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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章 天骄玉璧 ...

  •   本来侍立在旁的仆人见状大为惊惶,便有人向内室奔去通报。片刻光景,只听得脚步声响,一个高高大大的中年妇人快步而出。周燕回凝神一看,不觉哑然。这妇人浑身缟素,鬓边戴了一朵白色绒花,发丝星霜,年纪可有四十来岁,走起路来大步流星,矫健异常,仆人婢女都跟在身后,全都被她抛得颇远。可在场的会家子众多,也都瞧得出这妇人没有武功。
      周燕回大为奇怪,心想:“这家人恁的稀奇古怪,怎么家中出了人命,不是男人出首,却来了个妇道人家?”他一路跟随赵又迟,对着静华庄的庄主也有所知,那是二十多年前驰名江湖的通天大盗,一人一骑做下许多大案。这庄主姓乔,单名一个白字,成名时不过二三十岁,那时节两浙一带的富室听闻他的名字,人人都忐忑不安,往往有些看重财货的富豪半夜里也要放心不下,得去点算财物。
      乔白人称白侠儿,当年甚是有名,但他自声明鹊起到金盆洗手,前后不过八年。自那以后便无人知道下落,倘若这一回不是他在家中召集武林人士,谁也不知道他居然躲到这样一个偏僻小镇。
      然而他既然召集了这样三山五岳的江湖汉子,自己却又不肯出面,这就更加莫名。江湖人讲究颜面二字,那妇人刚一出面,就有几个性急之人变了颜色,心说:“这乔白好生狂妄,家中出了人命案子啦,怎么也不出来打个照面?却支使一个娘们儿来和大家相见!倘若不是为了那宝物,又怎受得他这般戏弄?”心胸狭窄些的便想到事了之后不能轻易了帐,非得给这姓乔的吃点苦头才行。亦有心思细腻之人,瞧那妇人头戴白花,浑身素袍,推想这女人是乔家遗孀,乔白或者已死,他妻子冒名将众人邀来,另有所图,但不知天骄璧的下落这妇人知是不知?倘若知道,需得小心在意,可不能让旁人得了先手。
      一时间在座宾客全都各怀心思,场面倒为之一静。那妇人走进院中,四下里团团一福,开口道:“各位爷台请了!妾身乔门秦氏见礼。”众人里有些坐的远些,此时才看到她现身,年长的自重身份,也只是听听便罢,年轻好事的不由伸长了脖子观望。
      这秦氏声音粗哑,皮肤焦黄,眼细而眉淡,颧高而嘴阔,牙齿不整,一对招风耳又宽又大,全身上下没一处有半点姿色,当真是难看到了极点。更兼身材高大瘦削,肩膀斜溜而下,远远看去,如同一只鹳鸟站在院里。身材之糟,姿容之劣,虽说衣着精致,也难以掩饰。天下间的女子多不胜数,十分美貌者固少,但似这妇人般难看的却更是少而又少。
      乔白当年不单侠名之外,潇洒俊俏更是一时佳话,这妇人已近不惑之年,当然不会是乔白的儿媳,那么合该是他的夫人。席上有见过乔白当年风姿的,都不禁暗暗称奇,年轻人不免觉得滑稽有趣,老成些的人则想:“这妇人这般丑陋,年轻时只怕也没多美貌。乔白既然娶这丑妇,甚至两人相守二十余年,却也奇了。难道是有甚么把柄抓在了这妇人手里?还是她别有好处不成?”
      周燕回却怔怔盯着那妇人,心道:“这位夫人生的这样难看,那位乔公却依然肯娶,天下间的事情倒真有许多离奇。嗯,若是两情相悦,对方就算是生得再丑怪,也不打紧。若是没有情意,就算才貌相当,也有缘无份。”又觉得这妇人丑的可怜,天下间女子最最讨厌、最最糟糕的东西全都在她一人身上,她的丈夫为什么娶她?或者并非两情相悦,而是有甚么隐衷罢?
