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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听泉居小院内只有一座木制小楼,楼前种着芭蕉、海棠等花卉,丝垂翠缕,葩吐丹砂。院内一带清流,从花木中曲折而出,灌入院墙内,绕阶缘屋至院中的山石之上,盘旋而下。
      月夜清明,院中漆黑,只听到潺潺流水之声。这时,忽然一个黑影从院墙外翻入,借着月光,可以看到那个黑影身手敏捷,施展一招“鹞子翻身”,便从窗口翻进屋中,落地竟是悄无声息。黑衣人抬头看了一下屋中情景,窗明几净,整齐有致。没有掌灯,从镂花窗口筛进的月光照在那人身上,显得有些凄楚。
      黑衣人直起身子,环顾四周,看到没什么异常,便迈步走到紫檀木拔步床前,伸手在枕头之间摸索半晌,却一无所得。摇了摇头,那人在床上翻找起来,把床上翻了个遍,却一无所得。垂首略一寻思,便转身打开床铺旁的紫檀木大柜,里面整齐摆放着几床缎面被褥,那人细细翻找,几乎每一层棉絮都用手捏遍,却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你在找这个?”正在思索间,只听一声厉喝在身边想起,吓得一个激灵。却并不转身,慢慢挺直了身子,把手摸向腰间。
      身后,一个蓝衫人卓然而立,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手上举着一只三寸见方、镶着珠玉的金匣子,月光打在他脸上,赫然就是段人龙。
      “怎么,连自己藏的东西也忘了放在哪了?”段人龙目光一转,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昨夜你无功而返,今夜便不该再来冒险。怪只怪你太心高气傲了,不信自己没有这个本事从我这拿走东西!”
      黑衣人斜目一瞧,“噼”地一声,寒光闪现,手中已多了柄长剑,轻软如柳。只见他手腕翻转,长剑翻飞,翩若游龙,向段人龙剌来。
      段人龙侧身垂手,足踏莲花,已躲过这一击,还不忘道:“峨嵋派的‘金顶佛光’,你竟是峨嵋派子弟?”
      那人冷冷一哼,手臂猛伸,单剑伸展,发出阵阵龙吟。只见侧剑划出,用的正是武当派柔云剑法中的“白云出岫”。不等段人龙说话,那人又使出崆峒派的剑招“落木萧萧”。此招要求使剑之人动作奇快、四面环击,一时间满屋皆是剑影,寒气大增。段人龙右手上仍稳稳拿着那只金匣子,足下生风,招招避过。
      那人见奈何不了段人龙,手上加劲,剑招突变为凌利至及的杀着,剑尖逼进段人龙身上要穴。顷刻间,已换了十八家剑法,招招使得都十分老到。却还是丝毫沾不上段人龙的衣袂。
      那人挥动手中软剑宛如白练,剌击时变幻不定,薄如蝉翼,劈风无声。段人龙明白,此人不时变换招数,是有意隐瞒自己来历的意思;然而这柄软剑,却暴露了家门,看来自己的判断竟是丝毫不错。当下也不揭穿,只是虚与委蛇,接招拆招,并不反击。
      攻了近三百招,只看到剑尖如影随行,一直跟在段人龙身侧,却无论如何剌不中他。黑衣人似乎体力不支,气喘得粗起来,剑招也不如初时灵活有致。这时无心恋战,黑衣人虚晃一招,直剌段人龙面门,段人龙向后疾退数步,那人返身便跃出窗子,情急之下,竟把镂花窗子撞个粉碎,把头上的黑巾扯了下来,露出及腰头发,用带子束在脑后。
      黑衣人甩开长发,向院墙飞身而上,忽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不及躺闪,就被一件物事击中左小腿。顿时只觉一阵巨痛,“嘭”地一声从半空中摔了下来,手中软剑被远远抛开。伏在地上,黑衣人这才看到段人龙手中刚刚拿着的金匣子落在身旁,便明白方才段人龙用这物打在了自己腿上。黑衣人看到段人龙已打开听泉居小楼的房门,远远站在门前看着自己,也顾不及腿上的伤痛,看准长剑落的地方,微一用劲,身子滚到软剑旁,伸手抓起长剑,用劲气力向段人龙掷去。这一掷用上了十二分的气力,来势颇猛,段人龙侧身躲开之际,黑衣人提气跃过了院墙。
      黑衣人一瘸一拐,轻功却甚是了得,行动飞速,在如蛛网密布的商宅道路上来回穿行。段人龙不紧不慢,轻飘飘地跟在身后,保持着十几丈的距离,既不远也不近,明月如水的光华洒在二人身上,足下草木低迷。
      约行了一柱香的功夫,黑衣人只觉得左腿越行越沉,巨痛不时袭上心头。只能一咬牙,向商府后门奔去。碧竹林外,烟水茫茫,岸边横着一支竹筏,黑衣人不及思索,跳在筏上,手握竹蒿,将筏向湖心划去。
