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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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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里了。”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上官子楚率先跳上了岸,然后对晕船晕到站都站不稳的我伸出了手。
我总怀疑上官子楚这家伙有没有失态的时候。这一路来他总是那么淡淡地安静着,像要融化在风里。
平日里他话不多,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他性子冷漠不善交谈,但毕竟只有我们两人同行,久了我也就闷不住了,主动和他聊起天来。这一和他说话我才发现,他的淡是宁静,淡泊疏离的感觉,但他只是疏离而不是冷漠。
他的语气,他的声音,总是淡淡的,尾音总是沉下去的,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起伏也不大,让人觉得和他聊天有些没意思,但是很奇怪的,他说话的方式却不会让人想睡觉,他的声音他的语气总是能让人莫名地放松下来,但是却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这样放松的状态底下竟然不会让人睡着,难道只是因为我睡得太多太饱,所以连打瞌睡都不会了么?
可是明明在我一个人坐在船头看着水面的时候总还是会不知不觉地打起瞌睡来,然后莫名地被惊醒,醒来的时候人总是睡在船舱里,身上总是盖着一件狐皮披风。
总之,关于他,我还有太多的疑问要思考,他留给了我太多谜团,对于我这种好奇心重的人来说,他简直就是个灾难。
无数次看到他一个人坐在船尾,和喜欢在船头吹风的我不同,他总是坐在避风的角落里,偶有清风拂过,他的衣袖微微飘起,前额垂下的一缕碎发也会顽皮地跳舞,遮住他的眸色深深。他总是那么静静地坐着,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
我无数次涌起邪恶的欲望,总想噔噔噔冲过去然后抱住他,笑嘻嘻地告诉他我喜欢他,看看他会不会被我吓得掉到水里去,但是无数次的,这个愿望又被我扼杀在了摇篮里。
我害怕他会丢下我一个人。
我举目无亲,我茫茫无措。
因为我自己的鲁莽,我身上附着一个凶恶的鬼,如果他丢下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在什么地方死去。
所以我不能再鲁莽了。
伸手想去牵他的手,但一个浪头打来,船身忽然又是一晃。
胸口突然一阵烦恶,我猛地按住了口,快步跑到船的一侧,抱着船舷大吐而特吐了起来。昨天夜里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那点东西又都被我吐了出来,吐到后来我眼前金星直冒,嘴里又酸又苦,只是恶心,却已经吐不出什么了。
一块手巾忽然递到我手里。上官子楚淡淡地道:“擦一下吧。”
我吐得泪眼迷蒙,但好在从小到大晕车晕习惯了,吐完之后还不算狼狈,人也还清醒着。我摇了摇头,从怀里艰难地掏出自己的手巾,在储水的木桶里沾湿了,稍稍抹了抹嘴,随即政了两下,将那手巾丢下了,慢慢站起身来,低声道:“走吧,我吐过就没事了。”
上官子楚看了看被我丢下的手巾,微微皱了下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过来牵住了我,慢慢地走上岸边的栈桥。
这一上岸,我立时便傻了。
方才在船上晕得难受,不曾注意过,但如今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反倒舒坦了些,这才发现眼前的景色委实有些过于熟悉了。
卖酱的中年小“老头”眉心褶着两三道痕,正在走来走去地自怨自艾,感叹自己的酱为什么是酸的。他连衣服都是酱菜色的。
卖猪肉的彪形大汉挥着长刀大声吆喝着。
卖鱼虾的婶子正和旁边恰好走过的中年妇女抱怨最近风浪太大,新鲜的鱼虾都没有得卖了。
张四坐在栈桥旁边,看着水面上的浪花愁眉不展。
水生叔一脸陶醉地看着双手叉腰,尚算得曲线玲珑的卖虾婶子,只差没有滴口水了。
远处钓鱼的老爷爷仍是那么原离了尘嚣,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给人以一种沉稳而凝重的感觉。
从小开始,似乎走过这条路的次数不少于二三十次了,就连每个摊位上的NPC能说出什么话来我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只是、只是……我却没有想到,我莫名其妙落入的这个世界,竟然是让我如此熟悉的……仙剑的世界!
“还是不舒服么?”见我发呆,上官子楚当即停步,侧头来问我。
“余杭……”我低声开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是……余杭么?”
“你认识这里?”上官子楚怔了一下。
我却哪里还听得进别人的话语,满心都是混杂了惊喜、悲哀、期待和恐惧的复杂情绪,一时之间只想大声呼喝一顿以抒胸臆,却又只怕太过惊世骇俗。
那些悲喜都积在心里,我几乎要被逼疯了。
我竟然……竟然是穿越到了仙剑的世界里!我竟然曾经和月如近在咫尺,我竟然真的来到了余杭!
