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十五 表白 ...

  •   原来他在蓝云生进屋后没多久便醒转过来,只是手足乏力,又遇着蓝云生大肆轻薄。他尴尬之下,只能假装没醒。等到蓝云生大怒而去,张风九便即向他靠来。张风九与他玩闹亲吻本来没什么打紧,但这一次却很有几分赌气的意思,显然不满蓝云生对自己过分亲密,独占之心更是昭然若揭。周燕回对这等情爱事体颇有先觉,从前一直将两人的关系当作了兄弟朋友,但一直以来却又疑惑。他自小到大朋友不少,从没这样着紧对方,时时刻刻都愿呆在一起,甚至亲吻厮磨,彼此抚慰,那更不该是普通朋友的行径。
      那日四人一起被擒,清醒时就见崔古城说要割下张风九的一对眼睑。他想也没想,一跃而起,双手被已被牛筋捆在一起,那时节竟然力大无穷,将束缚一崩而断。崔古城回身反击,虽说刺了他一刀,但与他相斗数合之后惊疑不定,终于不再记得再要去对张风九下手。他被崔古城再次打倒,便被用铁链锁头锁住手脚。
      那时候他心里已然明白,这一次可不同从前的义气之争,而是打从心底害怕对方受到伤害,与其让对方受损,不如自己受害。那不是朋友之间的肝胆照应,亦非一份男子汉的义气,而是全心全意的维护珍爱,唯恐对方有一点不好。
      他发觉张风九对自己如此在乎,忍不住满心喜欢,又听到张风九自言自语,竟然语带怨愤,似乎对自己将来娶妻生子极不情愿,就更加欢欣振奋。张风九每说一句,他便在心里暗自回答,对方虽然什么也没听到,他却早已暗自在心里山盟海誓了。
      好不容易忍到张风九闭目调息,他才得以张开眼睛,枕在心上人的膝上好好看他一看。只觉得舌下似乎压了一块饴糖,丝丝缕缕的甜蜜自舌尖涌上,就连肩头深可见骨的伤口似乎也没有多痛了。
      这般呆望,张风九如何能不察觉?他挂心周燕回的伤势,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低头,然则这一低头,恰恰看见周燕回盯着自己,目光热烈,似乎要对他说些什么。他暗自心惊,不争气地避开双眼。心里无端端有些烦躁起来,本来要说些什么,全都忘到了爪哇国去。想要叫这人别再这样看着自己,可是偏生又不愿意他转开视线。
      这小屋阴冷潮湿,可张风九却觉得浑身发热。沉默良久,也不见周燕回有丝毫收敛,反是他自己渐渐按捺不住。忽然周燕回轻声喊道:“小风……你怎么不瞧我?小风、小风。”张风九猛地回头,低声道:“你干嘛叫得这么肉麻?往日里不是一向风弟长、风弟短,镇日里都想着做我的大哥,怎地改起口来了?”周燕回道:“你先扶我起来,我这样躺着有些难受。”话音刚落,已被张风九两手托起颈脖,撑了起来。他存心要耍滑头,自行坐正片刻,就似乎疲乏之极,挨在张风九肩头,道:“往常叫你风弟,因为我一向总觉得咱们是兄弟。但是我今天终于明白,其实咱们一辈子也不会再做兄弟了。”
      张风九本来眼神游移,不敢与他相触,这时却忍不住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一直以来的好兄弟、好朋友。周燕回叹息一声,道:“小风,我们以后都不能做兄弟、做朋友了。在我心里,你既不是兄弟,也不是朋友。我不知怎么说才好,唉,我心里只你一个,那是和谁也不一样的。爹爹也好,妈妈也好,兄弟姐妹、朋友知交,那都和你不同。”他虽然词不达意,但一直心神激越。可张风九却只是呆呆望着他,并不回应,神色茫然,似乎在想着什么事情,又仿佛是吓得呆了。
      周燕回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越来越是失落,满腔的情意怎么也没法再吐露半句,只能呐呐问了一句道:“小风,我的话,你……你明白不明白?”
