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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吕蓓卡 ...

  •   ——她是被自己杀死的。她死了,魂却不散。

      夕阳西沉,金色斑驳的树影下,有人轻轻呼吸着。浅黄色的无袖衫挂在窄窄的双肩上,水蓝色的长裙和浓密的卷发铺了一地。漂亮的孩子睡得正香,头发间夹着树叶、花瓣和草屑,像是许多用旧了的发卡。细瘦的胳膊被大猫不客气地征用为枕头。红的,粉红的,鹅黄的月季花撒了一身。蜜蜂闹哄哄地吵嚷,蝴蝶忍不住落下来歇脚,猫耐不住痒,不断地抖着耳朵。夏天里最后的一阵蝉鸣,叫响了,停下,就再也没了。谁也不会在意花意茵茵的草地上,月季花冢里正睡着一个人。
      “白——露——”似乎有人从遥远的地方呼唤着。
      惊跑了猫咪,惊扰了风雅,惊飞了蝴蝶,却没有惊醒女孩。最后,女孩被粗鲁地摇晃醒了。
      “呵呵,苏丹殿下。”白露懒散地睁开了眼睛,口气无奈得像一只想离家出走又被主人逮到的宠物。
      “想回家了没有?”苏丹例行公事般过于安静地问道,然后不由分说就把白露背了起来。总是这样,三个人刚刚搬出院子住在一起就有了明确的“分工”:白露负责趁人不备溜出家门,找一块她喜欢的干净清静的地方——躺下、睡觉;苏丹负责找到她(白露百分百路痴,分不清方向,也走不出太远,所以这算不得什么难事)并带她回来;枫桦负责对回家以后的白露进行“思想教育”——尽管不能阻止她屡次重犯。
      “头晕吗?我上衣左边口袋里巧克力。”
      “不要!肯定化得软乎乎的。”女孩病得太久了,背起来的分量就像背起一只鸟那般轻。“枫桦今天做鸡蛋羹了没有?我想吃那个了,上面撒些小虾米的那种。”
      “这个简单。”苏丹好脾气地说,“吃点巧克力吧,你可以用我的衬衫擦嘴。”
      “没事,我刚才偷喝了整整一瓶的桂花糖水。现在的血糖肯定高得离谱。”白露“嗤嗤”地笑着,“你小心看前面,那是白隆的疯爷爷。”
      混在饭前散步的悠闲人群里,拄着拐杖的老头子一边颤巍巍地走着,一边神经质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步子飘忽的风也能打乱,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靠边!靠边!”
      苏丹小心地避开他,老头身上的味道非常奇怪,仿佛从心脏的最中心开始发霉了。“他这是怎么了?”苏丹皱着眉头。
      “你一直没回来看过吗?他疯了有六、七年了。因为白隆的父亲死了。”白露把脸埋进苏丹半长的头发里,因为出汗,里面湿漉漉的,“他的母亲年前也病逝了。”
      苏丹一怔,转回头去望了一眼疯老头。
      “白隆的父亲倒霉的很。出事那天,他本该七点钟下夜班回家去,那天夜里没什么事情,三、四点就出去跟工友一起喝酒直到六点,打算直接回家去。结果抄近道横穿高速公路的时候,被飞驰而来的重型卡车撞了个正着。因为天黑,没有人看见他,结果他的尸体一直横在路上,被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汽车或快或缓慢地碾过去,血肉模糊,支离破碎,分散在将近一公里的高速路上。”直到清晨的光线重新照亮了这条不幸的路,才有人报警。警方将整条道路的四条车道都彻底封锁了起来,总算是制止了对死者的摧残。“我听说这位可怜的老爷子看了现场一眼就疯了。现在这种状态已经算好点了,只是对人喝斥而已,以前要看见谁走在马路中间要动手打人呢。”
      “以前我们四个一起的时候,他就是这么叫我们回来的。”苏丹说道,“口气很凶。”
      “苏丹,你想想看,所有上班的私家车的轮胎上都有尸块或者血迹……”
      “拜托!”苏丹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吼道,“求你别往下说了,我都快吐了。”
      白露安静了一会儿,合着眼睛享受着阳光抚过脸上的温度。“我今天听到一个不认识的人说起白隆家的池子。他说‘这个池子可惜了,总该养几尾锦鲤让小孩子们玩玩。’”白露顿了顿,对着苏丹的耳朵吐气说道,“我们养过的,是不是?”还拿了桂花的蕊来喂的。只是没人管了以后都死了呢,还是都抓去烧了吃?昔日有“牛嚼牡丹”,今天这“鱼啖香桂”又得成为绝世的笑料不可。
      “这些事情总是忘不掉。”白露轻声说道,“这样不好。”就像《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一样,这个世界里,人们只有不停的跑才能留在原地;她只有不停的忘记,才能清楚记得自己是谁。
      “你猜猜我今天是谁?”
