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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惊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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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缭云堂前的空地上,堂前聚集了缭云阁的所有弟子,他们都是一个装束,白衣素巾,沉默的低着头。有低低的琴音入耳,像是柔和的催眠曲,送某个人入眠。在所有人最前面的草地上,是一张竹席,竹席上躺着一个老者,虽然从表面上看上去很凶,但内心却是慈爱无比。
如今老者紧闭着双眼,永远地睡了过去。
竹席旁跪着的男子缓缓将一块白布覆上老者的身躯,无意间触碰到他的手,冰凉彻骨。终于,一滴泪水子男子的眼中流下,男子的手微微颤抖,一个女子走到他身边,也跪了下来,女子脸上泪痕漫布,轻轻把他扶起来,说道:“耀涵,该下葬了。”男子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一眼老者的脸,眼睛深深地闭上,挥了挥手。
随即,几个弟子将老者放入一旁的灵柩,将棺材钉好,抬走了,众人目送棺材抬走,泪水潇潇下。
“各位,”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站在缭云堂前说道,“昨夜四大法堂之一的鸩湘苑苑主卓亦然猝死在药神洞中,我知道大家都很难过,但是,你们要记住,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继续难过伤心,而是查出卓兄的死因,为他讨一个公道,人死不可复生,大家都是出来行走江湖的人,应该经得起生死的考验,凡事应以大局为重,我不希望因为卓兄的死,而搅乱了大家的心智,我想卓兄他也不愿看到大家因为他而精神涣散,郁郁寡欢。好了,我的话就说到这里,大家节哀顺便,都回去吧!”男子挥一挥衣袖,示意大家离去。缭云堂前的弟子抱拳行礼道:“谨遵阁主教诲。”随即都撤离此地。
“顾耀涵,颜松雪,你们留一下。”阁主命令道,那二人便停了下来,走到阁主面前。
“唉!我刚才说的话多半是说给你们听的,卓兄是你们的师父,你们与他的感情必是比其他人要深得多,你们一定要稳定心态啊!不要因此乱了阵脚,留给敌人可乘之机呀!”阁主沙碧明叹了口气,感叹这世间的不公。
“是,弟子明白。”二人齐声答道,但心里都还是有着无法消散的伤痛。
“老夫无能,竟让卓兄在缭云阁里遇害,自己却无能为力呀,所以,你们一定要把他的死因查个明明白白,需要什么尽管像我开口,阁里的禁地,如需要去,也可以无需请命,直入即可。”
“是,谢阁主。”顾耀涵答道,他的心里不只有难过,还有愤恨,他知道师父一定是被人害死的。他还记得师父在昨日清晨对他说过的话,他让他小心谨慎,危险就在身边,还说如果他死了,一定不要查他的死因,而且让他继承鸩湘苑苑主的位置。这些话现在回想起来,显然就是遗书!师父他早就有预感他会死,所以,才提醒他的,而且凶手很可能就是缭云阁的人。否则,以师父的功力,外人是近不了他的身的。
“还有我,”沙碧明身边的杜庭兮说道,“你们若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就来找我,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们的。”
“好了,不耽误你们时间了,你们去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弟子告退。”说罢,顾耀涵和颜松雪离开了缭云堂。
杜庭兮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问道:“你说耀涵这孩子要是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
“他,希望他能撑得住吧,关键是那个人,看那个人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了。这次,也算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吧!只希望经历了这件事后,他们对人生会有新的领悟。”
清晨的阳光继续明媚的照耀着,卓亦然的墓碑已于这时立好。
顾耀涵走在路上,一直没有说话,颜松雪跟上他,见他这个样子,也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回到了鸩湘苑。
进入苑子里,顾耀涵抬眼看了一眼苑中的陈设,一切都没有变,只是物事人非,触景生情,他看着院中的一件件器物,所有关于这样东西与他师父之间的记忆全都涌现了出来,他想抓住那一缕缕的记忆,却发现那记忆却在一点点被时间抽离,只剩下破碎的残片。
他也许是想哭得吧!只是他不允许眼泪在这个时候流下来,他现在要做的,是要找出凶手,然后用毒药将他亲手毒死,以报弑师之仇!
