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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奇迹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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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从恶梦中惊醒,阿姨正守在病床边,语重心长的规劝说:[傻孩子,有什么想不开呢?今后日子还长着呢!]说着,眼泪已刷拉拉的掉下来,[要不是碰上左先生,我怎么向你爸妈交代呀?]我别过脸去,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厌倦。阿姨不停的说了很久,直到口干的再也说不下去。她并不是好口才的人,行远的辩才毕竟是万里挑一,但她却勉强自己讲了那么久的道理,我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内疚才对。可我一点也不想反省,说到底如果我已经死了,对大家来说倒是件好事,少了个累赘不是吗?大家,包括我,就都解脱了。
好象又有人进来,高大的影立在床边遮住了我好一会,好象是说:[感觉有没有好点?]我不予理睬,好与不好,没什么分别。那人又说今天天气不错,可阳光比雪还冷。他再说去花园坐坐,我索性闭上眼睛。小说中和电视剧里常有人撞了汽车后变成植物人或失忆什么的,怎么这种好事不发生在我身上?是不是现实必须比小说残酷,否则便无法区分?这世界,我不明白。
他手臂插在我身下轻轻一提,将我从床上扶坐起来,[睡了这么久,喝点牛奶吧?]
真可笑!不久前,这人还对我与行远的感情嗤之以鼻,现在他来欣赏结果了。我怒从中来,使尽全身力气抬手打掉他端着的杯子,却因为动作太大,将静脉上插着的针头都剜了出来,血注混着奶水飞溅了一床。他一把捉住我的手腕,惊呼:[作什么?你这是作什么?护士!]
[你满意吗?真是出热闹的滑稽剧不是?]看着□□流出的鲜血,全身忽地涌起一阵快感,我哈哈大笑。
[月,别这样!]他将我紧紧的抱进怀里,制止我的挣扎,[你这样让人看了多心痛。]
痛?不,我一点也不痛,痛快倒是真的!可是这个人他有什么权利管我呢?不管是他痛还是我痛彼此都毫无关系。
[放开。]我想用拳头用力砸他,却挣不出手,只好发了疯似的咬他,一定要咬出血来,[你凭什么多管闲事?你要真是在乎我痛不痛,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痛快?装什么滥好人?坏人!坏人!]我歇斯底里的发作着,喉咙撕裂着喊叫,[为什么爸爸妈妈就可以走得那么决然,而我怎么就这么──这么的难呢?]我真的想哭,哭我的委屈和失败,眼睛却涩得痛,我知道,从此我是再也不会有眼泪可流了,心河已断了流。
他紧紧的抱着我,用力得象要把我整个人溶进他身体里,[对不起!我太自私太卑鄙!我这就去把行远找回来,好不好?好不好?]他痛惜的说,[只要你答应我好好的。]
怎么能好?路走过了就无法回头,覆水岂能再收?我上辈子作了孽,今生是注定孤苦无依的了,何苦再多拽一人。
[放开我,别再管我,求你了。]
[我怎能不管你呢?告诉我,我能作什么,我立刻去作。]
[不要,什么都不需要,请你走开吧!]我好累了 。
他将我平放在床上,默默的守在旁边看护士将伤口包扎好,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悠缓的说,象在唱一首摇篮曲,[睡吧,一觉醒来,一切都会不一样,所有的愿望我都会替你达成,我会好好补偿你,我发誓!]
我无法相信他能弥补什么,即使他有奇迹的力量,能让时光倒流一切重来吗?能让父母亲回答我为什么要抛下我离去吗?世上没有奇迹!
再次醒来,守着我的是江宇奇,我那个品学兼优的弟弟。见我醒了,立即殷勤的盛给我一碗粥,要喂我吃。我扭过头没有胃口。他端着碗,可伶兮兮的恳求道:[姐姐,吃点吧,你这样我都快急死了!求你吃点吧!]虽然已经是上了高中的大男孩,此时却婴儿似的哭起来,[姐姐,我将来会上大学,读医科,我会赚好多钱,我可以娶你,让你过好生活的!]
等他功成名就时,我怕已老的连豆腐都嚼不动了。但尽管我已不相信誓言,仍不禁对这些话有所感触,毕竟还是有需要我的人,不是吗?无论明天怎样,我还是要活下去,为了需要我的人!
