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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掌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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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真的不想每天过着读报纸的无聊日子。比起窝在政府机关抽BLAND香烟,莫不如把我当作新开发的P-S6导弹一样送往前线,至少在战死的那一刻起也令我体味了一下有聊之事。
但是,比起不想过这种无聊日子,我更不想从我眼前的这个四十来岁的糟老头子手里买下该死的报纸。
“老头,你真的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捏着钱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他却眯起眼睛笑容可掬地回答道:“当然是‘要一份《泰晤士报》’啊!我这里可不卖其他东西,道格拉斯少将。”
我很火大,只有眼前的这个老家伙能使我如此动怒。我丢给他一百块,抓起报纸就走,只听他在身后嚷嚷:“您的找钱!——要不就算您包月好啦!!”
我嘴里咕哝着去见鬼吧,手里的报纸更是像刺一般灼眼。今日是大陆历1908年3月12日,早春的报纸上却印着令人火大的脸——国际恐怖组织首领乔尼•张•沃尔顿——标题是——“此人声称是乔尼•张本人”云云...
“哼,谁都别想找到那只老狐狸!号称‘万花筒’的乔尼•张,天能猜到他现在正蹲在国际行政总局门口卖报纸呢!”
下午的会议上,老头子发狠砸了几个地盘,对于将要拿下的那几块土地,其他组织头目似乎有些迟疑。我只管在笔记上画我的小鸟不理他们,这时,老头子发话了。
“兰登,你有什么建议?你不觉得我太冒险了?”
我把眼皮一抬,眉毛挑得老高,“我没意见,抱歉!”
其他人立即发出责备的唏嘘声,作为主干事的皮哈诺说:“老大,您选择的这几块地是普尔曼帝国的主要领土,相信对方会不惜发动战争对抗的!尽管我方势力不弱,但若发动大规模武装行动,也会劳师伤财的!”
“我不是没有理由选择它们的吧?”老头子敛起笑容,郑重其事地说:“普尔曼是惟利是图的,它越是在意的重点地区,就愈加充满油水,那里会让我们赚足一大笔,甚至可以组建一个国家!”
这话相当有力度的,在座的人均一言不发。我的笔尖失手把纸划破发出“嘶”的一声,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老头子一直祥和地眯着眼睛看着我,会议就这样自动结束了。我和老头子却没有离席,我知道,我们的帐还没有算完。
我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这个四十来岁的男人。
“对了...你的报纸...”
“我不要了!!别跟我提起它们!!”我咆哮着,撕烂了手中的草纸丢向他,他哈哈大笑利索地接住了。
“堂堂普尔曼帝国特级少将,美誉帝都的雄鹰,可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啊...”
是的,我的间谍工作第一次宣告失败。两年来,我一直以兰登•艾耶鲁的名字潜伏在世界头号强敌乔尼•张•沃尔顿身边,无分毫差错和遗漏的我竟然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其发觉,还被他跑来家门口卖报纸作弄了一番——此刻,还要在他恩赐的没有揭穿我的机会下硬着头皮来开反动会...我觉得我现在完全可以吞下一只饥饿的野熊!!
“为什么不揭发我呢?那样做是对世界政府及普尔曼帝国最好的示威,也更有力地挫败了我们的锐气...”
乔尼依然是冷静安详地微笑,然后用手指在桌面的地图上一划,“这几块地我想要——你比我清楚,那是普尔曼的宝贝,价值不匪。”他抬高眼眸直视我,“我可以要吗?少将。”
我绷紧脸庞,直靠在椅背上。
“很遗憾,您不可以。”
他咯咯地笑,两手交叉托起下颏,“那就不好办了...试试吧,从我的枪口下保住它们。道格拉斯,你有这个本事吗?”
混蛋...
(二)
午夜十分,普尔曼帝国军用图书馆里,我拼命地在档案册里翻找着。久置不用使这里落下厚厚的灰尘,我强忍着呛鼻的霉味从梯子上爬下来,眼前却忽地亮起一盏灯光,惊了我一身冷汗。
“谁!?”
“我啊,道格...”一个细小的声音从高举的提灯后传来。
“总、总统阁下?!”我连忙下来丢开资料集。
“别,道格,我不是让你叫我‘兰登’了吗?就这样叫吧,别叫我总统,更别叫我阁下,我又不是皇亲贵族的...”
面前这个年仅16岁的男孩就是当今世界第一强国普尔曼帝国的大总统,兰登•华伊兹•修比。毕竟还是未成年的孩子,即使在政界拼争了四余年却依旧是一脸的稚气未脱,白皙的双颊老是不自主地泛起红晕来。
“话虽如此...”我嘀咕着,拉了一把破凳揩去上面的浮灰让总统坐下,“您怎么回在这里?”