西门此时突然从院子外面跑了进来,慌张的拉着顾耀涵就往外跑,嘴里叫着:“师傅,你快去卓苑主的墓地看看,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师父不是已经下葬了吗?”顾耀涵不解,却还是跟着她一起跑。
“你看看就知道了,你一定会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的,那实在太不可理喻了!”西门说的很急,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都是真的。
很快,就到了卓亦然的坟冢,顾耀涵看着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这,这怎么可能!卓亦然的坟冢方圆七尺地方的黄土,全部被染成了青紫色,而且地面上的植物,全部枯死,就连昆虫也无一幸免。这明显是下葬的死着死于中毒的迹象啊!可卓亦然他,可是鸩湘苑的苑主啊!怎么会死于中毒呢?这可是对用毒之人最大的羞辱!而且从地面的状况来看,这毒一定不一般。
“快!我要开棺!”顾耀涵一声令下,刚才负责下葬的几位弟子又拿起铁锨,开始掘坟。
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卓亦然的棺材就全部展露了出来,令人心惊的是,棺木已经全部腐朽掉了,才一炷香的工夫,刚下葬的上等檀木棺冢,经已经腐烂的就像是被上万只蚂蚁啃噬过一般!棺木已经如此,那师父的尸体岂不是会……
“快!快!开棺!”顾耀涵急躁地命令。
那几位弟子的手刚一碰触棺木,棺木就在瞬间化成了粉末,只剩下棺木中的一团白骨平静的躺在青紫色的土地上。
“怎么……怎么会这样?”顾耀涵不敢相信的看着那一团白骨,这毒药之猛,是他从未遇见过的,这,这到底是什么毒?
“你们把师父的尸骨保管好,西门,你跟我去一趟药神洞!”顾耀涵吩咐完,就急急忙忙向药神洞奔去,西门也急忙跟上他的脚步,跑向药神洞。
药神洞,位于缭云阁西北方的北山之巅,是历任鸩湘苑苑主炼毒之地,除了苑主,无人可入,违令者要承受万毒噬心之痛。而现在,苑主已故,新苑主未选,则可擅闯,更何况,阁主说过,为了还师父的清白,禁地皆可直入。
顾耀涵来到药神洞前,看着这洞穴的入口,犹豫了一下,这时西门赶来,见顾耀涵在洞口站着不进,便拉起他的袖子就往里走,边走边说:“快点,还愣在这里干嘛?”顾耀涵于是就和她一起进了药神洞。
药神洞修得很宽阔,也很华丽,沿路的墙壁上,摆满了各种装药的瓷瓶,从顾耀涵进入洞里就闻到了芜蔓汀的味道,那是鸩湘苑第一任苑主所制的药,味清香,闻起来很舒服,可却是极猛烈的毒药,只要闻一下,就会七窍流血而死,而且尸体会在瞬间化作粉末,微风一吹,无影无踪。
而顾耀涵与西门虔尘之所以没事,是因为所有鸩湘苑的弟子都在入苑的那时吃了这毒的解药,以避免进入洞内中毒,而这解药很怪,要在服食后五年后才起作用,而且可避此毒一生一世。
走过了长长的走廊,尽头就是一座巨大的炼药炉,炼药炉的正前方,是一块很大的蒲团,蒲团前的墙壁上,便是药神的塑像。
当日,顾耀涵就是在这里发现卓亦然的尸体的,当时的师父端坐在蒲团上,闭目微笑,丝毫没有痛苦的样子,可他却永远的离自己而去了。
“师父,来这里干什么?是有什么线索么?”西门望着顾耀涵沉思的脸问。
“我记得,师父坐在这里的时候,手指的指向有点奇怪,他的一只手指始终指着地上的某个地方,我想,师父他一定留了什么线索给我!”顾耀涵四下张望着,努力回想师父手指大致指的位置。
他实在是记得不太清楚,于是,他模仿卓亦然死时的坐姿,坐在了蒲团之上。
突然,他眼光一亮,嘴角有了笑意。西门见他这种表情,连忙走过去问:“怎么?想起来了?”