我竟然……也许……有一丝的机会可以解救女娲族的宿命,虽然命不可改,天不可逆,但难道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么?我明明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只要中间稍有错乱,说不定结局就会大不相同。
“我要去一个地方。”我忽然来了精神,一仰头,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只一门心思地想去李家客栈一趟,至少我要知道我平白耽误的这十五天,事情究竟发展到了哪一步,才有可能定下计划要怎么来破坏宿命的轨迹。
“我答应了傅老爷找人救你。”上官子楚却只是轻轻一摇头,淡淡应道,“他该当云游至这附近,所以我带你前来,你纵有欲往之地,也是解了你身上咒术之后的事情。”
“我一定要先去那个地方,这很重要。”我执拗起来,梗起了脖子,心头那股无名火又蹿了起来,“这件事情比找你那个虚无缥缈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的大夫重要得多了!”
“傅小姐。”上官子楚顿了片刻,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缥缈幽远,很好听。
心里骤然一清,我有些汗颜地垂头,低声道:“那个地方,的确很重要,我不会耽误太久……不会危及自己的性命,这样总可以了吧?”
上官子楚不再说话,却退后半步,示意我走在前。
这大概就是他答应了的意思吧。
露出笑容来,我侧头看他,笑吟吟地道:“上官子楚,你真是个好人。”
他怔了一怔,随即淡笑摇头不语。
“你听说了么?昨天小李子竟然跑去码头帮工,听说是前段时间李家婶子去跟丁大爷提亲,结果被拒绝了,所以小李子要发奋图强呢。”
“啊?真的假的?别又是码头上来了什么漂亮姑娘,那没个正形的小子偷偷跑去调戏人家了吧?”
“嗨,那小子就是长了张好看的脸,纯粹就是个不长进的东西。”
两个八婆仍是那么的八卦,坐在人家李家客栈之前洗衣服还说李家的是非。我暗笑他们委实少了点背后说人闲话的水平。
果然,马上就有报应了。
“说谁不长进啊?”吊儿郎当地拖着长音,一个侠客装的少年闲闲地晃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有些邪邪的,一看就是一脸的古灵精怪。他果然有张很俊逸的面孔。只见他腰间悬了把木剑,双手枕在头后,还真有那么几分游手好闲玩世不恭的模样。
“臭小子!你赶紧给老娘滚进来帮忙!”客栈门口忽然传来李大娘的怒吼声。
李逍遥的气焰登时矮了大半截,忙不迭地撇下那两个正在八卦的大婶,应道:“我马上就来!”
“李逍遥……”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我心中一烫,竟忍不住泪湿了双眸,泪水登时模糊了李逍遥那熟悉的身影,一时忘情,我竟低低唤出了那个名字,却忘记了在这种设定底下,我一个千金小姐,无论怎么看都不该和一个小渔村中的店小二有任何瓜葛,忘记了在这种设定底下,我能认出他来是多么惊世骇俗的表现。当我想起这一切的时候,那名字已魔咒般从我嘴里淌了出来,我拦也拦不住了。
李逍遥显然也吃了一惊,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指着自己道:“你认识我?”
“不不不!”我连忙否认,一时情急,随口扯了个谎,也不管是不是扯圆了,“你……你很像我以前见过的一幅画上的人……我、我刚刚听人叫了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不是你的,所以……”说着我轻轻一福,深深地低下头去,“失礼了。”
“没关系没关系!”李逍遥全不在意的挥挥手,“别放在心上。”
“我叫做傅云卿。”我忽然忍不住低声开口,“他日……他日如能再见,请你记住这个名字。”
请你记住这个名字。
请你按照我的话去做,也许我们合力,就可以扭转命运的轨迹,也许月如可以活下来,也许灵儿可以不必死。
也许,我们可以大家一起生活在仙灵岛上,全部不用分离。
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我福一福身,转身匆匆跑走。
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为什么会哭呢?是因为看到他这样茫然的表情,就会想起结局时他的了然,就会想起他那时隐忍了悲伤的瞳眸,就会想起那个傍晚的噩梦结束之后,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阿奴的笛声中,他一个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么?
对的,大概就是这样。
那些悲伤的未来,他现在一点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里,滔天的大水会把他的世界淹没。
他不知道,在那大水的深处,圣灵披风如血掠过,惊破了满天的乌云。光芒亮起,水魔兽伸展的头颅在黑暗中失去颜色。
他不知道,阳光下,飞落的天蛇杖上,承载了灵儿最后的思念与不舍。
“妖孽,你我原本都不该存在这世上,与我一同化为尘土吧!”
一句话,字字血泪掷地有声。
只是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一只手忽然拖住了我。
我吃了一惊,下意识反手便打。
结果是我的另一只手也被人扣住了。
“你认识他吧?”上官子楚平静地问。
“我们去找大夫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毫不费力地从他半松的掌中抽出了自己的手,胡乱抹去了脸上的泪痕,“我还不想这么死掉。”
“我们应该先要找个地方落脚。”上官子楚淡淡地回答,“那个人不是这么容易就能被找到的。”
我顿了一下方道:“但是这里的客栈不是只有刚刚那一家么?”说到这里我想起刚刚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觉得又羞又急,竟生出几分对上官子楚的怨怼来,“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并不知道你要去的就是那家客栈。”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抬眸来看我,目光炯亮,“我也不知道这里只有那一家客栈。”
我愣了一下,心下暗悔孟浪,但事已至此,谎却还得圆下去。稍稍顿了一下,我抬起头来,道:“有一个故事……很长,你愿意听一听么?”