      张风九心头大乱,他在情事上并不敏锐,但周燕回这般表白,却分明是在示爱无疑。三年多来的相处一幕幕掠过脑际,自己对周燕回的的确确与旁人都不相同。那份亲近喜悦,决不能是假象,然而这到底是不是儿女之情,他自己也不能肯定。周燕回的眼光越是急切,他越是心乱如麻,顺口就道:“燕官,你别这样。”
      他本意只是希望对方不要看得他心慌意乱,岂料情人间的患得患失,于这时最为可怕,些许微澜也能变作滔天大浪。在他踌躇之际,周燕回已是忐忑不安,这句话自张风九口中而出,便似一把利刃插进心窝,比皮肉上的伤处更疼上百倍。
      周燕回本来满心柔情蜜意,顷刻间变作笑话一样,然而自己却没觉得怨怒,难过之余,反而有些迷迷糊糊,寻思:“嗯,他叫我别这样,别这样。只要他喜欢,他自在,我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他担忧我将来会娶妻生子,只是普普通通的话,我们平时玩闹太过。那是因为身边没有旁的人了。是啊,在他心里,其实并不和我一样。”
      他瞧瞧张风九兀自出神,觉得仿佛离得很远很远。忽然记起了孟紫洲与杜尧江的恩恩怨怨,登时害怕起来。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会变作了第二个孟紫洲,他发过誓愿,绝不会负他,也不会叫他受伤难过。
      转念便想:“等到我们脱困之后,也许不再见他就好了。”想到此处,往常在心头的眷恋难舍一下子无影无踪,竟觉逃得越远越好。不等张风九回神,便抢先道:“小风……风弟,你伸手到我怀里,摸摸左边的腰带。我打那老妖怪头上拔了根簪子,你帮我取出来。我来开锁。”
      张风九有些发怔,但眼前当务之急倒确是脱身。他当下也没多想,伸出手在周燕回的腰带上细细摸索,果然摸到了一只粗银细簪。
      他将银簪塞入周燕回手中,周燕回两指拈住簪子一端,用细尖头刺进张风九手上的锁头里,只见他轻轻拨了两下,忽然簪子用力插入锁心,手腕微转,锁头“吧嗒”一声,竟是开了。张风九和他相交三载,这还是头一次知道对方居然会撬锁头,忍不住笑道:“你从前玩意儿不成,原来都在这里用功。”
      周燕回一笑,道:“小时候贪玩闯祸,爹爹也拿链子锁过我的手脚。”张风九摸摸手腕,微笑道:“闯祸?是杀了人吗?”周燕回道:“只是戏弄人、打个架而已。爹爹锁,我就跑,偷偷开锁出去游荡,回来时依旧锁好,他也不知道。有一回救了一个小姑娘,也不知怎么就跟到家里,说要嫁给我。事情闹得一塌糊涂,终于被爹爹发觉了。从此以后想要出门就更加不易了,后来去神仙崖的时候可费了好大周折才脱的身。”张风九想起两人初次相见,那时周燕回迟到一步,多半也是因为不好脱身的缘故。
      他自小听教听话,因此武功上胜过同龄孩子许多,也正因如此,从没那么些嬉闹游荡的日子。想到周燕回被父亲锁在家里,苦着脸摆弄锁头,不由莞尔一笑。想要再和周燕回说些什么,却见周燕回神色间淡淡的,全无平日的生动热切,低头摆弄锁头。光线自墙壁的缝隙落在他脸上,趁着失血之后惨白的脸色,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然而他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心绪不宁。
      张风九不知周燕回误会自己不愿回应他的情意,只当他创口疼痛,怒气立生。寻思:“那老贼刺伤燕官,别落进了我的手里,否则叫他千刀万剐才消得我心头之恨。”其实他并不知道,周燕回虽然受了一刀,却没放在心上。就是将崔古城斩做肉酱,他也不会喜欢。他以为心上人不爱自己,所以才心绪不宁。只要自己答允了他,比什么都强。然而他毕竟不知道,即便知道,在他心里,那念头还是模模糊糊,摸不准究竟是什么缘故。这些念头叫他心烦意乱,宁可不去细想。