顾耀涵摇摇头,西门不解的皱着眉头。可顾耀涵马上从蒲团上站了起来说:“这蒲团里有东西。”
“东西?”西门正当迟疑之际,顾耀涵已经从蒲团上站起,将它拿在手里了,西门凑到他身边,看着他摸着蒲团里的一处,而后立刻将蒲团用力扯开了。
在蒲团被撕裂之时,从里面掉出了一张小纸团。
“应该就是这个了。”顾耀涵说着,打开被揉作一团的纸,那是一张普通的宣纸,和卓亦然平日写字使用的无异,那上面并无字迹,只有笔尖大小的一个黑色物块。
“这是什么?”西门焦急地问,但她心里好像猜到了一点。
顾耀涵把那黑块放到鼻尖闻了闻,徒然一惊,和他猜得没错,果然是药,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毒死卓亦然的毒药。
“西门,走,回鸩湘苑!”说完,顾耀涵疾风般走出药神洞,西门随后。
一路上,顾耀涵握紧包裹着药的纸,只要回到鸩湘苑,只要知道这是什么药,就一定能知道师父是谁害死的!他的猜测不无道理,毕竟,如此狠毒的药,必是施毒人的拿手毒药,兴许,这还是那人扬名于江湖的工具。
鸩湘苑,缭云阁的四大法堂,以往总能听到里面传出嬉笑的争吵声,还有几对师徒在追追打打,热闹得很,可现在却寂寥的出奇,甚至,还让人感觉寒气逼人。
顾耀涵走进鸩湘苑,径直走到正堂中,将手中的纸团再次展开,把里面的那一点点毒倒入桌上的一个白色器皿中,然后拿水晶碾杵将药在皿中碾碎,碾成细粉,然后拿着器皿到屋外,将器皿至于空地的一个小火架上。
“点火。”顾耀涵刚说,西门早已拿着火折子站在他旁边了,很快,火被点上,顾耀涵和西门在旁边一起等待着。
渐渐的,一缕白烟从器皿中发出,西门和顾耀涵闻着那清新的草药味,竟一起脱口而出:“麝香、月见草、芍药、蒟蒻、黄茋、龙胆草、鱼腥草、三七、黄金菊、龙舌。”
“不愧是我顾耀涵教出来的徒弟,嗅觉和我一样灵敏,辨物能力强。”顾耀涵夸道。
若是平时,西门肯定会反驳一句什么的,可西门此时却一句话也没说,眼睛莫名的睁大,死死盯着皿中的毒药。顾耀涵也发觉出她的反常,轻推了她一下问:“西门,怎么了?不舒服么?”
可谁知他这一问,西门突然大叫一声站了起来,一脚将火架踢翻,狠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说话,但看得出来她现在情绪很激动。被她踢翻的火架倒在一旁地上的干草药上,火舌乱窜,草药都跟着燃烧了起来,顾耀涵大叫一声:“西门你在干什么!”然后赶紧扑火,他脱下自己外边深蓝的长衫,奋力的抽打着火焰,幸而火势不大,很快被扑灭了。
扑灭火之后的顾耀涵,转身有些怨气的看着西门虔尘,刚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说不出口了,因为他看见西门坐在地上,把头伸伸地埋在臂弯之间,头发有些零乱,身体在缓缓的抽搐,她在干什么?西门她,在干什么?她,在……哭吗?