一个月后,我出院了。
住在家里,每日陪已放暑假的宝玲弹钢琴,也开始学著作家务,虽然大学的课程是全当掉了,但反正我也不想再念,我开始试着找工作,幸运的是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份在酒吧间弹琴的工作,待酒吧翻修好就可以上班。大家都很高兴,我也每天满足的笑着。既然上天给了我又一次生命,就该坚强的开辟新的人生。只是,当全家人围坐在电视前,哈哈笑着看肥皂剧时,我会一个人走回卧室,静静的坐在一室的黑暗中。
早上我通常起得很早,多半因为一夜无眠。起床后,就开始帮阿姨作早餐。
[晓月啊,到厨房拿几个碗来。]
[嗯],我迟钝的答应,慢悠悠的踱进厨房,抱起一叠碗,蓦地瞥见架子上摞着的与其他餐具花色迥异的碗──行远的碗。记得那是为他第一次到家里吃饭,我专门跑了好几家店才选中的花色。如今,人已渺渺。
阿姨尖叫着跑进来,[怎么了?]我一低头,这才发现原本抱着的碗全被我失手摔在地上。我急忙蹲下去收拾,又被碎片划破了手指。阿姨见此,无奈的重重叹了口气,[不用你做。]
[对不起,阿姨,我以后一定小心。]
阿姨皱了皱眉头,那皱眉针扎一样,触目惊心,仿佛联系着我的脆弱生命线就此崩断。我以为自己可以学得坚强,说说容易,如今他人的一个皱眉,一句冷淡的话语,竟都无法承受。我双腿一颤,跪了下去,[对不起!阿姨,求你原谅我!]
[哎呀,你这是干什么?]阿姨又叫起来,叔叔也跑进厨房,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来。于是,一早上就在我的搅乱中过去了。我总是给人添麻烦!
叔叔阿姨上班后,宇奇和宝玲也与同学相约出去了。我躺在床上,手和膝盖划伤的部位都已被包扎好,一个人无事可作,只好就这么静静的躺着看钟表上时间的流逝。然后,门铃响了,八成是推销商品的,不去管他。门铃响了半天,我看着表,足足有十分钟,才安静下来。接着,门锁响起来,却不是钥匙开启的声音,正确的说,是撬门。这么说来,就是在确定家中无人后准备入室行窃了。当他发现家中还有人会怎样?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电视上常这么演的,幸好前几天我为自己买了保险,叔叔可以得好大一笔赔偿金。贼人推门走进卧室,然后一动不动的瞧着我,我也一眨不眨的瞧着他。半晌,他笑了,[不请我喝杯茶?]
[喔],左秋原,这个阴魂不散的恶人!我翻身坐起来要倒茶,却被他拦住。
[手怎么了?]他拾起我的手仔细的看着。
[没事。]我挣开他的束缚,[家里没有好茶,你喝得吗?]
他叹口气,[不要忙了],旋又笑着说,[外面刚下过雨,空气很清新,出去兜兜风吧?]
[好啊!]我笑着随他出了门。
街市依旧喧嚣,世界依旧热闹,热闹的是我的面具,冷清的依旧是我的心。还有心吗?也许只是一个空洞,让风可以从前面吹进,从身后吹出,好大风!
[对不起,能停一下吗?我有点晕车。]
[好],他将车缓缓停下。我才发现已到了海边。可海风更大。
[很不舒服吗?]他问。
[没事,就是有点冷。]我闭上眼睛。
他将外套罩在我身上,[这样好吗?]
衣服上还留有他的体温,似乎不那么冷了。
[为什么要救我?]我忽然问。
[因为这世界很美,就像眼前的海,宽广而美丽。]
我睁开眼望去,[海水很脏。]
他呵呵笑了,[也许我们应该换个地方欣赏海]。
他伸出食指理着遮在我脸前的头发,我发现他很喜欢我的头发,每次碰面都会用手梳理,可我的发质并不好,有些枯黄和分叉。
[月,我可以这样叫你吗?]他问。
[随你]。
他轻轻亲了一下我的额角,[快乐要靠寻找的]。
[找不到],我无力的说,[或者曾找到过,却不知道那叫快乐。你说,是不是人的感情有一个总和,当对痛苦的感觉增多,对快乐就失去感知?]
