人形模特一起睡觉，和人形模特不同的是，鬼塚回应了少女的幻想，他可以陪她疯，那就是她感受到喜悦的真正原因吧？
　　走在机场的大厅里，鬼塚的语气突然带上了一点无奈、一点牢骚还有一点……失望，虽然明知道是不应该的，但他意识深处真的就没有一点和这个美丽活泼的少女共同生活甚至私奔的渴望吗？他对神崎的内心世界看得比这个世上其他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明白她在强硬的外表下的虚弱与无助，也明白她看似镇静的绝顶聪明之下所难以平复的恐惧和孤独。这样一个女孩，说鬼塚一点都没有动心？我不相信。
　　坐在高高的摩天轮里，虽然窗外即是辉煌的夜景，身旁又有美少女相伴，鬼塚却依然呈现出口吐白沫的崩溃状态，但付出的代价终于得到了有效的回报，神崎全心的信任他，依赖他，对一个曾被背叛过的天才少女来说，这可是很难得的吧。“我一直在寻找，寻找一个没有不良居心，不会对我有特殊待遇，可以陪我一起笑，一起流泪的人。”这样的人，可以说是绝无仅有，试问哪个人不会对一个IQ200的人产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仰望感？还有谁会愿意陪着一个半大的孩子一起笑，一起流泪……这样的人，除了鬼塚，还能是谁？可是当神崎抱着鬼塚，靠在他的怀里，诉说着真诚的爱情时，面对她渐渐凑到眼前的红唇，鬼塚却选择了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撞晕过去。
　　其实鬼塚并不是像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开放，否则以他的条件，岂会到现在还是个“在室男”？但越是珍视，越会小心翼翼地对待，就像他对志乃美那样。从这一方面来说，其实他是很被动甚至有些怯懦的，或许是怕对方会后悔吧？若是对方后悔了，那心高气傲的自己又如何承受这样的失败？毕竟，现在的自己其实并没有能力让对方，让自己爱的人过得很舒适。也许有人会说鬼塚并不会在意这些东西，因为他是个男人。但我却认为，正因为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他才有强烈的责任心，要去给自己心爱的人没有后顾之忧的生活。
　　而神崎呢？她仅仅是因为鬼塚会耐心地陪她到处去玩才会说“我喜欢你，我们真正地私奔吧？”那样的话吗？这样看起来，似乎她对鬼塚只是感激，而非她自己说的喜欢（或许这也是鬼塚不敢接受神崎的原因之一）。会吗？
　　神崎没有父亲，她渴望家庭的温暖，父母的关怀，尤其是来自父亲的爱。就某些方面来说，其实她和村井一样，是个有恋父情结的小鬼。当她开始相信鬼塚时，无疑，鬼塚已开始和她心目中的父亲的形象暗暗相合了，虽然他有时候很傻，而且又很好色，一顿饭至少能吃掉十人份的寿司或者十碗拉面，等等……但他关心她，他会在她做错事时教训她，会偶而纵容她的任性，而她在他面前完全不用掩饰什么的，只要她说，他就会听，会用一些天马行空的办法让她由不开心变得开心……当她开始把心目中的那个父亲的形象暗暗投射到鬼塚身上时，可以说她已经开始认真起来了！没错，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又怎能不认真地去爱？！当她看到鬼塚对美丽性感的护士小姐……呃，意淫……的时候，那种勃发的醋意不是已经把一切都说明得很清楚了吗？

　　美好的时光总是很短暂的，当她回头一笑，从容地对鬼塚说：“再见了，我最爱的……老师！”时，有谁看见了她眼中的泪水？又有谁感受到了她濒临绝望的心情？鬼塚隐隐觉出了不对劲，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还没来得及去深思其中缘由，相泽的事件就已经搞得他几乎焦头烂额。神崎，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何为天使之泪？当神崎立在铁轨之上，高速列车裹着强大的气流从身旁擦了过去，带起她无数长发嚣狂地飞扬，周围的一切似都陷入了死寂，“怀抱胸中之恨，烦闷，最后选择一死；既已站在岩上，胸中了无不安……”你是真的打算一死啊，愚蠢的女孩！你觉得这个世上没什么人会爱你，也没有什么地方能容纳下自己这“五尺之躯”，可是你忘了在公园里时你母亲流着泪告诉你要坚强，告诉你“手变得冷”的时候，就“把手交给妈妈”。在你家里鬼塚老师因为你母亲对即将自杀的女儿漠不关心的冷淡态度而愤怒得砸坏了她贵重的电脑，你也没看见……可怜的女孩，你还没尝过人世间多姿多彩的各色感情，就要选择这样放弃了吗？