顾耀涵看着她的身影,竟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西门虔尘,哭泣的西门虔尘。这些年的相处,西门在他面前总是高高兴兴的,给他挑毛病,和他斗嘴,陪他喝酒聊天,对酒当歌,有西门在身边总是快乐的,他甚至因此忘记了,西门也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一个不止会笑,也会哭泣的女孩子。所以当他看到如此的西门虔尘,会觉得她是那么陌生,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想到这里,他突然发觉自己这个师父是这么的不尽职。
“西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是从来不哭的吗?怎么现在……师父可是会笑你的呦!”顾耀涵试着逗她说话,可西门依旧在抽泣,丝毫不为所动。
顾耀涵不是很精明,却很聪明,他看了一眼被西门踢翻的火架和那上面的器皿,忽然明白了,但他只是猜,不知道是不是。
“西门,你见过这药对吗?”顾耀涵试探性的问了一下,可没想西门身子一震,忙抬起头说:“不!不!不!我没见过!没……见过。”西门说话的时候没有看顾耀涵的眼睛,头压得低低的,声音很清晰,她刚才没有哭。
“西门,不要骗我,我和你都相处了这么些年了,你说慌的话,我会不知道吗?西门,告诉我,你在那儿看过这药?”顾耀涵走到她前面,语气里有很重的压迫感。
“师父你不要逼我!我不会说的!”西门狠狠咬着牙,怎么能,怎么能让他知道?那样他会崩溃的!
“西门!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你要想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你若不说,师父他尸骨未寒,你忍心看他死不瞑目么?师父他老人家虽然没教过你什么,但他对你的关心照顾并不次于其他的人,更何况他还养了你那么多年,你真的忍心这样对待他吗?你对得起他对你的关爱么?!”
“不要说!不要说了!师父你不要这样,我不说是为你好,你不要再问了……”西门瘫坐在地上,她也知道卓师父对她好,她一直把他当作父亲一样,他死不瞑目,她又怎会不难受,可如果她说了,她又会失去另一个对于自己很重要的人,她不要!她死都不要!
“那个人,是鸩湘苑的吧。”
顾耀涵轻声问,他早就这样想过了,卓亦然是死在药神洞,除了鸩湘苑的人,是没人能进入那里的。
西门坐在地上,没有说话。顾耀涵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问道:
“是……松雪么?”
西门猛地抬起头看他,喊道:“你怎么会,怎么会怀疑松雪姐姐呢?她可是你……”
“在这个世上,有可能那么轻易杀了师父的,只有可能……是她。”顾耀涵的表情在西门眼里有些模糊,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比他笑起来还要难看的表情。
颜松雪,除了她……又会是谁呢?卓亦然死时的样子那样端庄,丝毫没有打斗挣扎过的痕迹,像他那样功力高深的人,这个死法,唯有可能是他心甘情愿吞下毒药,而鸩湘苑中能让他心甘情愿拿出命来的,只有可能是他最亲近的、最不忍伤害的两个徒儿,而那人不是顾耀涵,就一定是颜松雪了。
可松雪她,为什么要杀她那么敬爱的师父呢?她那么个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的人,怎么可能去杀她父亲一般的师父呢?顾耀涵真的不愿意相信,凶手有可能是她。
但当他看到西门的表情时,他真的不得不再一次肯定自己的猜测。
“西门,她在哪里?”顾耀涵轻声问到。
“从刚才到现在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师父,松雪姐姐他一定不会杀卓师父的,难道凭你对她这么些年的了解,你还认为她有可能是杀害师父的凶手么?”西门也不愿意相信的,不,她根本就不信,像松雪姐姐那样的好人,怎么会杀卓师父呢?她就是宁愿自己死,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卓师父的!
“我……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她。”顾耀涵淡然地说,表情是落寞的哀伤,这对他来说,是很丢脸的事。
西门看着他说完这句话走出了鸩湘苑,她知道他去找她了,而自己不能去,她不敢去面对他们,如果松雪姐姐和他真的有什么事的话,那就完全是自己害的了。怎么办?松雪姐,她……一定不会是凶手的!
顾耀涵出了鸩湘苑一直走,他要去的地方,是沁霖溪。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那么,她就会在那里。
沁霖溪,缭云阁北山上流下的一条溪水,溪的两岸挨着舒雅林,林间树木苍翠蓊郁,百鸟嘤鸣,溪旁的风景更是岗峦围绕,四时晴雨皆宜。
松雪十五岁那年曾对他说,如若她做错了事,她就会在沁霖溪的炼魂石上自省己过,这是她给自己的惩罚,以往有时她做错一点事,师父原谅她,她却不原谅她自己,她一定要在炼魂石上跪几个时辰才会觉得安心。
而如今,她,会在那里么?他希望,她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