      周燕回不再说话,默默开锁。崔古城原没料到两个少年人的内力如此深厚,只当是师门招式精奇而已,到得周燕回崩断牛筋,他才惊觉两人的内力也是非同小可。他急急忙忙让蓝云生去购置了锁链锁头,但都只求沉重,并不是什么精密的巧器,周燕回着手一开,这层束缚也就此完蛋。
      两人赶了出去,蓝云生离去时没想到他们能够脱身,并没刻意掩饰足迹,两人轻而易举追摄其后。然而那灰色的粉末不知是什么东西,药性着实霸道,周燕回崩断牛筋已是情急之举,说到内力,此刻时候已久,也最多不过恢复了四、五分,到底没能如旧观。
      但只这四五分功力,江湖上寻常好手也难及得上。蓝云生武功不高,没多久功夫就被两人跟上,但他神思恍惚,并没目标,只是顺着一条小溪缓步徐行。蓝云生走了一会儿,便在溪边坐下,呆呆望着天际出神,瞧那样子也不知何时才能想起回去与崔古城会合。张周两人便伏在附近的树丛中,等他起身。周燕回物伤其类,觉得这人很是可怜,心上人对自己没有情意,只是当作了朋友,当然就会失魂落魄,心中不由把蓝云生看作了另一个自己。张风九却大大不然,他心中只是一味记挂周燕回的伤势,但教主的行踪又非要着落在此人身上,未免不快。
      然而他转眼看看周燕回,却见对方的脸上满是同情,神色哀怜,倘若不是彼此敌对,只怕就要和蓝云生一起坐到溪边发呆去了。张风九自从与周燕回相识以来,彼此一直互相依靠,往往心意如一,他早就惯于如此,但是眼下呢?周燕回眼中瞧着的却是蓝云生,一眼也不看自己了,自己盯着他看,他也没察觉。要是往常,他早就回过头来与自己相视。他脸上的神气那么关切,好像在那里坐着的才是这三年来和他朝夕相对的人。又想起蓝云生那一连串的轻薄举动,更是五味杂陈。
      心中暗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和其他人都不相同,心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可是现下怎么又这样看着不相干的家伙?哼,说了那么许多,原来全都是骗人的言语。”其实这责怪很是没头没脑,更没什么道理,以他对周燕回相知之深,也不该这样胡思乱想。只是他虽然混沌懵懂,其实一缕情丝,早就牢牢绑在了周燕回的身上。加之周燕回先前那般单刀直入的示爱,虽然他并没明确答应,心里却有些甜甜的,已然认准燕官是自己一个人的,绝不允许他人来分享。
      这些念头说起来乱七八糟,其实说得简单些,就是吃寻常情事中的嫉妒醋罢了。他若明白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不定便不会这样疑神疑鬼,但偏生他没能确认,只觉得更为烦乱。再说一个人嫉妒之时,理智往往荡然无存。张风九越想越是愤怒委屈,愤怒之意也越来越胜,只盼一刀杀了蓝云生,叫他的燕官再也不能这般呆呆地望着别人。
      他赌气之余杀机已动,也顾不得内力未复,就要抢上前去擒住此人,打定主意逼问出教主的下落就一刀杀了。
      他才要踏步而出,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笛声。蓝云生浑身一震,跳起身来侧耳倾听。那笛声一声接著一声,时远时近,似乎有人在四方响应。张风九暗自诧异,他们身在山中,难辨此山大小,瞧这情势竟似有人已经将这座山林围拢起来。蓝云生听了片刻,脸色已是难看之极,匆匆踏过小溪向林中赶去。张周两人紧随其後,蓝云生越奔越快,不多时便奔出数里,前方隐隐听得到兵器交击之声,显然有人在不远处动上了手。他又奔得几步,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这一次传来一阵怒叫,声音尖锐刺耳,正是崔古城。
