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秋遥夜》颐真

2、初见

　　怀王十一年。
　　宋玉伫在院子里，呆呆地想着今天的功课，正想着，忽而听到院墙外人声鼎沸，不由得分了神，朝院门方向望去，然院门紧闭，只看到几个家丁清扫着院落，扬起一阵阵尘土。宋玉叹了一下，旋即又尽在无限思绪中了，只是目光仍不离那门。晌午的阳光照得他倦倦的，双眼渐渐迷离了起来。墙外的喧哗声和扫帚划过地面的声响也都模糊了，宋玉便这么愣了一会儿。突然间眼前明亮起来，院门开了，父亲抄着手快步踏了进来，院外的声响也一齐冲了进来，家丁们都凑到门口向外张望，低声地议论着什么。宋玉仍是定在那里，颔首想向父亲道安，但只见父亲步子匆匆的，鼻子里“哼”了一声，一扬手，背向那群家丁，道：“有何可看？直一弄臣耳！”说罢径直进屋了。
　　宋玉观此势，也捺不住好奇，凑到那堆家丁旁，又被让到门槛边，见道路两旁站满了人，便问家丁今日有何盛事，才得知楚王和新上任不久的左徒大人屈原与其他大臣出游云梦之泽，将路过此地。
　　“左徒大人？”宋玉问，“莫非是我父所说的那个‘弄臣’？”管家觉得不便回答，便点了点头。
　　宋玉年纪尚轻，不过九岁，尚不明“弄臣”为何所指。他眉头微蹙，稚嫩的面庞却显出少年老成的神色，暗自思忖着，既然父亲刚才对这位左徒大人露出如此不屑的神色，想这“弄臣”定不是什么褒扬之词了。
　　不一会儿，道路两边传来了嗒嗒的马蹄声，少顷，便望见一列车马驶来，騄駬开道，骅骝并驰。管家道：“那便是左徒大人了。”宋玉的目光越过高大的骏马，越过招展的旌旗，越过车帷和华盖，径直定在了那人身上——就是那左徒大人。他竟与楚王同舆而驾，好不光鲜。他身穿浅绛色，细束腰身，似正与楚王谈笑风生。带车马驶的更近些，宋玉正欲得以细观，忽而一阵香气袭来，他一阵眩晕，待定神，细细分辨那香气，似有兰、蕙，而隐有橙花之清香。车马又近了，宋玉听到了贵族们所佩玉发出的细微的铮铮琮琮之声，左徒大人亦佩玙琨美玉，由墨黑的束腰上悬下来，与淡绛阔袖的衣裳相得益彰。黑漆高冠束乌檀之发于顶，衬的那脸庞净皙如玉。宋玉心中边赞叹，也觉得这左徒大人穿戴皆与常人不同，而那香气似乎也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此刻宋玉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这是好生清秀俊朗的一张脸啊，大约是方过弱冠之年，那眉宇间自得一番风流，神采奕奕无需流眸顾盼，有浩然之正气无需正襟危坐，又沉静得似一波秋水。宋玉看着看着，愣住了。恍惚间，那即将驶去的车上投射来一束目光，是左徒大人。宋玉不禁一战，幸而那目光很快就收回去了。宋玉呆若木鸡，待到所有的车马都已过去，路旁的人群散尽，下人唤他“少爷”时，才会过神来。

　　数月后，怀王亲操祭祀之典，并大宴群臣，家中嫡长亦可同行。宋玉之父便欲带他去开阔眼界。

作者有话说

　　有关屈原先生的生年，学界一直有多种说法。范围大概相差十年左右，皆在公元前353-341之间。相比，卒年虽说法相差更多，但却有较明确可信说法，约在前383年左右，楚倾襄王十六年。
生年大多是由《离骚》中的“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这一句。古人（中国的外国的都是）喜欢用星象来说明时间，（比如Dante《神曲》中“维纳斯在东方照耀”一系列的），这句也是一样，大意是说，当木星运行到了“摄提格”这个星区，同时是一月中旬（孟陬），在“庚寅”那一天，他出生了。出生的日子，那叫“寅年寅月寅日”。（估计他觉得这个事情挺值得夸耀的。说实在的，我哪天还说说我的生日怎么值得夸耀呢……）（这些古代历法的说法均可见《淮南子·天文志》。）
于是查啊查，木星位置符合的年份有前353、341年（木星大约12年与地球会合一次），而前341年一月却没有“庚寅”那一天，于是定在了前353年。这是一个说法。而在我这里采用的是《楚辞直解》中陈子展先生采用的343年的说法，貌似有些不合天象，但若是将观察木星的时间改一下，还是可以成立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是前353，他跳河的时候已经是70岁了。一，我认为一个人活到了70岁，该是有些看破世事了，不该去跳河；二，我不太舍得让老头跳河。于是，便选用343年为生年，即楚宣王二十六年。
此时，楚怀王十一年，屈原先生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