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帝王 I》离*

1、异世初醒

　　不知为什么有意识时第一个掠过脑海的感觉竟是倦顿，铺天盖地的疲惫和厌倦并非出自本心却让我感受到最深沉的悲哀。
　　这一定不是我会有的感觉，因为我——青樱自出生以来被世人熟知的便是“淡漠”二字，无嗔无喜、无欲无奢，虽处凡尘亦如谪仙。在一些人眼中青樱甚至不通世故，又怎会有如此的凡人痴念。
　　“醒了吗？”未及睁眼清冷的声音便已经响起，似乎痴等经年一般无奈。
　　我睁开眼，眼前男子蟒衣束冠、风姿超然，可称得上仪表堂堂、气势天成。只是，我并不认识。
　　“你是何人？”我淡定的问。
　　“呵呵，赵紫极你竟不认得本王了吗？”那男子笑得怆然，似历经无尽艰辛。对此我全无感觉。
　　“你是何人？”我再问。
　　“哈哈哈……”他狂笑三声后道，“赵紫极，无论你是真把一切都忘了还是装疯卖傻，也无论你把全部都忘记了还是只忘了我，我南宫旬都不会放你离开。你不要再做无谓之争，婚礼三日后举行，此事再无回旋余地。世上已无‘坤卦天下主’赵紫极，只有昱王王妃董月秀。”
　　那叫做南宫旬的男人已近癫狂，甚至未按典仪称谓，径自以“我”自称。见此我微皱眉头轻言道：“王爷，莫要失了皇家风仪。”
　　南宫旬露出惊讶之态，我只当未觉，转头向床内语道：“我累了，无事先回吧。”
　　南宫旬自然不会向我施跪安告退之礼，下一刻便把我从床上拉起，直盯着我的眼睛怒道：“赵紫极，你想做什么？”
　　“就寝。”我据实以答，只是淡漠的态度显然激起南宫旬的猜疑。
　　“我警告你赵紫极，不要做无谓之事，南阳赵家已获罪抄家，族中老幼悉数被斩，牵连党羽亦各有所终，你所能凭借之力全都烟消云散，这世上再无‘坤卦天下主’之说。”
　　“赵家获罪抄家，族中老幼悉数被斩？那么赵紫极呢？”我只是好奇眼前情势，谁知只是简单的一个问题竟让南宫旬连喘几口粗气，像是被我气到。
　　“你……”南宫旬眼光凌厉似要将我活剥，须臾之后目光流转雾气萌生，竟是情动样貌。冷眼旁观，我心无所动亦无所感，这具躯壳的恩怨情感本与我无关，更何况青樱向来淡漠寡情，要我对这人间情爱生出共鸣实无可能。
　　南宫旬与我对视片刻，对我平静的反应毫无办法，只能松开我背转身道：“自你进入昱王府后，这世上再无‘坤卦天下主’赵紫极，只有我昱王的未婚妻董月秀。休妄想全节，生死由我，不由你、不由天！再者，难道你不想知道亲族之人尸身葬处？”
　　我轻嗯一声表示理解，此间恩怨纠葛本与我无关，既然天贾福寿再世为人偷得半生余光，我亦当顺应天命安享太平期冀平淡度日。人死灯灭，乞骸骨、苦葬处无非聊寄生者哀思，于事无补。更何况从南宫旬刚才所说可知赵氏一门并非孤弱，强者相争难脱输赢生死之局，既有开始必知结局。
　　而我的应答显然让南宫旬十分不满，趁我理平衣衫做高卧之姿时又道：“你有什么打算？”
　　我道：“就寝。”
　　听此言南宫旬怒喝道：“赵紫极，休要愚弄我！你真不想知道亲族之人尸身葬处？”
　　“王爷费心了。”说完我径自合眼安眠不再理会，只余南宫旬原地跳脚万分不甘。
　　“赵紫极！”南宫旬在我耳边大喊，震得我耳鸣发聩。我睁目瞥他一眼道：“昱王府只有昱王爷未来的王妃董月秀，何曾有过赵紫极？王爷慎言。”
　　南宫旬一窒沉默半晌终至无语，叹息而去。
　　我翻转身子径自睡去，却也知道醒来后不会再见到我的帝都华京。
　　人道“梦里不知身是客”，三十华年弹指一瞬，其间种种历历在目，譬如我却如身在梦中。我未曾失忆，自然也不是南宫旬口中的赵紫极，“坤卦天下主”之说我有所耳闻，因为在我的时空中也有《周易》之说，只是不知与此间有多少出入。
　　我是陌之大陆紫塬国国师青樱，生为国之宰辅却无帝命，五千日月戎马操持为国为民未有微词。人说青樱玉面无私、一心为公，又说青樱清冷如仙、无欲无求，谁知青樱只是不通世故，以致不辨自心本念，如何有私。身处华年，虽有半百阳寿未尽亦抵不住王家忌惮，帝命大于天命。
　　晨晁帝语：青樱，世人说你淡漠寡欲，你可能淡漠生死？
　　我道：不过生死。
　　听我言晨晁帝双眼微眯杀机隐现。淡漠不过生死、参不透生死，青樱意在生，晨晁帝无意放青樱生路。
　　见此，我复言道：不过生死尔。
　　晨晁帝沉吟半晌怒目复开，眼中精光流转笑语嫣嫣，执我手道：青樱当真国之瑰宝，风姿气度世上无两。
　　我微笑言道：先皇在世时早有圣断，紫塬国国之瑰宝乃陛下非青樱。
　　晨晁帝复笑，恣意欢畅似无隔碍，许多年前姐友妹恭的涓涓情谊早已褪尽颜色。青樱虽本心淡漠，淡漠生死，却能轻易知悉他人心意。
　　转日祭天，我从容请死，一时间朝野内外反对之声滔天蹈地，见此情景晨晁帝心中所余的半分不忍也绝，我之生死已定。
　　祭天前我留半卷《周易》和一册朱批给晨晁帝，我之性情向来淡漠却不知为何生死之际竟做了如此举动，回想起来自觉可笑。也许世人眼中的青樱乃当世谪仙，但真正的青樱却从未真正淡漠过。朱册是我生时的批命之言。
　　然终究帝命不比天命，在此重生，或可称为借尸还魂，乃是天命造化许我余生，我生受。恐怕世上再无人如我这般，处如斯境地依然泰然自若、安稳如昔，于我而言此乃本性，不觉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