“这是我想问你的呢!我在官邸里刚想睡觉,去拉窗帘时发现你从你的宅院匆匆忙忙往这里来了,连灯都没有带...”
我开始查看手边的资料夹,“那么黑,你怎么知道是我呢?”
“从我上任以来,一直都是你辅佐我锻炼我,我才能在短短四年内把普尔曼变成帝国的!你的背影,即使我闭上眼睛也能看得见!”兰登的脸涨得更红了。
我停下手中的活儿认真地凝视着黑夜里这个稚嫩却勇敢的灵魂,他在用自己的所有去努力,去拯救,去完美这个世界。但是他不知道,就在这黑夜的某个角落,有很多人在窥视着他试图守护的家园,有人正要伸出魔爪妄图去破坏这个还未实现的梦。
“绝不能...”我把手搭在兰登的肩膀上,他诧异地问我怎么了,我宽慰地笑着摇头,我决不能让乔尼得手,这个国家,是属于它领土上的每个子民的,却绝不属于外来者!
“放心,回去睡觉吧!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再见!”我送别了大总统,又独自深入图书馆搜寻心中的答案去了。
“道格!你想干吗啊?!”多尼•乔治•费瑞厄上将气汹汹地叫住同样怒火中烧的我,我猛的一回头,瞄准他的脑袋就是一枪。他吓地哇哇大叫,身体却灵活地闪开了。我知道他不是草包,但是我最讨厌他平日里非得装成草包。
“道格拉斯你疯了!?想谋杀上级?”他快步追上我扯住我的手腕制住我的枪。
“你挨我枪子儿也不是一两回了,我看你躲都习惯了,废话什么?!”
“你刚才为什么处分那两个下士?他们又没有犯法!”
“他们诽谤我和大总统!说我们是傀儡政权!这还不该罚吗?这是我所管辖的范围,您无权干涉吧?”
“你让我很失望!说实话。”多尼上将严肃起来,接着,他说出了更令我吃惊的话,“我知道是乔尼的事影响了你,但我不希望你会这样丧失冷静!”
“你...知道乔尼的事?”我审视着他,上将在机关里向来好吃懒做,平时甚至跑去厨房给人家打下手,没想到肚子里果然有几斤油水。
“你不想惊动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把我们都当成草包。其实总统早就知道这事了,是他告诉我的。不过,没其他人知道...”上将说着侧开身子,兰登总统出现在他身后。
“道格,我恳求你相信我吧!带我一起对抗乔尼,我要和你们一起并肩战斗!这是我作为总统的责任不是么?”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体会到来自这个16岁少年体内的勇气与力量。我苦笑两声,抓了抓额前的碎发,“我真是失态,竟然被搞得这么狼狈...不过,我们究竟能干什么?我们不能让国民知道,否则会引起恐慌,这便意味着我们无法发动大规模军队,更不能引起争斗危及四邻...关键是——”
“我们怎样才能发动战争,还不让国民动乱人心惶惶...?”总统瞪起褐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恩...”上将赞许地点点头并托起下巴,我们三人靠在官邸的大理石墙壁上一言不发地思考着。这时上将却突然把目光转移向我,并勾住了我的脖子,“道格...说老实话吧!你一定是有办法了!没有什么能难住你的,对吧?雄鹰!?”
“不想脑袋开花就给我闪远点!”我对他晃了晃手里的□□,“跟在乔尼身边两年了,多少是了解他作战的习性的。他选择的那几块地恰好是连在一起的,地下石油十分丰富,还分布着火山,活火山居多。倘若是他,一定会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取胜的!他大概会选择空袭这一方式,而他的目标一定不是我方对战的军队...”
(三)
乔尼决不会食言,在他指定的日期内就一定会有所行动,为了避免失误,我们提前三天蹲守在监察点。总统亲自指挥前线作战,尽管只有一小批部队,但队伍里的每个人都士气满满,坚信必胜的口号声不绝于耳。
距离指定时间还有12小时,一颗粉红色烟雾弹划破夜空。多尼上将的啤酒险些喷溅在地图上,被我狠修理一顿后,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弹炸裂声。
“既然他们想炸开火山,那最好的防御当然是在导弹落下之前阻止它!直接干掉飞机会引起坠机,这样很有可能引发森林大火,这便是乔尼的计划!”我扶着总统的肩膀走出军营的帐篷,“虽然是近乎完美的计划,但是我们的三十万狙击手也不是吃白饭的!”