　　你接起了鬼塚的电话，你不断地诉说着和他相遇以来的一切感觉，“以前就算有很快乐的时候，只要我一独处，就会加倍的寂寞回来……”，“但老师你不一样，就算一个人的时候，只要想起和老师在一起时的情形，也还是觉得很好玩，很快乐”，“所以，曾几何时，我开始对上学充满了期待”，“说也奇怪，我本来还竭尽所能地破坏上课，与老师为敌的说”……可是你说得越多，鬼塚却越不耐烦，越狂暴。他不想再听下去，他知道得越多，就越会感受到不能失去的恐惧，害怕自己无能挽回什么。如果你真的离开了，他一定会恨自己一辈子吧？
　　这时你开始了你第二次的经典告白，“如果我真的是19岁的话，你会怎么做？你会娶我吗？你会和我结婚生子，一起去海边、一起去露营，成为我真正的‘家人’吗？”……呐，神崎，如果问你“你当时的求爱真的只是开玩笑吗？”，你又会怎样的回答呢？
　　神崎一开始时是怎么想的呢？如果不是菊地歪打正着的让骇客破译了密码公布图像，那张照片应该是在69个小时以后公布的，那时候她的尸身都早已经冰冷了！就算知道了真相，任谁也无力挽回什么了。真是个愚蠢的女孩啊……
　　骑着不断轰鸣的机车一路狂飙到ZANUS的鬼塚咬紧了牙在心底暗暗发誓，“我一定会去救你的！神崎，你等着我！！！！！！”只这一句，神崎在鬼塚心里有着怎样的位置，不是已经不言而喻了吗？在这里，青筋毕露暴怒不已地说出“但对学生来说，老师只有一个而已啊！”的鬼塚真的是帅呆了！！！！号称北斗神拳的传人的健次郎也不过如此……

　　“呯”一声，病房的门被推开，美丽的少女神情焦急而慌张，其余的人全部被无视，她只是害怕着什么，慢慢走近了病床边，看着那张永远都是那么活力四射的脸庞此刻却正虚弱地苍白着，无力地躺在床上。少女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见的，他不是永远不死的鬼塚老师吗？他一定、一定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吧？对，一定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他都不理我？我是神崎啊，最喜欢他的神崎！他不要自己的学生了吗？为什么还在装睡？
　　或许冬月也是在这时才看明白了，原来这个古灵精怪、美丽活泼的女孩居然是和自己一样的心思，所以她才会上前去抱住她，陪她一起失声痛哭，说：“我们一起守护在他身边吧！”，“在这里……等他醒过来！”……
　　神崎是可以为鬼塚而死的，年轻的心有着不顾一切地去爱的勇气，而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和解释，当一切已近乎绝望，渐趋直线走向的测脉仪，忙乱张惶的护士，泪流满面的学生，病床旁边的针筒、玻璃柜里的药瓶，还有房里浓重的消毒水味儿，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这么狰狞可怖，几乎让人窒息……老师，你别忙，等等我好不好？让我去陪你……
　　少女一步步地往后退却，所害怕的始终还是成了事实，举起手中的美工刀，用力往手上划去，鲜血，“滴答、滴答”一束一束地落在医院病房洁白的地上……
　　什么？学校失火了？！当再次推开病房隔间的门，床上已经是空无一人，医疗器仪被摔烂在地上，窗玻璃碎得满地都是，雪白的窗帘随风飘动着……
　　神崎呆呆地看着，半晌，突然微笑了起来：真是的，你以为你真是超人吗？你只是个“老师”而已啊，老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