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子劫》身无彩凤

1、丽妃之死

　　只是顷刻间，从环翠宫传出的哭声便席卷了整个大内。院前太监宫女跪了一地，原是强忍着惧意唏嘘抽泣，见大势已去，都没了顾及嚎啕哭叫开来。
　　朱雅木然看着眼前的景象无动于衷。早已放弃了吵闹，也不再妄想引起他们的注意，这么安静看着已经好一会儿了。从总管太监王德喜让人伺候丽妃娘娘饮下毒酒之后，她便成了这出宫廷丑闻中最得体的观客。
　　然，若非看的真切。怎能相信横尸眼前，饮恨而死再亦无法言笑的女子，会是她宇文朱雅。这大邺王朝尊贵的丽妃娘娘。
　　直到获悉死罪前，她心中虽忐忑难安，却仍旧一遍遍告诉自己，要对那龙椅之上的人有信心。他是真爱依依的，必不会听信奸人谗言。毕竟，在漫漫飞雪的湖心亭温柔抱着自己的男子，曾痴痴地说要怜惜依依一生。
　　依依，他如此深情地唤过她。
　　当日踏雪相依，而今杯酒断肠。
　　为何如此待依依？为何要依依死？为何为何……好想问他一句为何。
　　传言人死之后，冥府的牛头马面便会前来押着魂魄前往阴曹地府。来生是做牛当马、富贵贫贱，阎王老爷的功德簿上自有定数。不知朱雅前世修得如何善果，能投胎到大邺王朝镇国侯宇文期府中。而今获罪赐死，宇文家满门抄斩。来世滚滚红尘，又当是如何命数。
　　在这震耳的哀哭中，试问有几声是真心悲她宇文朱雅，悲她宇文一族。
　　“丽妃。”
　　似是夜空的一声惊雷，环翠宫之中，她竟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不忍，轻声唤她。
　　“丽妃……”他又唤一声。
　　朱雅惶恐的四下张望，不知自己在期待着什么，却终究是寻不到他。莫非他也像自己这般，成了凡人肉眼无法得见的孤魂野鬼不成。
　　“回皇上话，丽妃娘娘……已经去了。”
　　这是王德喜的声音。好一番凄哀之情，说的悲悲切切。而此前分明面色不肖的嘲弄：娘娘还是体面的上路罢，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作奴才的动手。
　　良久，他似叹息一般喃喃低语：“是嘛。她已经……去了嘛……”
　　是。
　　依依死了，死在你君震轩一纸诏书下。
　　不甘，不懂，不愿，不舍。
　　她不要她不要，不要死，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尽前程，不要就这样走的不明不白。还有那些害宇文一族的奸臣贼子，朱雅岂能就这般放他们在世间逍遥快活。
　　老天爷真是反复无常。比帝王还难揣测。许了朱雅半世荣华富贵、风光无限，却又在顷刻间隙全数毁尽。娘娘千岁亦不过是上天手中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
　　可是，她仍要求。求老天开眼，求佛祖慈悲，求天上众神，来世容宇文朱雅手仞仇人。
　　至于君震轩，黄泉碧落，只愿与他永不相见。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之际，一声清脆的笑打破僵局。
　　哪个张狂的小蹄子跑来环翠宫看好戏不成。愤怒的寻声望去，入眼的却是个粉嘟嘟的小女娃站在门口。七、八岁的年纪，华衣隆装一身富贵气。奇怪，她是怎么跑进环翠宫的。
　　四目相对，小女娃笑的越发欢快。毫无心机的一双眼，又是好生面善的一张脸。
　　她咯咯地边笑边往内院走，庭中跪着几个抽泣的内监宫女全然没看见似的，任由她就这么奔进内院。她的雀跃，显得格格不入，又无畏无惧。
　　小女娃直直停在朱雅跟前，张口翠生生地唤道：“姐姐。”