上官子楚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们先去找个落脚的地方吧。”
最终我们选择了十里坡山神庙栖身。
因为我身上附有恶鬼,按照上官子楚的意思是不能与寻常百姓住得太近的,否则鬼为人气所扰,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不可预知的状况,万一我提前发起狂来,他也不确定是否制得住我。所以我们必须选在荒郊野外落脚。
初秋的夜,山里的风呼呼地吹,有些冷。
我将自己抱成一团,盯着面前那毕毕剥剥燃烧着的木枝柴炭发呆。
上官子楚用手里的木枝挑着堆砌起来的柴火堆,使火烧得更旺些。
但我还是觉得遍体生寒,不由地又向那火堆靠近了几分。
上官子楚看了我一眼,将手中的枯枝丢进火中,然后拍了拍手,站起身来,从他的包袱里抖出一个东西来,披在我肩上。
我愣了一下,侧头去看,却是那件狐皮披风。
“谢谢。”我低声道。
“累了就早点休息吧。”上官子楚淡淡地道。
“嗯。”低应了一声,我翻身在旁边铺好的茅草上躺了下来,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其实我是睡不着的,我知道。自从知道这里是仙剑的世界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太多的记忆和期待混杂一道,如同一只邪恶的小兽,正用它那尖利的爪子抓挠着我的心。
闭了好一会儿眼睛仍然没有什么睡意,我索性睁开眼来,道:“喂,上官子楚,你睡了么?”
上官子楚盘膝坐在火堆旁边,火光映着他颜色偏深的瞳眸,显得有些妖异,但却是出奇的漂亮,仿佛那双眼睛天生就该是这种带点妖异的红色。他摇了摇头,道:“总要有人守夜的。”
“你说,这种荒郊野外,应该有很多孤魂野鬼吧?”我抱着身上的狐皮披风,很认真地问。
“大概吧。”上官子楚淡淡地应。
“那你带我来这里,就不怕我身上的恶鬼还没有除去,又有其他的恶鬼来纠缠我?”我睁着眼定定地看着他。
上官子楚沉默了一下,随手又丢了一根柴枝进火,淡淡地道:“我在庙周围布了结界,猛鬼进不来的,而且猛鬼可以感知你身上鬼的气息,不会来纠缠你的。”
“那你呢?你怕鬼不怕?”我问。
上官子楚淡淡一笑应道:“不怕。”
“没劲,你不会说一些出人意料的答案么?”我扬眸问。
“难道不应该实话实说么?”这次他却不是乖乖地回答,而是反问了我一句。
这个问题却很难回答。谁都知道应该实话实说,可是真正做到实话实说的又有几个人呢?我尤其心中有愧。于是不愿意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我转口问道:“我们要找的大夫是谁啊?”
“他不是大夫。”上官子楚回应,“他是个游侠,专管世间不平事,斩人间为恶妖。我要请他帮你驱鬼捉妖。”
“是茅山道士么?”我忍不住莞尔一笑,“驱鬼捉妖,说到这种事总归是茅山道人比较在行吧?”
上官子楚闻言呵呵一笑,道:“你见了自然就会知道,他算是道士,不过却是个不守清规戒律胡来的家伙。”
正说话间,只听一个极豪迈的声音忽然在破败的殿外响起。那声音哈哈大笑道:“约了人在此相会,原以为是他到得早了,哪知道是你这个混帐家伙在这里说我坏话。”
我怔了一下,翻身而起。
上官子楚却不在意,慢条斯理地将手里的木柴丢入火中,这才起身,竟还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服,才纵声长笑道:“素来行踪飘忽的酒鬼,也有要与人深夜私会的时候了么?”
“休得胡说。”殿外那声音道,“只是老酒鬼喝酒误事,欠人了一壶酒钱,这才想起在这里就地还钱,哪知道走哪儿都还要被你这小子逮到。”
“谁让我鼻子这么灵,你身上那股酒气,就算是远隔千山万水,我也闻得到。”上官子楚笑应,跟着话锋忽然一转,“你要等的人怕是来了。”
“等我应付完他咱们哥俩再好好叙叙!”殿外那声音渐遥,竟似去得远了。
上官子楚回头看我,展颜一笑道:“不用担心,他道法剑术俱超人一等,有他驱鬼,你这条命一定可以捡回来的。”
“原来你也会那样笑的。”我怔怔地道。话说出口,突觉得这句话僭越了。这句话在我的世界里固然算不得什么,顶多是句玩笑而已,但在这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却是一句大大的无礼之语。我连忙将头低下,福身道:“失礼了。”
“我们先避一避吧,似乎有人向这里来了。”上官子楚缓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