      回头间,见段人龙立在岸边,远远眺望,黑衣人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将他给摆脱掉了。伸手将束发的丝带取下,长发垂在脸侧,在夜风中静静飘飞。忽然,听到一阵水花轻溅的声音,黑衣人猛然间转头,湖上一个黑影,如燕子般掠过水面,踏浪而来,足尖点出一小串细碎的浪花。黑衣人见状吃了一惊,慢慢僵直了背,手中的竹蒿握得更紧,已忘了划水。
      “是‘乳燕低飞’,他竟是——神捕猎鹰!”面巾后传出一声低呼,音色却是清脆。
      话音未落,那影子已经鬼魅一样落到了黑衣人面前,一袭蓝衫在风中飘拂,手中还握着方才黑衣人的那柄软剑,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黑衣人也不多话,扬手将手中竹蒿挥出,打向段人龙面门。段人龙抬剑直砍,“啪”地将竹蒿砍去三分之一长。黑衣人愣了愣,手上加劲,竹蒿向蓝衣人剌去,忽然觉得左腿疼痛袭来,“呀——”地叫了一声,左膝已跪在竹筏之上,清凉的湖水顿时沾湿了衣衫。
      “凝眉——”段人龙惊呼一声,手中软剑落在竹筏上,抢身来到黑衣人面前,伸手扶住了她。
      “你……早就知道了?”黑衣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段人龙,见到那细长眼睛中流露出的脉脉情谊,心中微微一颤。
      将凝眉慢慢地扶起,她的长发拂在面前,黑白分明的眸子凝视着他,段人龙缓缓点了点头:“是我不好,伤着了你。”
      伸手将面巾扯下,凝眉清丽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可怜,挣开段人龙扶着她的双手,冷冷道:“你是名满天下的神捕猎鹰!昨夜我在芙蓉金菊堂外时,你就已经知道是我把官中的捕头引来的,是不是?”
      据说猎鹰并不是官衙中人,他十六七岁时曾在无意中破了一件轰动天下的大案,从此便经常帮衙门追捕要犯。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姓名,他自称猎鹰,这名子便叫开了。猎鹰名满天下的绝技中,就有方才施展的“乳燕低飞”,是以凝眉认出了他的身份。
      “其实,就是因为巴陵城中屡有盗窃案发生,城中的捕头束手无策,衙门里的许捕头才托一个朋友请我来的。”段人龙看着凝眉,静静地道:“之前你几次做案,其实都被我看在眼里。虽然,你犯案的手法与独脚大盗项袭非常相似,而且你用的是他的独门兵器‘柔丝’软剑,他本是穷凶疾恶之徒,本来不该不管。但你心地良善,专捡为富不仁之家下手,盗来的银两宝物都分发给了各地灾民,俗话说盗亦有道,那些为富不仁之人,莫说是你,便是我看了心里也不舒服,所以并没有刻意去追查此事,也没有去追查你是谁。”
      顿了顿,段人龙又道:“那时,我只知道,这个黑衣的飞贼,是来自商府,但万万没想到;这个飞贼竟然是商府的小姐。直到遇见了商世伯,听他讲起了家中情形,我便猜到这个飞贼可能是你。之后见到你,留了心;那夜,你到王府去盗那只金匣子,之后放在了听泉居,这一切,我都看在了眼里。”
      “这么说来,你救我爹爹,混入我家,都是有意的了?”凝眉手中竹蒿,被握得仿佛要裂开,发出声响来。
      “凝眉……”蓝衫男子叹了口气,目光低垂,声音柔和,“当时我是要离开巴陵城,在去信阳的路上,遇上了商世伯。商世伯还未回巴陵城里时,许捕头已捎信给我,说是庆王府发生了大案,要我回来帮忙。就是因为庆王搬回此处,我才刻意离去,自然不愿回来。只是……若不破了此案,难保不连累了城中这些无辜的人,只好与商世伯一起回这里来。”
      凝眉看着眼前男子,心中萌生的柔情已被震惊激得荡然无存,此时怒气正胜,脱口道:“你这个骗子!我爹爹还一厢情愿地要把……把我……许配于你,哪知……哪知你竟是这样的心肠!”说着,泪水汪在眸中,强忍着不落下。
      “我……无意骗你,凝眉……今日,我便是回家中去,向父亲禀明要娶你。我已经十年没有回过家、没有与我父亲说过话了,是为了你,我才回去的……”段人龙有些激动地提高声音,目光在月下益发显得清澈见底。
      腿上一软,凝眉瘫坐在竹筏上,默然不语——七岁时,她偷偷溜进消息洞中,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时的那种恐惧与无助;及无意间得以见到商府各种绝学秘籍时的欣喜;许多年后,当她与那个男人说起这一切时,他眼眸中流露出的羡慕与兴奋……这一切,此时都在眼前清晰闪现。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现在的她,或许不是这个样子吧?
