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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1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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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二十年了,从没有离开过你的身边,现在想要就这样一个人走开,真的有点害怕。不过,我还是要离开,这样云妈妈就会原谅我们,你就可以像以前一样英俊、挺拔地站在世人面前,还有,你就会一辈子都记住我,对么?
如果当初上天让我们在那场灾难里活过来,就是要让我成为你的负担,那我宁可选择离开。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我的爱只会伤害你,伤害家人,让让你受世人毁谤非议、让云妈妈伤心。他们说的对,因为我们的的血缘,我不可以爱你,更不可以让你爱上我。爱就是要让对方幸福,所以我不要自己再留下来伤害你。哥哥,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一生一世。
瑾
放下手中粉蓝色的信签,取下颈上挂了二十年的包金白玉栀子挂坠放在信签上,“哥哥,就让这玉栀子替我陪着你吧”,白瑾璇忧伤地抚摸过屋子里的每一件东西,最后终是走出了房门。
粉蓝色的奥迪TT恍恍惚惚地走着像个盲人,车厢内传出《我用全部报答爱》空灵哀婉的调子,瑾璇麻木地扶着方向盘,脑子里莫名其妙地反复回想着一句话“从来处来,到去处去”,来处在哪儿,去处又在哪儿,她习惯性地摸向颈项,没有了玉栀子,这里只留下雪白肌肤上的那块胭脂记。
“我的来处在哪里啊,而我又该去哪儿”,泪如泉涌的白瑾璇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开着车子来到了当年的车祸地点。眼前的景物透过泪水开始变形,突然面前光明大作,绚烂的云霞弥漫天际,远处的空中响起了奇幻的声音,“瑾儿,回来吧,我的瑾儿,你睁开眼看看我”,瑾璇慌乱地睁大了双眼,“哥哥,是你在叫瑾儿吗,哥哥,别离开我”,白瑾璇猛地把方向盘向那片光明的云彩转去,脚下的油门已经踩到了极限。她感到从未有过的轻盈,全身都在五彩云霞中飘浮,“哥哥,天国里的栀子花好香啊”。盘山公路上,人们看见一辆粉蓝色奥迪TT直直地向悬崖跌去——
朦胧间,全身都痛,右脚脚裸处传来钻心的疼,想睁开眼却怎样也做不到,隐隐感觉到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脖颈,馨凉的手指停留在锁骨之间,那里应该有一块瑾璇出生带来的胭脂记。这熟悉的薄荷清香,让瑾璇一下子觉得不那么疼了。“是哥哥吗,一定是的”,记不清多少次了,自己装睡时哥哥都会这样,好像手指下的不是一块胎记,而是一枚珍宝。这感觉对于瑾璇来说太熟悉了,清爽的味道,和煦的呼吸,甚至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的温柔的目光。“哥”,在淡淡的薄荷香中瑾璇呓语着,再次睡去了。坐在床边的听到她睡梦中的呼唤,手颤了一下,抚摸着她白皙的面颊,苍白的像是透明的一样,“瑾儿,别再睡了,快点醒来告诉我,你没事”。
不知过了多久,有风吹在脸上好痒,瑾璇猛地坐了起来,额头砰的一下撞在硬物上。“哎哟,啊,呀,你醒了,开来人啊,来人,瑾璇醒了……”,瑾璇揉了揉额头,看见一个少年莫名其妙地捂着脸、嚷嚷着跑了出去。瑾璇呆呆地看着这个有些昏暗的房间,穹型顶棚,一根一根如伞骨的头支撑着,厚厚的毡子罩在上面透不过任何光线。四周圆形的毡子围着,只有四块开了口挂着帘子的地方微微透过风,当中放着一组矮的桌几,桌子上的花瓶里金莲花开得耀眼,另一侧的矮桌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背后的毡墙上挂着一架精巧别致的弓箭,这个房间看起来应该是个超大型的蒙古包。
“瑾丫头,你可把姑姑吓死了”,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瑾璇已经被一个宫装丽人搂在了怀里,周围站了一大群太监、宫女模样的人,“来人啊,快传太医;青草,快给你格格倒杯参茶提提神;洞庭,赶紧着给你格格嗒个凉帕子省省神……”
满屋子人像上了发条一样转悠了起来,瑾璇更迷糊了,看这意思应该是个清宫戏的剧组,难不成是到了佟爸爸的单位——故宫博物院?可是,不对啊,故宫里怎么会有蒙古包,况且睡着的时候明明知道哥哥在这里的,自己还听到了在呼唤自己醒过来。
“瑾丫头,你回回神儿,快跟姑姑说句话啊”,宫装丽人脸上的担心让瑾璇觉得有些亲切,可是自己好像并不认识她,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和哥哥是被佟爸爸、云妈妈收养的孤儿,家里只有他们三个和佟爸爸的儿子珦言哥哥这四个亲人啊。
“对不起,这位,您,认识清史研究所的佟启轩吗,我是他女儿瑾璇”,瑾璇怯怯地问道,生怕这句话引来什么麻烦。果不其然,宫装丽人像看怪物一样愣住了,随即又哭道:“瑾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啊,你阿妈已经去了多年了,怎么不记得了,你怎么连姑姑也不认得了,来人呐,快传太医”,宫装姑姑哭得梨花带泪。
瑾璇在她怀里呆若木鸡,阿玛,姑姑,眼前这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美丽少妇怎么说是自己的姑姑,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拼命地回忆,头却如针扎一样疼,心里慌乱得跳个不停。睡梦中那个温柔和煦的人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会这样?
