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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寻常”父子 ...

  •   “旬儿,你幼时便聪颖非常,那时朕因采罗之事心中对昱王颇有芥蒂,但见了你却十分喜爱,思及你为采罗之子不知为何竟多出莫名的亲近心思,其实那便是所谓骨肉亲情吧,”程采罗乃南宫旬之母昱王妃闺名,不知何时天子已转了话风兀自言道,“那时朕对采罗还未忘情,后宫嫔妃不过虚有其名,虽自知身负传继之责却心不在焉。从三岁起你便时时进宫与朕笑闹游玩,朕心甚慰,那时常常想虽然朕无所出,但百年之后由你来承袭帝位也算得后继有人……”
      天子私下曾动过如此心思,南宫旬心中愕然,然彼时天子并不知南宫旬身份,况且此等心思如今说来只是徒增怅惘。
      “你六岁时昱王府又添新丁,便是你那胞弟南宫彦,同为采罗之子朕与他却不觉亲近,偏爱你或许是因与你有缘,那时朕未曾想过其它。昱王府已育有二子,朕便动了过继立储之心。朝中诸臣不少人揣度出朕的心意,进言立储的奏折摆了大半个桌案,其中也有夸赞昱王长子的,道是:昱王长子年少聪颖、敏惕好学、仁义忠孝……洋洋洒洒不下千言,呵呵,毕竟是朕的皇儿,少年时便才德超人。”
      听天子之言,南宫旬恍如隔梦,历经二十八载、近三十个春秋,天子首次亲口说出南宫旬的身份竟是在如此情景之下。即便当日在昱王府中,天子以皇恩亲情为契逼南宫旬立誓只做昱王,动情之时唤得也是“旬儿”二字,这“朕的皇儿”几字却是从未说过。等到后来恩宴赐座,南宫旬与太子分列天子两侧,皇恩尊崇前所未有,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只道皇恩浩荡却不知这本是南宫旬应得之位,更别说要天子认南宫旬回归宗室表明身份。只是此时此刻等到天子这番话无法让南宫旬感受到半分慰藉,更无法让南宫旬感动半分,怅惘喟叹之情或许有之,却再无之前初识帝心时的渴求希冀。
      “朕知立储之事势成,虽想早日接你入宫但不想国事繁忙直拖到南宫彦周岁之后方才辟出闲暇专注此事。那一日御花园中,朕问你:可愿意做朕的皇儿?你奏对:我乃昱王长子怎能做陛下的皇儿。朕再问:做朕的皇儿便不是昱王之子了。你道:生作昱王子、死为昱王子,怎么不是昱王之子?朕怜你不通世故,且知你素有雄心便又道:做朕的皇儿,朕百年之后这锦绣江山便是你掌中之物。”说到此天子轻笑一声却含了几分惆怅道,“你回:即便为这锦绣江山做了皇儿,却也知亲怙所在,心之所向。”
      事情竟然是如此!南宫旬遥望殿外御花园方向,一阵恍惚,幼时记忆涌上心头让人感慨万千:当日不知彼此身份时,一个要认皇儿另一个却只愿做昱王;待知晓彼此身份时,一个不能认皇儿另一个却被逼只做昱王。世事变化每每出人意料,希冀企盼往往不由心意。
      远望亭台楼阁中露出一角的花园景致似远又近,幼时的记忆如水雾一般朦胧氤氲,不刻意想起便如雾气般不实,所谓记忆其实一直堆叠在心中,只是不曾想起便以为不曾有过。难怪总喜欢带赵紫极到御花园中游玩,原来只是无意识的重复着那些快乐的记忆。幼时天子经常带南宫旬到御花园中玩闹,父子天性舐犊亲情曾经离南宫旬那么近——就在身边。
      南宫旬心中撼动如山却说不出一句话,沉默半晌只得一声长叹,世事如梦谁人能够看得清、看得明。
      忆往昔、寂无语,只愿不曾错过……
      “便也是那时朕方醒觉世间骨肉情谊、血浓于水,天道传承、父子相亲,也是那时朕动了留嗣之心,与你日渐疏离。如此说来正是朕的骨肉告诉了朕这世间骨血相亲之重,但天意弄人,谁知你竟是朕的……咳咳,天意啊天意!景升出世被朕立为储君,二十年来苦心栽培至今也算得人,朕能给后世留下一个英明君王,也不枉数载为帝,对得起皇家先祖。却想不到因果循环、世事无常,而你就是朕当日任性妄为种下的因,也是今日陵源皇室难测的变数!”
