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情难平》箫桐

16、大洋

　　挂起电话夜峥有些担忧的望了望夜晞的房间，虽然隔着一道房门，夜峥似乎是看到了此刻夜晞定是在傻笑着，不自觉的放松了脸上的表情，但顷刻间夜峥却又轻轻皱了皱眉，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夜峥微微勾起嘴角像子兮的房间走去。

　　卧室的房门并没有关紧周围也没有下人，只一道缝隙便可以将门内的景象清晰的呈现在夜峥的眼前。夜峥原以为子兮是累了早早睡下，却不曾想到此刻子兮怔怔地坐在床上，手想着框住了月亮的窗户努力张开。很长一段时间子兮维持着这个动作，黑夜的遮掩下看不清子兮脸上的表情，夜峥的心莫名的抽搐了一下。

　　子兮慢慢收紧了张开的手指，纤细修长的手指收拢着，夜峥不觉间悄悄走进了屋子，借着月光夜峥隐约可见子兮没有丝毫表情的面容。子兮握紧了不大的拳头，手骨清晰的显出脉络，眼睛里没有任何聚焦不知沉浸在了怎样的画面里。子兮放开了手，空空如也的手掌中什么也没有，再次重复握紧放开的动作，结果依然，缺少了灵魂的子兮却笑了起来。子兮手里什么都没有，但夜峥却分明觉得被子兮握在手中的便是自己不停抽搐的心脏。

　　大步走上前去，夜峥一把抓紧了子兮的手腕狠狠握住。“宴会不累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出口间不自知的温柔却与手上的动作完全不符。

　　手腕处传来的痛楚唤醒了子兮，好一会儿子兮才看认出眼前的人是夜峥。子兮想要抽出夜峥握紧的手腕没有成功，“疼。”子兮轻吟。

　　夜峥这才松了手，将床头的台灯打开。昏黄的灯光下子兮轻轻揉了揉有些泛红的手腕。

　　“刚刚想起什么了？”夜峥问道。

　　“没什么，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痛。”说完子兮躺回了床上，拉起被子闭上眼睛。

　　夜峥拧了拧眉，为子兮拉了拉被子，“如果睡不着就叫秀儿端杯热牛奶来。”见子兮没有反应夜峥无奈的笑了笑，正准备离开时子兮忽然睁开了眼睛。“怎么？”

　　“今天的宴会秦家请的都是熟人？”

　　子兮的问题有些出乎夜峥的意料，但夜峥还是很快回答了子兮：“秦家小姐过生日又怎么会请些不相干的人？”想起今天秦家的举动，夜峥的声音冷了几度。看看又缩回被子里的子兮，夜峥轻轻道了声“晚安”后关掉床头的台灯离开了。

　　黑暗的房间里子兮张着眼睛躺在床上，不停的问着那个人真的是他吗？但没有人回答她。子兮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既希望那个人真的是他，却又不知道如果那真的是他，自己又要怎么办？似乎不是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无奈，也不像是重逢的喜悦，只是一颗心忐忑不定，只是忍不住想起尘封了许久的那些事情。

　　自小与子兮的相伴的便是母亲出嫁是带来的表哥，自一出生便把子兮捧在手心里的表哥唐夙。因为父母是私奔结婚的，他不被允许使用父亲的姓氏只得随母亲姓唐。在唐夙两岁的时候，一场战争使的唐夙变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后来被远嫁北地的小姑姑带走，自此他的人生便和子兮的连在了一起。小时的子兮总是睁大了双眼，伸出小手不停地叫着：“唐……唐……”在她的心里表哥就是自己的糖，谁也抢不走的糖。

　　在子兮五岁的时候，母亲将七岁的唐夙送到了日本留学，走的时候唐夙对着还不懂事的子兮铿锵有力的说：“等我回来。”这句话也一直印在子兮的心里。在母亲去世的那段日子里，子兮一直相信着他会回来，而他也真的回来了。并且承诺下次回来要带子兮离开……

