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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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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那时的长安还不叫这个名,叫西京。但赵知年打心底喜欢长安这两个字。他喜欢的是那六朝古都的云烟往事,像韦庄诗中所写那般,“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六月的天亮的格外早,不多时城里街往西的摊贩便出来了。麦豆花的小贩要喝着,装豆花的铁锅里冒出滚滚热烟,一切都热闹极了。
但赵知年最厌恶的,便是每天早晨。
赵家卯时作,亥时息,全府上下严格遵守时间。赵知年留洋美利坚这三年几乎都是丑时后才歇息的,早上起来的也迟,完全适应不了。赵夫人可不管这么多,起不来便让小厮把他拖下来,反正就是不能赖在床上。
赵知年慢吞吞的套上了衬衫,又洗了把脸,才不情不愿的穿上鞋下楼,动作好比裹脚的老太太。身后的珍玉急的呀,恨不得把少爷一脚踹下去。
早点早就摆在餐桌上了。赵家父子都留洋过,赵夫人早年也是从英国留学归来。餐桌上的早点大多都是西食,面包和奶酪,不过也还有清粥小菜。
赵夫人坐在主位上面色慈祥的看着自己这个宝贝儿子,见他安分坐好了才开始动起筷子。
赵知年拣了片吐司,拿着刀子想往上面抹奶酪。还未切下奶酪块,赵夫人便温声道:“你既然回来了,那今天开始便去咱家商行里学习学习,你看怎么样?”
赵知年求之不得,他在家这几天都快闷出鸟来了,一出门便有人跟着,巴不得出去溜溜。他吃了饭司机便开车把他送过去了。
商号在城西,四周都是洋房林立,安安静静。司机把他送过来便走了,商行的经理在门口等着他。
“少爷,您来啦。”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西服,讨好的看着他,“老爷在办公室等您呢,咱们快上去吧。”
这人一笑脸上的肉便挤到了一块儿,眼睛也眯成了两条缝。赵知年对此人实在是好感全无,应了声便让他带路。
商行还挺大,一共四层,是按西式风格装修的。每层楼梯上都铺了红色的地毯,拐角都放了鲜花。来来往往有不少妆容精致的女子,赵知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回国来这五天就跟父亲见了一面,其余时间父亲大多都在商行办公。赵父名慈桉,为人也是乐善好施,在西京城享有盛誉。
办公室在三楼的最西面,经理敲了敲门便让赵知年进去了,自己则先行离去。
赵知年进门时赵慈桉正在和一个男子说话,看见赵知年进来了,便乐呵呵的看着他:“知年来了啊,坐啊。”
赵知年瞥了眼站着的那个男子,戴着眼镜,眉目俊朗,却又透着戾气。他不懂面相,只觉得这个男人长得还不错,就多看了两眼。
“那赵先生,我就先出去了。”男子朝赵慈桉点头致意,刚想离开便被叫住了:“小孔你等等,先给你介绍个人。”
“这是我儿子,赵知年,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男子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这是孔胄,咱们商行的财务经理,青年才俊啊。”赵慈桉眯眼笑了一下:“以后知年就帮小孔打下手。”
赵知年就这么被麦了。
他以为自己好歹能混个经理的职位,到头来却是经理的秘书。郁闷的跟在孔胄后面,气得想咬牙。
孔胄个高腿长,比将近一米八的赵知年还高上了半个头。此时穿着闷骚的黑色西服,臀部挺翘,赵知年便不怀好意的盯着他那处看,颇有想摸两把的打算。
孔胄带着赵知年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房间很大,是个套间,有一扇视野非常辽阔的落地窗。房间很整齐,里面摆有真皮的沙发座椅,一如既往的黑色调。
孔胄指了指里面的套间:“你就在里面办公。”又从柜子上取了几本厚厚的书:“自己看,不懂再问。”
孔胄拿给他的书都是财经类的,全部都是英文写成。赵知年前期看得还挺认真的,等孔胄一关上门,便原形毕露了。
这个小套间里一张书桌,一个巨大的书柜,赵知年扒拉了一下,几乎全是英文书籍,多半都是财经管理的。他感到无趣,便找了张纸开始画小人。
“画的还挺好啊?”
赵知年画得太过沉迷,以至于孔胄进来时也未发现。此时的孔胄阴着张脸看着他,仿佛下一秒就会火山爆发。
“过奖过奖。”
赵知年忙不迭地收起了画,又装模作样的开始看那几本厚厚的书,一副神情专注的模样。
孔胄阴阴的笑了笑:“跟我出去看。”
赵知年无奈,只好夹着书跟他走出里间,坐在了外面的沙发上。
孔胄就坐在前面盯着,此时作妖是根本不可能的。赵知年苦哈哈的开始翻书,颇有一目十行的气势。
还没折腾五分钟便累了,书也看乏了,赵知年便开始专心致志地盯着孔胄看。他生得一副好皮相,五官深邃俊挺,一副细梁眼镜架在鼻上,一副翩翩公子哥。只是这人太闷。
孔胄感觉被什么盯着似的,一抬头就看见赵知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触,赵知年不仅没有半点躲闪之意,反而目光炯炯毫无半点羞涩之意的继续看他。
“好看吗?”
“好看。”
孔胄无奈,便不打算继续搭理他,安静的低下头办自己的事。
赵知年讨了个没趣,便不继续作妖,安分的开始看起书来。
看了几个时辰后便饿了,他早晨本来就未吃饱,此时肚子开始叫起来。孔胄闻声含笑的看了他一眼:“去吃饭吧。”
“没有人给我买来吗?”赵知年问道。
孔胄眼底的笑意更甚:“赵先生说了,你在商行的这段时间,一切靠自己。”
赵知年无奈,披起外套就往外走,身后的孔胄也起身走在后。
“你跟着我干嘛?”赵知年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身上有钱吗?”
赵知年闻言摸了摸口袋,比脸还干净。丧着脸跟着孔胄身后。
晌午街上人正多,出了商会所在的那条街便有很多餐厅了。但大多还是沿街贩卖的,糖卷肉包馄饨汤圆,没有你找不到的种类。赵知年打从出生起就没吃过这种路边摊,流着口水看着那麦糖卷的小贩。
孔胄看他这样子,不由得又笑了出来,掏了钱给他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糖卷用油纸包着,赵知年食欲大开,一口咬下去,却被烫的舌头哆嗦。
孔胄找了家西餐厅,装修的很是复古。赵知年有奶就是娘,乖乖的跟在孔胄后面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吃什么?”孔胄问道。
赵知年此时肚子已经半饱,便点了个三明治。孔胄要了份意面。
他俩的位置靠窗,临街便是西京城中最大的百货公司,海报上是最近当红的女明星阮秋红。
“你为什么会来赵家的商行?”
赵知年知道,孔胄肯定是留洋回来的高材生,看他那一屋子外文书便知道。赵家在西京不算最大的商行,照孔胄这种水平,哪儿去不得。
孔胄有些诧异赵知年的这个问题,思考了一会儿便答道:“你父亲请我来的,我也觉得他很有潜力。”
很中规中矩的答案。
“那你呢?你喜欢经商吗?”孔胄反问道。
“不喜欢。我在美利坚学的是油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我是赵家唯一的儿子,必须是要继承家业的。”
三明治端上来了,旁边是一杯热咖啡。咖啡的烟雾弥漫,不多时又散入空中,不知飘散到何处。
杯壁凝结的水蒸气记录着一切。
不喜欢又能怎样?很多事情若以喜欢与否来区分,那便会简单很多了。
赵知年垂下眼眸,怔怔的看着咖啡杯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