      独脚大盗项袭,这个名子,是凝眉后来才听说的。虽然,他为的,只不过是商府的钱财;然而,却给她开启了一扇通往江湖的门。传言说项袭为人暴戾急燥、穷凶疾恶,然而他对凝眉却是极和气地,他教她走江湖的基础;临走时,还把他视为宝物的柔丝剑赠与她。他说:“我对不起你,亦配不上你,无以赎罪。”
      从此,她的生活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子,盗与施成了生活的重心。如果说,初时偷学秘藉,只是少不更事的天真情怀,只为与父亲呕气。那么现在的偷盗与施舍,就是她心灵的一种寄托。她喜欢看着那些灾民、贫苦人对她近乎顶礼膜拜的崇敬;喜欢看着衙门里那一群饭桶寻不回失物、急得团团乱转的窘迫……
      父亲把段人龙带回来那天,她被罚写百遍《女诫》,越想越气愤恼怒,便谴开枇杷,去庆王府盗了那只金匣子。情急之下,她连里面装了些什么都没注意,便择路而逃。或许是心中难平的缘故,她第一次着了别人的道,被人将追踪用的银粉贴在了身上。当发现这些时,已经到了商府门前,再去清理一路上的痕迹,却也不太可能。于是挺而走险地,她将这物品放在了听泉居,就算是那些官差找到了赃物,也可嫁祸于段人龙……
      这一切,她以为万无一失、天一无缝的办法,却由于月夜与段龙的独处,使她心生悔意。又一次冒着风险,把枇杷骗开,还设计让她一夜之间无法回到琴音小筑。这时,她去了听泉居,找藏起来的东西,无功而返。虽然有些诧异,却以为是自己情急之下忘了放在哪里,其实没想到是,她的计策,早已被人识破。
      段人龙说,要娶她,那是他还不知道,害死他母亲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吧!凝眉仿佛吸进了无数的寒气,发起抖来。她二十年的生命之中,从未遇到过令她如此为难、如此柔肠百折的事情,一个弱女子,承负着太多恩怨情仇,又情何以堪?
      “我是盗,你是捕,我们……应该是天生的仇敌才对。你抓我去见官吧!”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青年俊朗的面容,凝眉沉声道。
      摇了摇头,段人龙屈腿低下身子,看着黑衣女郎苍白的面色,坚定地道:“我不是捕,你也不是盗。凝眉,我父亲明日就会请媒人、过大礼,你就是我段家的人,相信我会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不再受到任何伤害。”
      “明天?”呆呆笑着,仿佛听着一个无比美丽的神话,凝眉道:“明天……你……是神捕猎鹰,我犯了王法,我不可能嫁给你……”
      “我不是!”不等凝眉说完,段人龙抢道:“除了猎鹰这个身份,我还是庆王世子,庆王唯一的子嗣,我有这个能力去保护你……”
      庆王世子!一些想不清楚的事情,顷刻间豁然开朗:为什么庆王要搬来并不繁华的巴陵小城居住;为什么庆王来了段人龙就要离开。
      原来,令母亲终生念念不忘、令段人龙无比憎恨的人,都是那个九重丹墀之下的肱股重臣、朝廷栋梁——庆王。
      凝眉忽然明白了,她的母亲为什么在嫁给父亲之后,还念念不忘段人龙的父亲。其实她想嫁的就是段人龙的父亲——庆王。然而,江湖草莽与皇族贵戚本就不该相遇相守,相泃以湿、相濡以沫,却也只能相忘于江湖。只是,这本该相忘的人,却终生彼此衷情,一个为君抑郁而终、一个为卿舍却繁华,惊鸿初见、衷情一生……这传奇啊,调子太过悲凉。
      “你为什么,不穿白衣了?不是说,你的母亲希望你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吗?”不知为何,凝眉脸色木然,却问出这样一句话。段人龙脸色突变,沉着嗓音道:“因为那是耻辱的色彩。我母亲喜欢我穿白衣,是因为父亲喜欢白色。而父亲喜欢白色,是因为他忘不了的女人名叫如雪——雪的颜色,是白的。母亲不知道这些,她到死都不知道!”