[也许。所以,我们该想办法增加快乐,让痛苦越来越少。]
[你快乐吗?]我抬头问,却看到了他眼里的茫然。[如果你不快乐,如何去开解别人?]
[那么我们两个一起去寻找快乐吧!]他重又发动车子。
[去哪?]
[一个制造快乐的地方。]他讳莫如深的答。
该不会是游乐园吧?我已经成年了,那种地方并不能为我制造出快乐。可我也不想争辩,毕竟,去到哪里都是一样。我闭上眼睛,任他带我到任何地方。车平缓的在公路上跑着,轻微的晃动仿佛摇篮,而我一夜未睡,包裹在暖和的外套中,竟就这么睡去了。一觉醒来,车已停住,左秋原仍坐在我旁边,叼着烟,笑看着我。
[小瞌睡虫,目的地到了。]
我四顾,一座好象刚从童话中走出来的房子立在面前,红砖墙,白房顶,四四方方的窗,熟悉的仿佛可以嗅出它的味道,甚至听到它的说话。我想我一定是在梦中了,否则怎会出现绝无可能的幻觉?一定是刚才的梦还未醒,否则怎会回到我度满了几多春秋的故地,藏了我多少甜蜜回忆和梦想的家?我迫不及待的冲进去,试图证实这不是一场伤心而快乐的梦!一切似乎都未变,地毯、沙发、吊灯,还有我的房间,房间内粉色的落地窗帘和床,甚至床头摆着的米老鼠座钟……伸手向床上摸去,一样柔软的丝质,熟悉的皂香……一切都未变,仿佛不曾经历岁月的沉沦。太不真实了!我扭头向他望去,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他走过来,柔和的微笑着,张开双臂拥抱了我,[欢迎回家,月亮女孩!]我流泪了,积聚经年的泪水冲破筑垒许久的堤坝汹涌奔泻下来,我以为心已干涸,但他却在我心里又凿了一眼井,让心泉可以流淌出来!
不知哭了有多久,我昏昏睡去,在我温暖的大床上,一直睡到天光大亮,且一夜无梦。
一觉醒来,挣开眼睛就望见熟悉的天花板,我愣了,甚至怀疑自己发了好长一段伤心的梦,梦醒后,我仍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我走下楼来,左秋原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仍穿着昨天被我揉皱了的衬衫,热情的打着招呼,[嗨!睡得好吗?]
[你──一直在这儿?]
[抱歉,借宿一晚,可以吗?]他问。
[这难道不是你的房子?]我诧异的问。
[你才是女主人。]
主人吗?很悦耳的称谓。我不知道他为此花了多少钱,但显然他全不在乎。我也不想此时跟他清算,那未免不识抬举,拂了他的好意。抬头向头顶望去,还是家里从爷爷在时就挂着的吊灯,小时候放飞的蓝色许愿气球,跑光了气,也还粘在灯的一角。我不禁扯了扯嘴角,笑了。家里破产后,这栋房子早被抵债了,真不知他是如何复原这一切。但我相信,他确实有奇迹的力量。
[谢谢你!]
[快乐吗?]他问。
[快乐!]
我在家里住了下来,每日里不外乎扫扫房子,修修花圃。左秋原几乎每晚都住在客房里,白天则跟着我进进出出,也不上班,最糟糕的领导人莫过与此。有时他也会带我出去兜兜风,多半是些视野开阔的地方。每天必做的一件事是送我一件礼物,耳环啊,项链啦,以及其它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回了一次叔叔家,被告知我的监护权已转到左秋原的名下。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协商的,但阿姨对有这样的结果蛮高兴的,叔叔只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我想他也赞同了此事,宝玲还来家里玩了几次,只有宇奇非常生气,见左秋原象见仇人似的。对于左秋原的心思,我还不太明白。他女朋友很多,我是有耳闻,但若说将我金屋藏娇,又好象不象。温伯伯曾说过他对女孩子很有手段,这倒一点也不假,至少我现在已经不象以前那样排斥他了。可是他要把我怎样呢?