      他自伤情事,情思惶惑,忽一会儿又想:“风弟与我说甚么也没有指望了,我回到家去,爹爹妈妈也许就要我娶亲,唉,我又怎能再拂逆他们?那么我也娶这样一位丑怪的女子进门好啦。虽然我心里并不爱她,但一定会对她很好,嫁给旁的男子,说不定会受许多苦楚,我一定待她很好,也能和她做个伴儿。”转念又想:“我娶了别人,不论好看难看,怎知道别人是不是有个两情相悦的情郎愿意对她好?如果当真是有,可又妨了他人的姻缘。我自己已经这样孤零零一个,为什么还要带累别人?可是若不这样,又该怎么办?怎么办?”一时间情怀激荡,神思不属,径自痴痴想了起来。
      他在一旁发呆,别人却没这些闲心,院中百来双眼睛此刻齐刷刷扫了过来,都不离那秦氏身上。但见她在这许多粗旷武人之间,却没半点怯懦害怕之色,凛然而立,腰板笔直,一双眼白混黄的眼睛缓缓扫过四周,自有一股庄重沉稳的气势。
      那秦氏瞧了一圈,沉声道:“各位爷们儿不弃,前来我静华庄做客,那是瞧得起咱们。只是先夫福薄,不能今日与各位相见。”
      这一句出口,席上立刻“嗡”的一声,各人相熟的忙不迭窃窃私语、交头接耳。那秦氏闭口不言,待得各人静了下来,才道:“不瞒各位,两日之前,先夫已然殁了。”彼时人人都已察觉她身穿孝服,脑筋再不灵活之辈,也猜测她为丈夫戴孝在身,前一句说出已算是应验了大家的猜测,这一句话说实,反不如方才让人震惊,只是乔白两日之前才身亡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四下一片安静,只有秦氏一人还在说话。
      她道:“各位爷台来我庄上,是为先夫所说的那件宝物,这件宝物原是百余年前一名大贼留下的东西。这大贼出身很是富裕,有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又抢得了许许多多的金银财宝藏在一个所在。但他仍旧心有不足,想要称霸武林。只可惜他的太也短命,三十四岁上便一命呜呼,临死前留下一块玉璧,对弟子说道:‘得了这块宝物,便能纵横天下、统一武林。’但这大贼一死,他的手下便即作反,那块宝璧因此不见,从此下落不明。”
      她说的这些话在场众人人人都知晓,这正是天骄璧的来历,自卫天骄死后百余年来,这故事口耳相传,私下里知晓的人不在少数。但传闻便是传闻,未见得知道了便能找到。天骄璧辗转了不知多少去处,所过之处无不腥风血雨。越是如此,大家越知道这物事十分珍贵,不知有多少人为了此物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明地里虽然不说,暗处却争得你死我活。
      今日来到静华庄上的,十有八九是对这天骄璧欲得之而后快的,听到秦氏说到此处,虽然只是平平无奇的故事,却已个个心痒难搔。
      那秦氏却顿了一顿,微微偏头瞧着地上。院中众人见她看向地板,不由自主也跟着看去,这一看之下,却见到了那老者的尸体。只见秦氏抬起头来,一双混黄的眸子盯着韩妙儿身边的那少女道:“静华庄上可不能由着人随随便便杀人!这位姑娘,请你出庄去罢。”要知来到静华庄上的人都只为天骄璧而来,请人出庄,那可算得十分严重。
      那少女嘻嘻而笑,道:“乔夫人,倘若我不出去又怎样?”
      秦氏淡淡看她一眼道:“那么只好请在座的爷儿们替妾身全一全先夫的名声了,倘若先夫的名声不能保全,妾身也没脸活在这世上。”这句话说的厉害无比,众人当即明白,赵又迟心里也自雪亮:“这妇人好细的心思!入得院来,本是为了这死人的事情,她却不忙就理。先发了丈夫的死讯,又说了那一番天骄璧的来历,这是在说,天骄璧的秘密现下她最清楚,在座谁想要听这个大秘密,需得出手将越姑娘赶出庄子去,为她死了的丈夫保全颜面。”
      当即便有人跳了起来,大声道:“小姑娘!你自己出去罢!”
      那少女本拟静华庄会以武相对,若只是庄上之人,自己身边的韩妙儿和胡四也可对应。但谁料那秦氏一出场便使了这一下巧招,她若不依从,便是和在场的各路人马过不去。这局面立刻已对她十分不利,想要反转劣势,实在难为。但她早有打算,微笑道:“乔夫人,你说杀了人的不能在你庄子上吗?”