　　朱雅心中大惊，她居然能看见自己！看见已成冤魂的宇文朱雅！这怎么可能？莫非，这小女娃也不是活人……
　　她见朱雅惊恐的模样，嘴角的得意更甚：“姐姐，姐姐跟我来。”
　　不由分说的上前，两手拉着她便往外走。
　　朱雅震惊的没了主意，就这么被她拖着穿过院内注定杖毙的可怜人。她不止能看见，还能与透明的鬼魂牵手。阴间引渡亡魂的鬼役什么时候换作了可爱童趣的小女娃。原来连阴曹地府也与人世一般儿戏可笑。
　　小女娃边走边回头看，行了一段见朱雅不挣脱，索性放手让她跟在身后。
　　看小女娃无忧无虑欢快的样子，朱雅心底羡慕不已。不用承受旁人小心翼翼的目光行走在宫中……已经好久不曾这样了。
　　漫无目的的走着，随口向身前小小身影问道：“小妹妹，你这是要带我去地府吗？”原也不指望她回答，知是定局。
　　她回首，眼底遮不住的委屈：“我，我要去浣衣局，可是皇宫那么大，各处还都差不多，天色……天色又黑了……”
　　看着小女娃越说越小声的可怜模样，真叫人啼笑皆非。朱雅示意她跟着自己走便是。
　　当浣衣局斑驳的匾额出现在视野内，小女娃两只肥嫩的小手急切的攀上来，抬头催促道：“姐姐快些走，要来不及啦。姐姐快些走。”
　　看她急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许是怕误了投胎时辰回去被阎王老爷责罚。朱雅已不是此世间的人，实属也不愿久呆，于是配合着她小跑步奔进内院。现在是晚饭时辰，浣衣局里左右不见旁人。
　　她拉着朱雅跑到一处房前停下。
　　不解道：“做什么带我来宫婢住处？”
　　宇文朱雅并不是一个甘于受人摆布的存在，但今日，现下，自己半分劲儿都不想使，只愿天地容她，随波逐流。
　　屋子不大，简陋的桌椅摆设，进来一眼就瞧见床榻上躺着个小宫婢。她用一条深蓝色薄棉被把整个身体包裹严实，发间凌乱半湿，几缕青丝黏附在苍白憔悴的脸颊旁。房中除了淡淡的草药味，已是毫无生气。
　　静，万念俱灰。
　　朱雅心中暗叹：原来小女娃不止要引我前往阴间，还得带上面前这刚断气的小宫婢。生与死，不过是在那一口气之间。
　　小人儿直直盯着面前宫婢，眼神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幽怨。
　　正好奇，她却猛地伸手一推。朱雅防范不及，狼狈的摔进床里。刹那之间，周身犹如泥足深陷一般被紧紧束缚，居然如何都挣脱不开。
　　朱雅恐慌的抬头去寻那小女娃，想问个究竟。
　　她站在房门口顽劣的嬉笑。恶作剧得逞一般，却叫朱雅感觉熟悉。
　　到底是哪户人家的千金，我好似见过……
　　未等朱雅细想，她轻挥手道：“大王派我来巡山。本仙要回去复命，不陪姐姐了。”
　　她的口气恰是淡然，俏皮稚嫩的童声覆盖了不易察觉的一丝哀伤。
　　什么东西在血管中“轰”一声爆炸，朱雅怔怔地停住挣扎，看着她的笑刺进眸中，看着她孤单的转身，穿过虚掩着的门，最后消失在墙的那头。
　　突忆起，小时候，自己最爱跑去爹爹书房玩，每次不是打翻墨檀就是弄乱公文，一片狼藉。爹爹不忍心训斥，便说要玩山大王与湖中仙的游戏，借此支开自己。爹爹是山大王，依依便是湖中仙。然后自己兴致盎然地小小身影便远离书房，不知疲惫地奔跑在府中各个角落。每到一处就大声冲着下人们喊：大王派我来巡山，尔等小小妖怪速来回话……
　　竟没有察觉，这小女娃分明是自己儿时模样……
　　朱雅无力跌坐床榻，任漫天严寒吞噬着她。

作者有话说

　　我是小水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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