      “哈哈……哈哈……”凝眉猛地立起身子,狂笑起来,原本寂静的天地间,响彻了她的笑声:“那么,你可以娶一个仇人的女儿吗?可以吗?”盯着段人龙,凝眉带着笑,表情无比凄楚,“告诉我,告诉我啊!”
      段人龙惊呆了,身子僵直,呼吸变得越来越快,退后两步,喃喃道:“不,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此时凝眉反而无比冷静,一字一顿道:“我——的——母——亲,名——叫——薛——如——雪。”
      “不——”段人龙大叫一声,仿佛不认识凝眉似的,猛烈地摇着头,一步步后退。竹筏本就不大,这几步后退,已到了边缘,他却丝毫不觉,脚步不停,向后退去。顿时仰面落在水中,溅起无数水花。
      不等凝眉反应过来,只听“嘭”地一声,段人龙从水中如箭一般弹起,向空中直飞而起,冲到离水面二十余丈才停了下来,向下疾落。落了十几丈,段人龙忽在空中转身,落在水面之上马上施展“乳燕低飞”向岸边冲去,只是这时的水花踏得极大。水声四起间,眨眼间已不见了段人龙的踪迹。
      中秋的月,明亮,大而圆白。这本该是个团圆的夜晚,夜空晴朗,没有一丝浮云。然而巴陵城外,洞庭湖上,秋月玲珑,天地间却只剩黑衣女子单薄的身影。她的脸色无比惨白,嘴唇抖动,双目无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回过神来,苦笑着,笑意里却又多了些自嘲与无奈,凝眉伸出手中的竹蒿划水。因为被削去了一截,便侧坐在竹筏之上,丝毫不理会浸湿衣衫的湖水。
      慢慢地竹筏靠岸,凝眉站起身来走上岸,每一步都迈得十分吃力,加上腿上的伤痛,腰都有些伛偻。没忘了拾起段人龙落在筏上的柔丝剑,轻轻地把剑装回腰间。或许,只有这柄没有温度的寒铁,才从没有改变过,从没有令她有过丝毫惶惑和不安。
      忽然,许多急促的脚步声,直冲凝眉而来。微微皱了眉,凝眉在心里冷笑着,早该想到的,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她不是许捕头嘴里那个偷盗碎银子的小贼,曾经,她一夜之间盗了巴陵城十八户,皆是些珠宝红货,后来听人说,那些东西折了金子,也值万两。按律,给她判的,当是斩立决。她只是个任性的孩子,不缺钱,把东西都悄悄找人折了银子,十几万两的银子,单是送人就用了几个月。听项袭说,这个叫做劫富济贫。
      看来,今天她就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了。想到这里,不禁直起了身子,掠开颊边碎发,单等那些人来。
      不出所料,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商府的后门被打开了,一群衙门里的捕快冲了出来,看到如此打扮的凝眉,倒是一愕,都站定了。
      扬了扬眉,微微昂起头,凝眉冷淡却清晰的声音响起:“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贼人。”
      捕快们对视一眼,似乎难以相信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女子,竟是他们要找的飞贼。然而看她一身黑色夜行衣,薄底快靴,长发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云破月来,那张苍白的脸上,竟无一丝血色的样子,心里又不禁惴惴,略一停顿,都举起手中兵器,有的人手中是刀剑,有的则是镣铐。
      凝眉微微冷笑,似乎不屑一顾这些官府捕快,昂首望着空中明月。捕头们原不认识这是商府的小姐,但看到她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又见过她飞檐走壁的身手,倒也有些疑惑她这样束手就擒,莫不是有什么阴谋?