      秦氏冷冷道:“不错。”那少女笑笑,道:“那么没有杀人的自然是可以留下了?”秦氏道:“没有杀人的当可留在敝处,但派遣手下,一般的是杀人。”那少女并不接茬,只道:“妙啊!这样一来,我可不必走了。”秦氏哼了一声,似要说话,却见那少女站起身来,自身边的韩妙儿手中接过一块绣帕,婷婷袅袅走至那老者的尸身边上,将那块绣帕搭在老者的头脸。
      众人不明所以,全都盯着那老者的尸体,忽然间,只见死尸手指一颤,猛地坐起身来。这么一坐而起,绣帕自然滑落,只见那老者张开了双目,混混沌沌看着四周,仿佛大梦初醒。他张开了嘴吧,似乎想要说话,却发声不得。那少女嫣然一笑,道:“老爷子,你脾气不好,我脾气也不好,你伸手打我,我叫你摔上一跤,咱们就扯了个直。”说罢伸手在那老头喉头一扯,一条细细的血线飞了出来,她那柔荑之间便多了跟细如发丝的乌针。
      这时胡四已到了她的身边,双手接过那针收好,又伸出一条胳膊,让她扶着走回座前。原来方才他见那老者扑来,立刻扳动机关,射了一针。这针抹了烈性麻药,插入咽喉虽不至死,却迅速化血上行,一举将人药倒。
      那老者不知胡四是用暗器的行家,着了他的道儿,针入喉管,立时呼吸闭绝,犹如死人。那少女将解药揉在了帕子上,又抽出细针,他这才无碍。这一下奇峰突起,大家都感意外,然而按照先前所说,这老者既然未死,那少女的确就不必出庄去了。
      秦氏虽感诧异,但一张丑脸上却丝毫不露端倪,只冷冰冰地道:“既是玩笑,那么也不必再说了。”一打手势,两个男仆围上前去扶起那老者,搀他坐回原位。那老者才坐上座椅,一个中年胖汉就站起身来道:“乔夫人,乔公的面子是没甚相妨的啦!方才的事情还请你接着说下去罢?”
      这胖子对天骄璧所知不详,虽然隐隐约约摸到些门径,其实不比有些人知道许多关节。他性子急躁,听到了头前,可半路拦住了话头,虽然只有片刻光景,却早已有些耐不住性子,倘若不是这许多人在场,真恨不得将秦氏倒提起来把话倒个干净。
      他这番话说得很是急切,大合旁人心意,周围的人纷纷竖起耳朵,唯恐漏掉秦氏的半句言语。秦氏微微一笑,道:“这宝物于数十年之前,又落到一名大官手里。这大官不知道从哪里搜刮起民脂民膏,得了这样宝贝,他却不知道咱们江湖上的传闻。于是有一个夜晚,一名大盗偷入他府中,将这玉璧盗了出来。这名盗贼不是别人,正是卫天骄的再传弟子,深悉这天骄璧的秘密。只是他学艺不精,半道上被人又把宝璧夺了去。”
      她说到此处,不由想起了昔日听这故事的情景。那时丈夫仍然在世,两人成婚不过数年,儿子幼小,还在在她怀中抱着。她坐在灯下,听丈夫慢慢对她说起这件事来。那时候她对这些浑不在意,只因为秉性聪慧,博文强记,因而虽然隔了二十余年,却丝毫也没记错半个字。
      这过往的旧事在心中慢慢演过,秦氏不由得叹了口气。席上的江湖客们虽然大感不耐,却生怕她不肯再说下去,是以居然无人将她的沉思打断。幸而她只片刻光景便即回神,续道:“那盗贼被打成重伤,几乎死了,总算得到一个富户相救,留下一条命来。等他养好了伤势,才知道夺他宝璧之人也同其他人斗得你死我活,终于跟人同归于尽,那玉璧又落入了另一人的手中。这人当时武林中的大魔头,武功霸道,心计也深,可不是好相与的人物。那盗贼心知夺宝无望,只不忿这宝物落在别人手中,于是便骗得两名年轻高手前去抢夺。这两个人的名号,各位恐怕都是知道的,那便是寒爪天龙、玄翎凤凰了。龙凤双侠好大的名头,可在那时也只是武功高强、傻头傻脑的两个年轻后生。”
      “这三人在泰山上一场激战,足斗了一天一夜。后来三人分别下得山来,谁也不知结果究竟如何。那大魔头数年之后整顿卫天骄所遗的天骄盟残部,成了今日的叠云教。龙凤双侠的名头也越来越响。当日泰山一战,三人全都绝口不提,只有那盗贼伏在左近,瞧见了始末。原来是那魔头爱惜性命,不肯全力相斗,三人斗到最后,以天骄璧为媒比拼真力,竟将这块宝物一裂为三。”
      “那盗贼唯恐事有不谐,不敢再看,只能先下山去。他只道这龙凤双侠是侠义中人,那宝璧要拿到手中并非难事,谁料到等了数十日再见这两人时,对方却推说宝璧已被那大魔头夺了去。哼,他们只道事情做得严密,却怎知道已被瞧破了机关?后来龙凤双侠英年早逝,想来便是这宝璧的缘故了。”
      她说话之时,周燕回早就神游天外,但听到了杜孟二人的名号,却回过神来。他眼光一扫,就见众人脸上满是渴慕,不少人更自言自语,念念有词。龙凤双侠数十年前威名颇著,武林中人人都敬上三分,那可不是寻常小打小闹的人物。他们当年决战后下落不明,人人都道是同归于尽,两人交情过命,这事情当真令人费解。目下秦氏如此解说,似乎也可顺理成章。