又看看周围,自己半卧在席地的床榻上面,这床榻有点像日式的榻榻米,床架上的卍字花与喜鹊登梅的绣锦缎子铺盖像是别人家结婚时准备的嫁妆,地上呼啦啦跪着十几个人,床前脚踏上铺着大红的团寿织锦垫子,上面坐着刚刚跑出去的小男孩,此时正紧张地趴在床沿上看自己。瑾璇看着他乌黑乌黑的眼珠,没来由地心里一紧,怎么那么眼熟,那神情,那眉眼,啊,哥哥。
没错就是和哥哥十三岁时在避暑山庄水心榭亭子里照的那张照片一模一样,那年是佟爸爸要调回北京工作前夕,全家在避暑山庄留念时照的,爸爸妈妈特别给他们兄妹三人租来了清朝的衣服,照了张合影,十几年来那照片一直摆在瑾璇的床头柜上。
出了大事了,别是时光倒流了吧,难道这里是承德?“哥”,瑾璇猛地扑向男孩子,“扑通,哎哟”,床前的男孩子来不及准备,被瑾璇扑倒在地,两个人的膝盖都磕在脚踏的棱角上。“快着,扶起来”,宫装姑姑在身后已经方寸大乱,“你这孩子,病还没好呢,一见了老十三就跟个慌脚鸡似的,但凡安分点想从那马背上掉下来也怕难”。
一群人七手八脚跑过来想要搀扶,瑾璇却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一个长身玉立的青衣男子抱了起来,熟悉的味道袭来,瑾璇像被施了魔咒一样,再次睡去。青衣男子小心翼翼地把瑾璇放在榻上,揉了揉她的膝盖,随后轻柔地帮她盖上了被子。他坐在床边,低着头定定地看着瑾璇,眼光温柔得像春天和煦的微风。
“老四——”,宫装丽人拿起手绢擦了擦泪痕,轻声把沉醉的青年唤醒,他赶忙起身施礼,“娘娘,瑾儿这一病偏劳您了”,宫装丽人叹了口气,拉过刚刚被瑾璇扑倒的男孩儿,走到桌边坐下,青衣男子也跟了上去。
“好孩子,你可千万别生瑾丫头的气,我知道,你、老十三和瑾丫头哥儿仨打小就好,虽说是不该在你皇阿玛给你指婚那天出这档子事,可话又说回来了,有哪个小孩子不磕磕碰碰的,何况他们自小里打闹惯了,俩人不定闹什么悬才骑马跑出去。”
看见青衣男子垂下眼沉思,她继续说道,“唉,瑾儿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先是在你皇额娘那边,后来一直在我这,磕磕绊绊地长这么大了。我们俩都是生性散淡的人,就连你跟着你皇额娘这些年性情也是好的,单单这个丫头脾气又倔,性子又野,难免平日里让你生气。不过我也知道,你看着她长大,自会走路就跟着你跑,兄妹的感情也不必说了。这一次惹恼了万岁爷,只怕还需得你多说些开脱的话,也好”,她一面说着,一面抽噎起来,“也好让她平平安安地过几年,等到将来指个好人家,我就算对得起他父母和你额娘了。”说完,便又自顾自地哭了起来。
青衣男子坐在小凳子上,低垂着头,右手婆娑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紫玉扳指,听到她说的这些,不觉偏过头看着床上的人。圆圆的小脸略微有些婴儿肥,本来健康的红晕早已被苍白取代,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前的一片,粉红的唇紧紧扣着,神情里带着固执却又透着娇柔。
少顷,宫装少妇见他不说话,只是痴痴地看着瑾璇,便用蜜色撒花手帕擦了擦眼泪,略微平复了一下说,“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何况我们这样的人家。这些天你也为瑾丫头操劳够呛,眼看就要大婚了,自己也要好好保重身子,听说,费扬古家的姑娘真真是个知书识礼、秀外慧中的,你要好好对人家啊”,她说着便又哭了起来。
青衣男子顿了顿,“多谢娘娘教导,在胤禛心里,娘娘和皇额娘是一样的,原该多孝敬姨娘,现在倒叫您操心,是胤禛的不是了。有娘娘照顾瑾儿,她一定会好好的,皇阿玛那里我自会去解释的,您不必挂心”,青衣男子起身施礼,“讨饶了娘娘大半日了,也该告辞了,明日要先一步回京,瑾璇还劳烦娘娘照料”。
宫装丽人闻听赶紧起身相送,“放心吧,我如今也就只有她这么一个牵绊了。老十三今儿又被砸了一下,快回去歇着吧,来呀,送送四阿哥、十三阿哥。”看着他们走出门外,她远远地跟着走出来好一段路,一直看不到人影子才转身回屋。
熟睡中的瑾璇也许并不知道,即将等待她的是一个比时光倒流回到小时侯更遥远的时间——康熙三十八年夏末,这里是木兰别苑,她是十三岁的佟佳•瑾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