　　从未怀疑过他的话，可那个无眠的夜子兮却没等到她要等的人。到如今，物是人非，那个身影真的是吗？子兮不敢相信，梦做了太多次，以至于清醒的时候总觉得疼。今晚又会失眠吧，子兮再次起身，披上衣服走出了屋子。

　　“叮铃铃……”安静的夜晚，电话铃显得格外刺耳。今夜无眠的不知有子兮，还有此刻接起电话的夜峥，“喂，凌夜峥。”夜峥示意赶来接电话的秀儿退下，却看到正向这边走来的子兮。“你等等。”夜峥放下电话对秀儿吩咐了句什么后接着讲电话。

　　子兮走进客厅的时候便见夜峥正小声答应着：“知道了，我会处理。”说完，夜峥放下了电话走到子兮身边，“还是睡不着？”见子兮点头夜峥指了指沙发说：“正好，我也睡不着。”

　　两人坐下后秀儿端来了一杯热牛奶，夜峥接过递给了子兮。“谢谢。”

　　“夫妻俩还说什么谢谢。”夜峥愉快的看着子兮小口的饮下牛奶，“刚刚家里来电话……”夜峥说着停了下来。

　　“什么事？”子兮配合的问道。

　　夜峥盯着子兮看了看，小心的说道：“楚司令和日本签订了不平等条约，在北地成立了伪政府，做了总统。”

　　“嗯。”子兮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夜峥斟酌了很久才说话：“这段时间我不在的话就不要出门了，咱们初来乍到的，省得遇上那些没有眼色的。”

　　“我明白，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离开。”子兮平静的说道。

　　“你是我凌夜峥的妻子，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夜峥的声音近乎于命令，后有软了声音说：“嫁给了我，你早已和楚家没有干系。不管别人说什么，都别在意，等过段日子咱们在上海站稳了脚，自然那些势利小人也便不会找麻烦。这些日子先委屈你了。”

　　听到敲门声，子兮放下手中的书走去开门。门后站着笑逐颜开的夜晞，这段日子以来全家上下无人不知晓夜晞的好心情。

　　“哥叫我来传话，晚上要参加一个宴席，让嫂子你准备一下。”夜晞走进屋子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

　　“我知道了。”子兮也不招呼夜晞，径自走回床边坐下，拿起快要看完的小说接着看起来。

　　回头望了望子兮后，夜晞起身凑了上去：“嫂子，你在看些什么？”

　　“《受戒》。”子兮随口答道后，快速地翻了一页书，之后将书合上放到一边。

　　夜晞拿起床上的书翻看了起来，故事很短，夜晞甜甜地笑着很快便看完了。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地说：“要--！”

　　子兮回想起了故事的结局，叫明海的小和尚和小英子简简单单的爱情，简简单单的幸福，似乎是曾经梦想过的样子，只是与自己看来遥不可及。“也就只有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荸荠庵下，没有任何利益冲突，才会有那样的爱情。而这里，不会有。爱情总是那个被割舍的。”

　　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夜晞有些恍惚，待到她想明白了子兮到底说了些什么时，子兮早已离开了房间。从夜晞的脸上看不出她此时的心情，只是刚刚那抹灿烂的笑意已经无法再找到了，夜晞坐了一会儿后也离开了房间，出门时还是之前的那个快乐的夜晞，刚刚的一切似乎已经被剔除出了大脑。

　　正午时分，夜峥一回到家中便直奔了子兮的房间，却没见到子兮的身影。“子兮？”夜峥叫道，同时在房间内四处看了看。在经过窗前时夜峥不经意间看到了阳光下的那个身影。

　　虽不是夏季，但正午的阳光还是有些刺眼的。子兮站在花园的空地上，全身暴露在阳光之下没有任何遮挡，除了植物外就只有影子伴着她。夜峥匆匆下楼去，出了门却放缓了脚步走到子兮身边：“晒太阳？”