我有一段没一段的练着钢琴,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阅读文件,很专注的样子,没有发现我正在偷看着他。我换了个曲子,又百无聊赖的弹起来。一曲弹完,我再偷瞄他,发现他正盯着我看,连忙心虚的低下头。他撂下文件走过来,坐在我身边,[不专心!重来一遍。]我连忙打起精神,重弹了一曲。他皱着眉头,很不满意:[怎么会弹成这样?]我低下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弹的不好,我完全知道,教授曾经说过我敲键盘象在敲丧钟。但反正我也没指望成名,当初选这个专业不过为了混个文凭,而且宝玲喜欢,将来能在小学校里教教小孩子而已。
[就是如此了,没有天赋],我从嘴唇里挤出几个字算作回答。
[为什么说没有天赋?]他问。
我不答。没有就是没有,有什么好问的。他不再逼我回答,正了正乐谱,双手放在琴键上流畅的弹起来。我只听行远说过他钢琴弹得不错,没想到会好到如此地步,比我这个专业人士不知高明多少倍。
[再来],他命令,[要用心!不用心哪来的天赋?小心毕业不了。]
我生气了,啪的将琴盖合上,[不要练了,我要退学。]
[退学后做什么?]他不高兴的问。
我觉得自己被小看了,[我找到工作了。]
[什么工作?]
[在 [你醉我醉]弹琴,我觉得薪水挺不错的。]
他半天没说话,食指在琴盖上轻轻敲击着,好一会才开口柔声说,[月,你是有才华的,而且还这么年轻,二十岁都不到,将来有无限的可能,到那种卖醉的地方弹琴,只会折损了你的气质,到那时再想有成就就难了。现在又没有家庭要养,赚钱用来做什么?好好上学,等毕业后再找工作也不迟呀。]
未来?可能?在我,无论是现在工作也好,毕业后工作也罢,没什么分别,没有家倒是真的。尽管我又住回到了家里,这家,其实不过是个没人气的空屋子,毕竟人去梁空巢也倾了。我觉得很累,俯身趴在钢琴上,[我真的不想念了。]
他抚着我的头发,[月,别把自己困住,那样是找不到快乐的。]
我望着他,在他眼里看到了理解和关怀。他确实待我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宠溺。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
[你想问什么?]
[为什么这样待我?],我试探着问,[你在追求我吗?]
[你希望我追求你吗?]
我一阵窒息,胸口的伤仿佛又扯了开来,痛得透不过一丝气。虽然行远已离开有一段时间,可即使他已结了婚,娶了别的女人,我也都不可能再爱了。人之爱,一生只有一次,更何况我这样薄情寡性的人呢?一颗心已碾成泥,又怎能再粘合?怕了分离!爱情,我不会再碰,我想我更需要的是家与亲人。
他掏出钱夹,打开来让我看。里面是一张年代已久的照片,一个决不超过十岁的小女孩,笑得象阳光般灿烂。
[这是我妹妹,名叫夏荷,见过她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全世界再找不出比她更可爱的小女孩了。若是长大了,一定和你一样美丽温柔。]
[她──?]我没问出口,必是已夭折了,原来他也有着与我相同的丧亲之痛。我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刚失去她的那段日子,全家几乎疯了,我想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意识到自己必须长大。]他哀伤的笑了,反手将我的手包进他宽大的手掌中。这是一个真正坚强的人,将别人的痛苦背负了起来。
[爸爸出事那天,我和妈妈不听医生的劝告,执意要见一面,可没想到人已摔成了那个样子。我完全被吓坏了。如果我当时能有你一半担当的话,妈妈也不会──],我忍不住躲进他怀里,[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也许我能学会坚强,可我从小就被娇惯坏了,即使摔破一点小伤口,爸爸也会把星星摘下来给我当玩具。我们全家有的是多愁善感,就是没有坚强。]
[傻瓜!坚强是男人的事,女人是水做的,就是要人疼的。]
[象哥哥一样吗?]
[对!]
我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哥哥是怎样对待妹妹的,但亲人的感觉真好!有他在,这栋房子亦不再青灯照壁、冷雨敲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