      “你们在这干什么?”捕快们正踌躇间,一声冷冷的声音响起。回头只见段人龙不知何时从竹林中出来,站在捕快与商凝眉之间。
      “世子,这……这个姑娘是……”许捕头看到段人龙,忙抢身而上,背转剑尖,却不知怎么把方才凝眉的话说出口。
      段人龙回头注视凝眉,略一停顿,转头看着许捕头道:“怎地如此无礼,这是世子妃。”
      众捕头听言,又是一楞,心道这是唱得哪一出,方才还是女贼,怎地就成了世子妃?他们昨晚见到飞贼入了商府,虽然搜查未果,却暗地里加了小心,日夜都在商府周围布了岗哨。今晚见两个黑影在商府屋顶盘旋而过,便一路追踪而来。只是功夫差得远,没有紧跟上段人龙与商凝眉。
      看到捕头们面面相觑,段人龙目光如电,扫视一周,正要开口,忽听一阵冷笑袭来。
      那声声冷笑,发自凝眉之口,带着怨毒与讽剌,直能震撼天地似地,惊起竹林中无数栖息飞鸟。
      “凝眉……”看到凝眉看着他,面带嘲讽,冷笑声声时,段人龙不禁楞住。
      “段人龙,你以为……我需要你的怜悯?”凝眉看着他,眼眸之中流露出极度伤感的情绪,话音却冷得令人发抖,“你以为,你这么说就可以救得了我,就可以让我对你一生感恩戴德?你错了,我商凝眉不需要你的可怜!”
      说着,凝眉手拂向腰间,那里有她的柔丝剑:“姓许的,两年来,县衙里的库银,是我取的,一共八千两,都周济了城外没饭吃的农人;城中的富户,这两年失窃的大宗银子、珠宝,都为我商凝眉所取,有多少我心里也没数,但都替他们做了布施,积了阴骘。这事与我……与商家无半点瓜葛,也与……这位庆王世子没任何关系。你们要捉我,就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说着,右手“刷”地挥出,白光闪现,一阵龙吟,正是凝眉抽出了柔丝剑。
      捕头们听凝眉如此决绝,又将这两年巴陵城中的大案说得清沮楚楚,不由得不信飞贼就是这个女子。只是方才段人龙已说明此女乃是世子妃,倒不好动手,只得一齐望着段人龙。
      “你……这又何必……”段人龙看着凝眉,声音有些颤抖。
      冷冷笑着,黑衣女子脸上透出的表情是那般毅然绝然,与往日温婉又爱垂首不语的她丝毫不同:“你们男人就是这样,总以为世间万事都由你们做主。你要娶我,便能娶我;你把我扔在荒野之外,我便只能在那里默默等着你回心转意?哼,今日,我偏要为我自己做主!”说着,手腕一转,宛了个剑花,剌向段人龙。
      这一剌来势颇猛,段人龙侧身躲开,眼眸中闪现出难以致信的神色。凝眉见一剌不中,并不恋战,侧身划过段人龙身边。她的腿上有伤,行动已减了灵巧,与初时从听泉居飞身而出时速度慢了许多。
      凝眉向着捕快们飞身而去,瞬间寒光四起,“砰砰磅磅”的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段人龙看到明月之下,黑影如电,在人群中隐隐现现,忽然觉得心中一阵悲凉,他只是简单的犹豫,就永远地挫伤了她的情感,伤害了她的自尊,如她那般骄傲的女子,永远离他而去了。
      只听捕快们尖声呼喊,凝眉剑下已伤了几个人,一瞬之下,她已收转剑尖,飞身而去。捕快们大叫着追去,却只能看到凝眉的身影渐行渐远。
      “不用追了,你们追不上她。”段人龙的声音在竹林中响起。

      巴陵城持续两年、并且惊动朝野的盗案,被庆王世子所破。传言中,那个飞贼在夜半对王府下手时,被当场正法。当今天子龙颜大悦,赏赐世子黄金千两,并任其为刑部侍郎,并准备将亲妹颐阳公主许配于他。庆王世子上表婉言拒绝赏赐与官职,并表明自己与洞庭商氏女已有婚约在前。
      此后,世子归隐田园,杳无音信。

      又是一年中秋佳节,洞庭湖畔的商氏旧宅外的竹林中,白衣男子临湖而立,手中一管排箫,幽幽咽咽,吹着的还是那首《楚天遥》曲。
      只是,天地间,只余他孤独的身影——三年来,他遍访天下,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中秋之夜失踪的女子,似乎已经绝望了,却还是回到这竹林中,日日吹箫,仿佛为招唤她的归来。
      魂归来兮归路迢,行将远兮关山长。
      箫声幽咽,还是叙述着那个惊鸿初见、衷情一生的传奇;只是这传奇的尾,未免有些凄凉……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二○○四年三月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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