      世人皆知佛中缘法因果循环,今日种下的因明日结的果,昱王妃叹缘起缘灭半分不由人定,天子叹一朝失策遗祸社稷,又有谁曾为他南宫旬想过。本应生在帝家,却饱受蹉跎曲折困抑压制;本可指点江山,却皇图霸业咫尺成空。这世间谁负了谁、谁恨了谁、谁的痴念成空,与他何干!所谓既定的命途也不过起因于几人的情谊纠葛,困守于世间痴人的安于本分,为何要他南宫旬背负这苦果,承担“求不得”的憾事遗恨!
      命途乃是可行之路,既如此便无所谓憾事,往日种种随往事灭,如今种种因今日生,所谓缘法便是:应为我南宫旬所得之物终为我所得!天子强抑不得、昱王妃苦求不通,我南宫旬在这世间所思所求不会因一人歧离,更不会因这世间因果之理而退缩不前。即便强求的为苦果,我南宫旬亦要强求之而后苦果。
      南宫旬心中拿定此念,之前所起的遗憾心痛渐息,天子的委婉倾诉也如遮眼的薄雾散去几分情动,只凝神静气听天子言说。
      “旬儿,你天性倔强,从小便是天之骄子的性子,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变。朕看着你长大怎会不明了你的心性啊!你的性子执拗又孤高难驯,凡事必要顺遂心愿,若逆了你的本意便是神明你也要与之一争短长。你虽有宏才伟略、心智过人,然这等心性为君实非社稷黎民之福。若朕猜的不差,你如此执著于得失不过是心中愤慨难平、愤懑难抑,而对为国为帝之事却无主张,是也不是?”
      “嗤——陛下英明!”听此言南宫旬气急反笑,原来在天子眼中他南宫旬不过是斗勇好狠、野性未除的竖子一个,竟分不清家国天下孰轻孰重,只为了意气之争便将忠于他的臣属推向风口浪尖。
      如此看来,天子从未将他的继位之人做乱世君王、奇谋之帝想过,适才夸赞南宫旬宏才伟略、心智过人不过是一时虚与装裱之词。然让南宫旬觉得可笑的是天子在位多年洞悉塬陆形势,竟以为要坐上塬陆霸主之位只需如卦解所言:雍容帝王,无为无争,顺势而为,坐等事成。如今塬陆异动频繁,帝路维艰,在上位者若无逆骨奇谋如何保国安民、如何图谋天下?观天下情势,南宫旬所行为霸者谋。
      天子此言已将南宫旬剩余的几分情谊全部碾碎,在天子眼中南宫旬不仅做不得皇家子、忠孝子,甚至算不得可用之才,不过是当年一时妄为的果——苦果!
      想到此南宫旬对上回道:“陛下英明,南宫旬怎会是帝王之才,不过是拼了身家性命不要执著所爱罢了,哪能比得上我皇英明睿智、心在家国。”
      “旬儿,莫言此……朕知道是朕对不起采罗,这一世朕负了她。然朕并不想负你,旬儿,你所爱为何人?朕成全你们。”
      当日天子留下半边“九转玲珑琉璃佩”给昱王妃,南宫旬因此猜测天子有成人之美,要成全他与赵紫极的婚事,因而感动心软、思慕亲恩。但后来恩宴中几句疑窦之言便将幻景打破,天子不仅对南宫旬疑忌更深,甚至想要夺其兵权、锁困京城,那之后南宫旬对天子再不抱任何期待。
      “旬儿,你所爱何人?”
      回想当日在昱王妃手中看到琉璃佩时的惊疑欣喜,听到天子询问南宫旬索性将那日心中所想尽数说出:“若为赵紫极,陛下便要将预示塬陆一统的吉祥之人赐予微臣么?”
      “旬儿你……”天子一窒半晌方道,“怎么会是她?”
      “如何不会是她?”看天子的反应南宫旬便知当日天子归还琉璃佩时并无赐婚之意,却忍不住续言道,“天子为太子指婚之前我已将订婚的琉璃佩送与赵紫极,后来天子返还当日与王妃定情的恩物,这难道不是要为我二人赐婚之意吗?”
      “胡闹,赵紫极已经指婚太子,一女怎可配二夫!”
      “一女不可配二夫,那皇长子怎成了昱王长子!”