多尼上将也探出头来:“这真叫‘绝对防御’啊!落下一颗,我们就和这几座山一起完蛋!”
我眯起眼睛,“没错,绝对防御...”
“好象烟花啊...”兰登仰起头凝望着四溅的火花,没有云的夜空银河静默地在流淌,我身边的两个人不再说话了,周围仿佛热火朝天,却又静得出奇。
“你们要不要听一个男人堕落的故事?...哦不,一个堕落男人的故事...哦,还是...?”
我笑了。
如果说每个人都有苦衷的话,乔尼也有;但如果说每个堕落的人都是因苦衷而堕落的话,乔尼可不是。
乔尼•张•沃尔顿,出身于贫民窟,自幼便跟了恐怖组织。14岁成为头目,可谓“战功赫赫”。对于他的沦落不必多言,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可恨的人没有什么可怜的地方”,哪怕有一天吃牢饭也理所应当,无怨无悔,不值得同情。他称自己是坏蛋,但他喜欢做坏蛋。
“什么是坏蛋?我觉得我是在维护自己的利益,保护我所爱的东西,触犯了世界政权和利益都是必然,就像他们也同眼触犯了我们一样。只因为不是我掌管世界政府,就说我们是‘反动派’?是坏蛋?于我而言,他们才像是坏蛋。”
乔尼认为自己能掌握一切,至少能控制想控制的。“一切都在掌心之中”是他最衷爱的话。
二十年前,一名姓皮哈诺的组织成员背叛了乔尼。这家伙给了那时的国际政府大量情报,使得乔尼险些遭受灭顶之灾。幸亏乔尼深谋远虑事先保存了部分余力才没有被颠覆,这再次证实了乔尼卓越的领导才干和控制全局的能力。对于被人出卖的事他倒是满不在乎,那年头,这种事常有,乔尼看多了。
没想到皮哈诺竟小人得志,非但进入到政府机关工作,还争取到相当不错的官职。恰巧在乔尼欲东山再起的时候,皮哈诺死命不放,穷追猛打之下,乔尼终于落了网。
大牢里,皮哈诺将其丑陋嘴脸暴露无疑,他的终极目的竟然是为了乔尼的妻子塞雅!皮哈诺声称,只要塞雅肯改嫁,明天立刻放乔尼走,而且以后再不追究。
身经百战的乔尼岂是傻瓜?像可以作出出卖养育自己的家园这种事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乔尼暗自思量着,但是,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能将皮哈诺算计住,自己极有可能会全身而退,挽回一切。于是,他与妻子连夜制定出了一系列计划。
至于计划的内容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次日乔尼与妻子兵分两路潜逃,由妻子引开皮哈诺,乔尼对付追来的官兵,一切都在乔尼的计划和掌握之中,在躲避追踪的同时放出关押的组织成员,逐渐由潜逃形式逆转成为反攻侵占,小小的军营立即战火冲天,由乔尼带领的队伍迅速将军营攻破。
但是,当妻子迟迟不归,乔尼迅速赶往皮哈诺那边,竟意外发现妻子为守贞洁而坠楼自杀。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不是所有的事情他都能掌握的,每一个在他掌心里的棋子,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失算一步,就有可能铸就不可挽回的后果。失去爱妻的那一天,永远铭刻在了乔尼24岁的记忆里。
皮哈诺在自己的宅院里自杀了,留下了年仅4岁的遗孤。神智不清的乔尼一声不吭地抱起男孩,组织里似乎有人发出反对的责备声,却顿时掩盖在喧哗的火海之中了。
“那孩子后来很成材,我在组织里也与他合作过,现在他是乔尼手下的主干事。他一点也不记得当年的事,也一点不像他那混蛋父亲...”我掐灭了BLAND香烟,“那些都是故事,过去了的故事。”
“道格我总觉得你跟这些罪犯走的太近了,就好象你跟他们也是伙伴一样。”上将歪着脑袋看着我。
“恩,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可是,他们太吸引我了,乔尼说的对,凭什么说他们是‘坏蛋’呢?他们还觉得我们是坏蛋呢...”我无奈地耸耸肩,然后拍拍面前二人的肩膀,“没事了,我带你们去参观最后的美景。”
我们乘上一架小型升降机,沿着炮弹炸开的方向前进着,上将还在一边埋怨我这样会被当作敌人干掉的。突然,所有的敌机都停止了攻击,黑暗的夜空显得更加密不透风。
多尼上将紧张地张开嘴巴,“不好...难道他们想集体坠机?!如果无法取得胜利那么就玉石俱焚!?(恐怖组织常干这种事)”
没有枪火的亮光黑夜里很难看清物体的,片刻寂静后,我们脚下的山脉开始发亮,火红色的光如同火蛇一般染红了整片山冈。
“道格...你把大家舍弃了!?自己早就料到这一步失算吗?”上将惊慌地向下看,试图要跳下去的样子。
“冷静点!我没有失算!你好好看清楚!”我和兰登总统紧紧地扯住他的衣角防止他掉下去。
敌机飞走了,轰鸣声响彻整个山谷。
“你看,那不是火焰,那是霓红啊!”兰登激动地捂住胸口,“乔尼似乎根本没有真正开战,他只是在向我们示威...这一场战斗,完全就像是由政府和恐怖组织联合起来的军事演习!?”