　　难得的子兮回给了夜峥一个微笑：“今天天气很好。”

　　“这么好的天气不应该呆在家里。”夜峥笑着说完，用手挡住耀眼的太阳光看着天际说道：“这么大的太阳，晒一晒也好，说不定晦气也就这么没了。”

　　子兮也望着澄澈的天空，淡淡的远远的天空里零散的飘着几朵云。“该回去吃饭了。”

　　子兮的话总是出人意料，于夜峥似乎成了调剂日常生活的佐料，他慢慢跟上子兮，那背影与初见时几乎没什么差别，但夜峥却觉得多了些什么。

　　伴着些许秋风，子兮跟着夜峥走下汽车。顺着红色的地毯二人相携走入，原本热闹的气氛有些停滞，但很快便恢复了原状。

　　“看到了吗？凌大少身边的就是那个汉奸的女儿。”
　　“楚家的女儿都还有些姿色，听说这个是老七，出嫁的时候刚满十六岁。”
　　“楚家是不是卖女儿卖惯了，一不小心把国也卖了。”
　　“凌夜峥现在可不好过，他还真是怕名声不够臭啊，还敢带人出来。”

　　夜峥忽然搂住了子兮的肩膀，昂起头展了笑容，天皇贵胄的气魄瞬间从周身散开。他就像一个发光体般吸引着大家的目光。子兮想起了那场婚礼，似乎和今天有些相像。配合着夜峥，子兮挺直了胸膛，早已成为本能的笑颜顷刻绽放开来。

　　这时终于有人迎了上来，来人正是秦煜。“夜峥来了。”

　　“您给我面子，我又怎么敢不来呢？”夜峥客套地回答。

　　“咱们就不用这样生分了。”秦煜笑着说道，“今天请你来，我想……”

　　夜峥忽然想起什么对子兮说：“子兮，这是秦先生，前些天的宴会上你们见过的。”

　　“秦先生好。”子兮问道。

　　秦煜的话被打断，他有些轻蔑地看了子兮一眼，继续刚刚的话题“前天说的事情不知道你想得怎么样了？”

　　夜峥揽住子兮的手紧了紧，看她毫不在意的笑着才接着说道：“秦先生也知道，我初来乍到，我父亲吩咐我先不急着挣钱，整理好再说。欲速则不达，更何况我那点儿家当又做得了什么。”

　　“我可听说你最近一件生意都没做，还得罪了不少人。这恐怕不是整理，是打算关门了吧！”秦煜的口气有些强硬，似乎对夜峥的疏远和不识时务有些不耐。

　　夜峥不在意的笑了笑：“那些生意不做也罢，整天就会嚼舌根子的人又怎么能做合作伙伴。”

　　“没想到你对这位楚小姐还动了真情呢，为了她连生意都不做了！”秦煜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什么楚小姐，她早就不是什么楚小姐了，嫁给我凌夜峥便是我们凌家未来的女主人。那些个不长眼色的人，怕是只会做赔本生意，不要拉着我一起赔钱才是。”夜峥铿锵有力的一席话使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从侍者手中接过一杯果汁，子兮忽然发现不远处冲自己举杯的人竟然是秦燃。子兮颔首回应，转而看向身边的夜峥。

　　此时夜峥和秦煜的交谈不欢而散，秦煜留下了一句：“你别不识好歹，离你求我的那一天不远了。”后愤然离去，而夜峥毫不在意的笑着。见子兮望向自己夜峥打趣地说：“你要小心跟紧我，现在你可成了这些贵妇小姐们嫉妒的对象。”说着眼神飘向几处女人聚集的地方，果然不时有目光向这边投来，夜峥脸上有些得意。

　　看了几眼后子兮想起了刚才见到的秦燃，那里早已不见了秦燃。

　　“在找什么？”夜峥顺着子兮的目光看去，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什么。”子兮答到，“刚刚……”