      蓝云生微一迟疑,向东一望,似乎想要逃走。但张风九对他早就怒意勃发,怎容得他逃走?当下一个箭步窜到他的身畔,冷笑道:“走得那麽容易麽?”蓝云生大惊失色,挥掌急拍,张风九一声冷笑,迅捷无比地在他腕上一弹,跟著双指一并,向他眉下一抹。这一招“颐下探珠”正是他那晚和周燕回打闹间使出的手段,蓝云生侧身急避,但左脸剧痛,颊上已被抹去一块皮肉,只差得数分,便要连眼珠一起被挖了出来。他惊骇之下步伐大乱,眼见张风九身形晃动,又欺近身来,暗道我命休矣,蓦地里背心一麻,已被人封住了穴道。跟著眼前一花,只见一个少年挡在了自己身前,正是周燕回。他目光自周燕回的肩上越过,见到张风九毫不停歇,迅若鬼魅,双掌已按在他“神藏”、“神封”两穴,可他此时脸色颇为难看,倒像要穴受制的是自己一样。
      只听周燕回柔声道:“风弟,咱们且留他一命,好不好?”张风九神色更是恼怒,哼了一声,转身自顾自向崔古城的方向奔去。周燕回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蓝云生道:“你……”想要说什麽话,却又停口,终於转身向张风九追去。
      张风九提起急奔,他也只得在後追赶。片刻之间,两人已循声来到一片树林之中。远远就见崔古城被七八个持剑少女围在中央。这些少女年纪不大,宽袖飘飘,剑光闪闪,甚是好看。崔古城连连呼啸,说来奇怪,四下里竟没一只野兽前来助战。他心焦如焚,几次挥刀突围,然则无论他从什麽方向,用上什麽招式,都有四名少女前後夹击,将他逼回圈内。
      张风九甫至,周燕回立刻就跟了上来,两人站在远处,便见到剑阵边上,站著一个英俊青年,身边一个绿衫少女,那少女不时指著崔古城说笑,似乎觉得很是有趣。周燕回凝视片刻,失声喊道:“大哥!四妹!”那一男一女闻声侧目,那少女浑身一颤,娇呼道:“三哥!是三哥!”马上向周燕回跑了过来,那青年呆在原地,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低声道:“是三弟?真是三弟吗?”热泪涌出,抢上几步,赶到了周燕回的面前。原来这一男一女,正是周燕回的结义兄妹赵又迟和隋歌。
      隋歌乍见周燕回,不管三七二十一,扑进他怀中,颤声道:“三哥!你没有死!我就知道你没有死!”说话间已是珠泪满腮。赵又迟当日亲眼见到义弟坠崖,一直内疚自责。此时见到了周燕回,似乎胸口的一块大石被搬开一样,他这些年性子越发阴沈,等闲也不见有笑容,但这时也不禁又哭又笑,大声道:“三弟,谢天谢地,你平安无事。”
      周燕回心头激动,哑声道:“大哥,四妹,我……”一句话未曾说完,隋歌一声尖叫,已被推出老远,所幸赵又迟身法甚快,揽住她肩头,才不至於摔倒。周燕回微微一怔,只见张风九面含怒色,站在自己身旁。隋歌刚一站稳,立时怒叫道:“大哥!是这个小鬼!他害死三哥!是这个小鬼!”她当年对这结义的三哥十分恋慕,周燕回被张风九拉著一起落下悬崖,她便始终认定张风九是杀死周燕回的凶手,此时周燕回虽然活生生的站在面前,她却依然忍不住大声指认。
      张风九冷冰冰地道:“我没能害死他,你就要害死他了。”隋歌一愣,这才发觉周燕回衣裳上透出一痕血渍。不由得芳心大乱,道:“三哥,你怎麽啦?是那个小鬼伤你的吗?”踏前一步,手按腰间,便要拔刀相向。赵又迟眉头微蹙,他为人细谨,看出张风九与周燕回之间有些怪异,只是按住了隋歌的肩头道:“三弟,你和这位叠云教的朋友可有交情麽?”
      张风九抢先答道:“我与他毫无交情,要打便打,罗嗦什麽?”他不忿周燕回维护蓝云生,更恼恨隋歌对他“投怀送抱”,再见到周燕回创口流血,那倒未必是隋歌之过,多半是追赶自己时就已破裂开来。他性格再是沈稳,到底关心则乱。先前为了蓝云生的缘故,三番两次急怒在心,现下又眼看那人伤处迸裂,更禁不住担忧焦虑。烦躁之意越来越甚,恨不得痛痛快快打上一架才好。若不是确实看得出这两人与周燕回关系匪浅,多半一言不发就已动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十五 表白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