“恩,就某方面来说,乔尼很富有,五百公里的霓红再加上这次的军事开销不过是他的九牛一毛...而且倘若真如总统所言也确实像是乔尼的风格,那个可恶的糟老头...”我咬牙切齿,但事情果然就这样过去了也不错。而且,真正的内情也没有人知道。
“道格...我总觉得你应该对我的惊吓负点责任,就算你没有失算,那为什么政府开始追查乔尼的时候你不把他的真正面貌告诉大家?”上将耿耿于怀地责难我。
“如果知道脸就能抓住犯人的话,那我也不用乔装改扮潜伏在乔尼身边足足两年了!况且就连知道会面地点和老窝都不能逮住他...上将你真该把脑子从厨房里收回来养养了。”我回礼给上将并得意地看着他气得脸色发青,总统已经笑得肚子疼了。
(四)
“先生,您的报纸!”我被人突然叫住,然后我看见了那张曾经让我为之惊慌失措的脸。
“我说过我不要了!”我面无表情,至今还对他恨之入骨。
“那可不行,我是信守承诺的人呀...说过要包月的...”
“怦”的一声枪响,乔尼惊讶地退后两步,我的枪口还在冒着青烟。
“你就这么对你的上司?!”
“恩!回答正确。”
乔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捧腹大笑起来。“道格拉斯,你真是让我大跌眼镜的家伙!不过,你真的做到了让我想不到的事。”
“这样不是很好吗?让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以为是你在花‘重金’向世界政府开了一个恶性玩笑,给你增添了不少面子啊!”我点燃了BLAND香烟。
“可实际上却是你制住了我的行动啊,道格拉斯。”乔尼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正经的目光,“且不论你这样做是否有些卑鄙,但是你把塞雅的陵园迁回她的故乡——也就是同在那片山脉里的米布莱尔镇,确实让我无法动那片地分毫呀。因为如果火山喷发的话,塞雅会连同那几块地一起湮没在火山灰里的。你非但查到了我的过去,还知道我会以怎样的方式作战,并且为此早早作好了防御,你真的不简单。”
“被反动派的老大这样夸奖,是不是也算是别种意义上的荣幸呢?”我笑笑,是的,我的确利用了他对妻子的歉疚,还看穿了他不惜一切争取利益的本性。
“你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总统他们?这样是可以挽回普尔曼的面子的。如果不是为了国家,那你这么卖力地争取这几块地干吗?”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把那里炸个稀巴烂的不是吗?可是,那里还有活着的人啊,那是生命啊!”我很苛刻地解释道。“那里有什么油水我不管,我只要那里的人民活着就好。”
乔尼也歪着脑袋看着我,“知道吗,我看穿你就是在我知道兰登•华伊兹•修比是普尔曼的大总统的时候。那是个被人称为‘真诚的统治者’的神奇的孩子,所以我不揭穿你,因为我想看看,能让一个孩子坐上总统之位,并辅佐他将一个小国在短短4年的时间内变得那么强大,这样的人,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你看到了?”我咯咯笑起来,弹了弹烟灰,“凡人。”
我们都笑了,初夏将近,阳光格外明媚。尽管乔尼总是对我笑,尽管总是笑得那么祥和,但是现在的这种笑,却比任何时候都轻松而且开心,真诚。
“雄鹰,送你一个礼物。”他摘下他那最宝贝的黑玛瑙眼镜递给我,“你有一双好眼睛,能看清楚心里最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有一双有力的手去掌握全局。我很羡慕你,希望你能一直抓住机遇,不会走错一步,也许那一步的代价,就足以令你后悔一生啊...”
大陆历1908年4月1日,像老天爷的一个玩笑,我揣着全世界的头号强敌乔尼•张•沃尔顿的眼镜走进官邸的礼堂,接受这五年来的第一次晋升。从今天起,我就是普尔曼帝国的军长约翰•兰迪•道格拉斯。迎接我的,也将是一个充满新的冒险历程的未来。
“把未来放入掌心...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