      “你……咳咳、咳——旬儿……咳咳……扑——”天子着急分辨却因呼吸不畅说不出话来,连咳几声后竟吐出一口薄血。
      南宫旬不由自主抢上前去,忆及心中纠结痛处未及床前顿下步子,此时天子已停了咳嗽,仍兀自深深喘吸不止。心知刚才说中了天子的愧疚痛脚,但那也是南宫旬心中愤恨之事如何能够释怀,遂狠下心转头不看天子脸色。
      “旬、旬儿,朕知道你心中有委屈,朕对你们母子二人多有欠疚,然黎民社稷并非儿戏,实不可轻忽。赵氏女婚配之事关乎家国安泰,绝非意气之争可诉。纵然你心中愤懑难耐也不可如此儿戏。”
      “储不立长如何保家国安泰?若言家国安泰赵紫极应婚配昱王长子,这岂不可笑!”
      “旬儿,听你言语知你愤懑不甘,赌的是一股意气,你非爱赵紫极,不过天性倔强抑郁难抒,非要事事顺了你的心愿。你心性如此非一朝一夕可改,此时恐难听人劝,但朕是真的关心你、想补偿你,你既然不爱赵紫极何苦于此事上纠缠……”
      “陛下如何知晓?”
      “……”
      “陛下如何知晓我非爱赵紫极。”
      “难道你要朕给你和赵紫极指婚的事竟是真的?”
      “是便如何。凡是我南宫旬应得之物我要一一拿回。”
      “好、好,旬儿,你终于将心中所想诉诸言表了。此话既出,便没有收回的余地。没想到朕费心经营数载,一番心血白费,终究是无法避免这一场至亲相争的逆局。旬儿,你可还记得当日在昱王府‘润霭阁’中发下的重誓?”
      “微臣记得。”
      “你道:此生此世只作‘昱王’,生为‘昱王’死为‘昱王’,不作天图妄想,不起忤逆之心……”说到此天子一顿不再言语。
      “若违此誓肠穿肚烂、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南宫旬续言道。
      “旬儿,你难道要违誓?”
      “微臣心性陛下知晓,且陛下也说过若逆了微臣本意便是神明微臣也要与之一争短长,此言不假。当日微臣知悉往昔旧事和自己身份时曾在‘润霭阁’上指天盟誓:若阻挡微臣顺遂心愿便是九天神佛亦当屠戮。非是微臣轻信毁约,而是先约在前,微臣不过顺心而为。”
      “好、好,你连自己也算计了进去。如此狠绝,倒有几分不世之主的气概。这样说来朝中的传闻是真的,你私下与赵氏联手意图起事。”
      “说我谋图霸业是真,说我与赵氏有私是假。”
      “怎么?”
      听到此南宫旬傲然一笑道:“我南宫氏帝业岂容他姓染指!”
      “咳、咳……好,听你这样说,朕虽心焦却也欣慰。旬儿,你可曾想过若你为帝能否保我南宫氏帝业江山百年?”
      “陛下难道有把握太子登基后可保陵源国帝业江山百年?呵呵,陛下保太子登基称帝,至于太子坐不坐得稳江山,陛下如何能保得了。更何况,哼,我南宫旬的东西要——拿回,陛下又怎么能保太子为帝?至于南宫氏的江山百年,不过是偏安一隅,在我南宫旬眼中,陵源帝业与塬陆天下千秋霸业的不世功勋相比,不值一晒。”
      “塬陆天下、千秋霸业?!旬儿你有如此宏愿可见心念之巨,此绝非陵源国一国之主的地位可以满足你。朕因此知你非爱赵紫极,利势而已。”,
      “陛下不知,微臣是真心爱慕赵紫极。”
      “朕如何不知。若赵紫极非坤卦天下主,你怎会势在必得?若无坤卦卦解之说,你怎会对塬陆霸业弥笃自信?若非赵紫极身系塬陆异说,当日赵氏女尚在襁褓之中,你又怎会对错失之事耿耿于怀、愤懑不甘?你求赵紫极,利也、势也。”
      “……”
      “之前朕觉你情谊颇重、意气用事,如今看来倒有几分王者决断……”
      “王者决断?哈哈,我好恨!依陛下之意心狠无情便是王者决断,抛妻弃子便可成就英明帝王?如此的王者决断确非常人可行,陛下真是英明帝王睿智决断啊!”
      “旬儿——咳咳,你怎能如此说话?不论如何朕毕竟是你的父君,除了是你的君上外还是你的父尊。”
      “如此王者、如此父尊……”听天子之言南宫旬恨意不降反升,多年委屈尽数爆发,“不认也罢!”
      “旬儿——”天子急喘一声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南宫旬转身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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