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的声音》盛放

29、第 28 章

　　第二天的天气很阴沉，早上卫远曲一起床就听到了淅淅沥沥的细雨敲窗的声音。这半年来，她已习惯了由两颗安眠药伴着入眠。昨夜，即使在药物的作用下，她仍是很迟才睡去。可是一大早，那雨声又把她惊醒了。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琢磨着下午该以个什么样的理由去城里。身边汤姆斯仍在沉睡，神态安详得像个小孩子。想到要骗他，她的心里泛起一股内疚的情绪。可是，夜夜的同床异梦，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欺骗？
　　雨声温柔地敲着窗户，那声音细细碎碎的，听得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萧索的感觉。
　　卫远曲的心如丝般的乱而又细腻，充满期待又充满恐惧。这初夏微雨的清晨，本应有一个清清爽爽的好心情，可是，因为那几行字，她不能平静。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哪种程度上的背叛。纵然在这世纪末的美国，在离婚率极高的时代，她仍不免在心里产生出一种强烈的犯罪感来。纵然是平时里整颗心都充满了对他的疯狂思念，可真正可以去见他，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曾在神的面前承诺过目前这段婚姻，尽管这是一段错误的婚姻，可是……
　　她不知道此去妖怪会有些什么话说，自己又可以说出些什么，但她知道，这一场约会必然会从此打乱她目前的生活。但她却在心底真实地感受到那种狂热的期待，期待看见他，见他，见他……
　　午饭时，似乎是毫不经意地，卫远曲说：“波根那个宴会是什么时候？”
　　“下周六。”汤姆斯回答，有些奇怪她会对这种应酬有兴趣。想着想着，心里又掠过一丝惊喜：或许，他的妻真的打算开始适应美国，适应新生活？
　　“我想去买件衣服，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陪你一起去吧。”汤姆斯觉得心里那份惊喜在扩大。
　　“不用了。你今天下午不是还有个种子实验吗？”卫远曲缓缓道。
　　“种子实验可以迟些再做。”汤姆斯是真诚的。目前的他，已不再将事业，名誉看得那么重。
　　“还是做出来比较好。明天我想拿那份数据再做一个新的报告。”
　　“那好吧。我开车送你。”
　　“好。”卫远曲答。他们之间的对话永远是这样，彬彬有礼，相敬如宾。
　　窗外的雨水如梦如幻地飘着，今天，是怎样一天？
　　下午，汤姆斯开车将卫远曲送到市中心，卫远曲捏着他给她的信用卡朝他挥手告别。外人看来，是何等恩爱的一对壁人阿！
　　当汤姆斯的车逐渐远去后，卫远曲先沿着大大小小的店铺看了一遍。算算时间出不多，叫了一辆计程车，往唐人街驶去。
　　坐在车上，她的心不住地狂跳，她就要见到他了吗？她就要听到他的声音了吗？是实实在在一个他，不是梦想的幻象也不是自己的臆想？
　　车在离唐人街不远的地方塞住了，卫远曲有些焦急，干脆付帐以后自己步行过去。
　　沿街的街景她都无心去观赏，脚步匆匆，只想快点见到那个令她魂牵梦萦的人。一生之中，什么时候如此期待去见一个人？除了初恋时吧。可是初恋时她只有17岁，还是个完完全全不谙世事的少女。而现在，她已27岁，是个饱经风霜的少妇了阿！
　　近了，走近那家店了，她只感觉心脏都快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走进店，那个伙计，那个说中文的伙计迎上来，一言不发地带她穿过店堂走进后面的一条窄窄的通道。通道的尽头有一扇木门。伙计说：“卫先生在里面等你。”然后，转身离去。
　　她站在原地，呆立了几秒，犹豫地踌躇地向前走去。短短几步路，她走得步履艰难。
　　门，开了。
　　这一瞬，卫远曲只觉得世界完全静止了，宇宙都完全凝固了，而那个站在门前的男子的那双眼睛似乎看透她的肺腑，她的骨头，她的灵魂去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阿！那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阿！熟悉到她哪怕两眼全闭，哪怕化为飞灰都可以感觉出来。从来不知道，一种感情深刻到这种程度。从来不知道，一种眼神可以灼热到这种程度。从来不知道，一种心情可以狂喜到这种程度……
　　她的喉咙已完全哽住，发不出一丝声音。而他，只觉心脏快要爆裂开来。只能静静地望着她，生怕一说话才发现不过是梦一场，生怕出一口气就会将她的影子吹散。
　　而此刻的饭店外面，是20世纪末的美国，车水马龙，人群熙攘，雨丝纷然。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可以艰难地开口：“我们要在这里站多久？”
　　他压抑住满腔的激动，手微微颤抖着，把她让进了屋。
　　那是一间又窄又小的房间，摆下一张床以后，人已没有转身的余地了。他们在床沿边坐下。
　　“现在，我已不是一个妖王，我是一个人了。和你一样的人。血管里流的是血而不再是植物的汁液。”妖怪说。
　　“怎么回事？”
　　“我要把你夺回来。”妖怪很平静地叙述：“从教堂离开后，我就立誓我要把你夺回来。然而，在神的面前许下的婚姻，妖王是无权过问也无法过问的。我决定不再做一个妖王，我要变成人。那样，既然人间的法律允许离婚，我就有资格把你夺回来了。这半年来，我接受了种种考验……”
　　是的，这半年来，妖怪接受了种种考验，那些考验的艰苦无法用预言描述，是任何一个人类都无法设想的。桀子和琼克曾去看过他，那是他在沙漠里被骄阳晒得全身灼伤的时候，桀子看见他溃烂的皮肤，忍不住哭了，连声问他：“王，值得吗？王……”
　　他没有说话，他知道那是值得的。没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了。琼克了解他，可是，那种受苦的惨状却令琼克不胜感喟：“我以为我已是世间最痴的，没想到你更痴！”
　　在这半年里，他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她的爱有多深，那亦不是用语言可以描述的。他只知道，他要她，他一定要要她。如果不能变成人，他哪怕是冒着被闪电劈死的危险也要来找她。那种感情，可以令他生，令他死，令他不顾一切。
　　“你不再是一个妖王了？”卫远曲双目含泪颤声问。
　　“是的。”
　　“你不再拥有呼风唤雨的本领了？”
　　“是的。”
　　“你不再拥有永远不死的权利了？”
　　“是的。”
　　“你用这一切只换得了一个我，不后悔？”
　　“是的。”
　　“我不温柔，不漂亮，又没有女人味，你怎么这么傻？”卫远曲的心情是感动得无以复加，快乐得无以复加的。她不知道有什么能比得知自己所爱的人宁愿放弃一切而换取自己更觉得欣喜若狂的。
　　妖怪紧紧搂住她，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温柔吗？她不漂亮吗？她没有女人味吗？哈，这又有什么要紧？王位有什么要紧？权利有什么要紧？法力又有什么要紧？永远不死更没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如果他活着，而她一天一天地老去，最后成为一把枯骨，那他的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他宁愿和她一起慢慢变老，宁愿和她一起死去，宁愿和她在白发苍苍时互相扶持着看街景。
　　他搂着她，紧紧地搂着她，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她推开，笑：“我也有一个问题问你。”
　　“问吧。”
　　“我现在什么也有没有了，只是一个厨师，你介意吗？”
　　“哈，你以前难道不是一个厨师吗？哦，以前你更惨，是菲佣！”卫远曲恶作剧地说。
　　妖怪又穷凶极恶地扑过来，卫远曲大笑着，朝床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