      “给个提示。”
      “一座曼妙的庄园和蛇蝎美女主人。”
      “是吕蓓卡?”
      “对了。”
      在枫桦孜孜不倦的思想教育工作的同时,苏丹只得尽力做出一些简单但好吃的东西来。因为这次他花了点时间才找到白露,枫桦急得没有做饭的心情。一旦白露稍有悔意,苏丹就及时宣布开饭了——“犒劳”枫桦累坏了的嘴和白露饿坏了的小胃。苏丹像爸爸,枫桦有时候像一个妈妈,有时候不像。白露介于孩子和宠物之间,而且除了“白露”以外,她装什么不像什么。
      午夜之前他们都必须上床睡觉去,作为一天的结束,白露要喝一杯例行牛奶。如果她忘记了,枫桦会替她记得。如果枫桦也忘了,白露会在躺到床上以后突然想起来,至于是不是困到不想起来喝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们的这种行为,苏丹也没法儿解释。去年白露长高了两厘米,但仍不令人满意,因为她还是家里最矮小的一个。
      房子只有四十几平米大,住惯了老院子那些高大宽敞有些苏式的建筑,这里确实有些狭促。苏丹和枫桦同住在大间,白露自己的卧室只有不到八平米大。她布置得很有个人风格,墙纸是自来旧的粉红色,偷偷买来花了一下午马马虎虎地贴上了,接缝的地方难看的要命。不过现在上面又贴了满满当当的一层照片和记着无数电话号码、地址、不知所云的便条,几乎看不到墙纸的颜色了。照片上都是陌生人的眼睛,笑着的,刚哭过的,仇恨与绝望的,这些眼神让人过目难忘。白露的床头也贴着一些纸条,这些是另一类纪录,和墙上的那些不同。她喜欢把重要的东西写在漂亮的各种花哨颜色的小纸片上,然后都贴在床头上,好在睡觉前随便扯下一张看着,出神地在心里默默地念,暗暗地琢磨。其中最老旧的一张上面写着:一旦大学毕业,枫桦就会嫁给苏丹,白露可以继续留在家里,充当孩子,宠物和食客,直到有人自愿将其终身领养。
      白露顶喜欢她的便条床,她又重新念了一遍,拧灭了床头灯,缩进满是花露水味道的毛巾被里使劲想象着苏丹穿上西服的傻样儿。正想得快睡着的时候,手机突然大叫起来:“素少爷给您发来一条短信息。”白露合着眼摸索到手机,恨恨地在键盘上按了好几下,才按对了播放键。手机立即用悦耳刻板的女声机械地朗声读道:“老子他妈的失恋了。”
      即使是白露也不能不笑,勉强回道:“我要睡了,明天回学校再说。”
      稍顷,素少爷又发来了一条:她一心想要出国,我不想。三年的感情!还是暑假的最后一天!我不想出国我错了吗?难道真是我爸妈在美国,她才跟我好的吗?出国到底又什么好?
      不过白露没有给满腹牢骚的少爷作心灵告慰,她只将将听完了这条段信,就在满墙眼睛的注视下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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