　　“嗯？”夜峥低下了头凝神听着子兮说话。

　　“你不必为了我这么做，让他们说好了，我不会在意，你不必要为难。”子兮清晰地说到。

　　夜峥有些失望，虽然子兮很少同自己说这么长的话，但与期望中的答案还是有些距离。夜峥很想把她用洋人的方法解剖看看，看看她到底是什么做的。不撒娇、不黏人、不吵闹甚至连要求都没有，可以肯定她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但夜峥更不愿相信子兮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兴趣。“你就想说这些？”

　　“是。”子兮简洁明了的回答让夜峥有些挫败感，什么时候起自己总是四处碰壁。不过夜峥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这女人一定不是水做的。

　　宴会依旧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子兮已有些不耐烦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周遭不友善的目光子兮并不在意，只是站在窗边安静的啄着果汁等着夜峥。

　　“咱们回去吧。”夜峥走过来说道。

　　子兮放下手中的杯子，跟着夜峥走了出去。夜风轻轻拂面吹过，将身后的喧哗抛却子兮深深呼吸了一下外面的空气。

　　“时间还早，咱们到别处走走吧。”夜峥说着为子兮打开了车门。子兮坐进了车里，夜峥对司机吩咐了几句后便安心的坐在了子兮身旁。

　　夜色中的上海并不宁静，霓虹闪烁间夜色也变得活泼起来，汽车中却格外的安静。子兮看着周围的景物后退着，直到它们停了下来。

　　“你先回去吧,待会儿我们自己回去。”夜峥对司机说完拉住子兮的手离开，夜峥带子兮来到了一个喷泉前，递给子兮一枚大洋。

　　“干什么？”子兮不明所以的问道。

　　夜峥神秘的笑着说：“你不记得了？”看到子兮还是一脸的迷茫，夜峥把大洋放到子兮手中说：“许个愿吧。”

　　子兮这才想起第一次遇见夜峥时他对夜晞说过的那句话：以后想投洋钱玩儿，还不如学着那些洋人朝着池子扔，多少还可以许个愿！“许了愿就会实现？你相信？”子兮问道。

　　“我不相信。”夜峥脱口而出，“但你的愿望就不一定了。”

　　“我也不相信。”子兮将大洋放回了夜峥手里。

　　看着手里的大洋，夜峥有些无奈，“你怎么就不能寻常些？”夜峥差点就问出口，但还是咽下了。再次将大洋放到子兮手里，夜峥郑重地说：“我们的缘分好像就是从它开始的，你舍不得扔那就留着吧。”这次夜峥没有给子兮拒绝的机会，一把握起子兮的手便走。有力的大手包裹着子兮的手以及那枚大洋，坚定的向前走下去。

　　子兮没有挣脱，在这座城市里，她体会到的更多的是无望。即便是此刻她也没有丝毫的方向感，只是安静的任由夜峥带着自己走下去。

　　慢慢走过一条条街巷，两人紧握住的手掌有些水渍，但夜峥依旧没有放开子兮的手，而子兮也没有挣脱。夜峥忽然停下脚步，望着对面的街道，结伴同行的两人赫然是杨明川和杨雨晴。看了眼身边的子兮，夜峥并没有前去打招呼。

　　“我在这里等你，你去吧。”子兮轻声说道。杨家和楚家对立已经不是一两天了，如今伪政府成立想必楚海川也不会放过杨家。这些子兮知晓，自然不会去惹人家的晦气。

　　“不了，咱们回家吧。”夜峥说完便拉着子兮快步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见杨家兄妹，夜峥才放慢了脚步。“你真的不必为我这样。”子兮微微有些气喘的说。夜峥站在子兮身前不语，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子兮说完，只觉得手被握的有些疼，夜峥没说什么只是拉着子兮一直走回了家，路很远，但夜峥却觉得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