      陈小柳低声对隋歌道:“连这两人都对这玩意儿这样着紧,要是有机会咱们瞧一瞧也好。” 赵又迟与其余同桌三人也都露出神往之色,众人听到这两人也为天骄璧争得你死我活,想来这两人声名素著,自然眼界不低,这天骄璧的妙处虽然不知,可又多了一层高深莫测。这时就算本来只有三分欲求之心的人,也要生生添做了十分,至于本就求之甚切的,更是馋涎欲滴、势在必得。
      只有周燕回心道:“他们二人为什么反目,你们就算想破了头也不知道。天骄璧?那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两个老家伙镇日里只想着要把对方弄死,从来也没见过他们提上半句,若真有这样多好处,为什么又在深谷里呆了这许多年?”他初时与义兄妹联袂前来,一来是为了张风九与聂氏夫妇的行踪,二来也不过图个热闹。但眼下秦氏说个没完,旁人觉得如聆妙典,对他却是殊无意味。
      他坐在角落,本不惹眼,这时站了起来,向院外缓缓走去。满座人都全神贯注瞧着秦氏,赵又迟离他最近,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点神不守舍,周燕回起身离去,居然没人问上一句。周燕回缓缓走进偏院,低头看着草丛中的几多小花,此时秋寒未至,野花兀自盛开,这野花又细又小,花瓣不繁,但阳光之下竟尔被映照的灿然生辉。周燕回站了许久,想起小谷中似乎也见过这样的小花,那时看过便罢,此刻却觉得一阵怅然,弯下腰去想要将花折下。
      他弯腰近墙,立刻听到一声闷哼,似乎是有人遭点穴道的吸气声。周燕回微感诧异,弓着身子靠墙而立,蓦地里衣袍声响,只见一条人影翻进墙来。那人略一站定,便向左右巡视一番,周燕回恰被一株矮树挡住身形,是以那人也未察觉。
      周燕回眯眼一望,这人赫然便是那镇外与宋无咎相斗的少年,他心中大奇道:“奇怪,这人怎么进庄子来了?难道宋无咎也放了他进来吗?”但随即便想通:“啊,他的祖父祖母年纪甚老,或是前辈高人自重身份,不愿和姓宋的动手,因而让孙子去对敌。这小哑巴既然斗他不过,他的祖父母当出手料理才是,他在这里也不足为奇。但怎么不从大门进来,要这样鬼鬼祟祟?”凝思之间,那少年已走了两步,只见他右手抓着一把长剑,左手抓着鲨皮剑鞘,见左近无人,手腕翻起,在空中挽了小半个平花,归剑入鞘,顺手又拍拍剑身,这才快步离去。
      周燕回心头大震,双拳紧握,本来折在手中的野花立刻给捏得粉碎,刹那间只觉得浑身忽冷忽热,也不知是喜欢还是难过,身躯发颤,拔腿便要去追那小哑巴。一步尚未跨出,又停了下来,怔怔看那小哑巴几个纵跃绕过小径假山,趁人不备,走进设席的院落中。
      原来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张风九。先时张风九和宋无咎拆招时改了装扮,身形相貌全都大不一样,加之武功也和他见过的大不相同,他心思难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多停一刻,不知已与心上人对面不识、失之交臂。但这一次张风九自墙外跃入,跟着回剑入鞘,这回剑的手势习惯与众不同,本是极小的末节,连张风九自己也不怎么察觉。但周燕回三年中和张风九朝夕相对,拆解武功,也不知看了多少次他拔剑收剑。张风九倘若手上无剑,或者剑在鞘中,他都未必看破,然而偏生这样巧合,就给他撞了个正着。
      周燕回心头狂跳,心知张风九是为了天骄璧而来,那一对祖父祖母细想之下,依稀就是聂氏夫妇。他立时想到自己害得张风九断刃挨钉,那时看张风九神色不善,还道此人怨愤自己是心胸狭窄之故,现在想来多半是对自己十分嫌恶。加上他隐瞒武功,见到自己更不说话,自是将他当作外人,也要一并瞒过的意思。
      他紧走几步,走到院中,坐归席上,眼光四射,明知对方对自己没甚好感,还是忍不住想要再瞧他几眼,但人影丛丛,一时间哪里找得到了?秦氏站在院中尤在说话,他只充耳不闻,只听得周围群豪突然嘈杂不休,亦有人离座而起,大声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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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十八章 天骄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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