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の道 第一部[棋魂/光亮]》天蝎

7、第六章

　　塔矢的手术日期已经订在后天，医院方面要求塔矢明天一早就入院观察，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这一夜，一家三口都是满腹的心事，难以入眠。
　　电话铃声在半夜里突然响起，行洋匆忙地起身接电话，是绪方，“老师，真是抱歉，半夜打电话过来打扰，您能帮我问一下阿亮，进藤家的具体地址吗？这小子在庆功宴上被灌醉了，我打算送他回去。”
　　“这……你等一下，我看看小亮睡了没有。”行洋放下电话，刚一转身，就看到塔矢的房门已经打开，塔矢了无睡意地靠在门边，“爸爸，找我的吗？”
　　“呃……是绪方，他想问你知不知道进藤家的地址。”
　　“出什么事了吗？”塔矢脸上的平静因为进藤的名字而骤然打破，他急切地松开扶着门框的手，向行洋走过去，“爸爸，给我电话！”
　　行洋吃惊地上前搀住塔矢伸向他的手，把电话递了过去，猛然间，他想起绪方的话，这孩子对进藤的关心程度甚至更胜于他自己。
　　“绪方老师吗？进藤他怎么了？”塔矢的声音显得那么紧张而焦虑。
　　“他没事，只是喝醉了酒，现在正睡得不醒人事呢，我想起来你应该知道他家的地址，所以才打来问问看，吵到你睡觉了吧？真不好意思！”
　　“喝……醉了……”塔矢喃喃地自语，对着电话呆呆地发怔。
　　电话那头的绪方等了半晌也不见塔矢答话，不禁纳闷起来，“阿亮？”
　　“……绪方老师，你可不可以……把他送到这里来？”沉默了良久之后，塔矢提出了这个出人意料的要求。
　　绪方和行洋都是一惊，“小亮？”
　　“爸爸，今晚让进藤住我们家，可以吗？”塔矢回过头去向行洋征求意见，行洋却迟迟回答不上来，望着塔矢神色间的期待，年过四十的行洋感觉到心痛得不能自已。
　　“……好，只要你高兴就好了。”
　　得到父亲的应允，塔矢扬起很满足的笑容。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酒气，醉得不醒人事的进藤睡得极不安稳，在床上辗转反侧，不停地把被子踢开，不停地伸出手去在空中胡乱地挥舞，而他口中反反复复只是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亮！
　　听着进藤在睡梦中一声又一声地唤着自己的名字，静坐在床边的塔矢已是泪流满面，他知道进藤忘不了自己，却没想到他会执着到这个地步。
　　“光，你等我……”塔矢在黑暗中摸索着抓到了进藤的手，十指绞缠，紧紧地握在一起。
　　…………

　　冬日清晨的阳光和煦而温暖，进藤从宿醉中猛地惊醒，头痛欲裂，浑身散了架似地酸痛难当，翻身坐起，只感到身上一凉，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光着身子，不禁一愣，目光所及之处，衬衣和外套正整齐地叠放在床头柜上。他伸手抓过衣服来，七手八脚地往身上套，忍不住对尚未散去的酒气皱眉，伸手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可发现记忆从昨夜的那场庆功宴后便完全断了线。
　　窗外传来竹箜有节奏的轻声敲击，进藤从恍惚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他环视四下，陡然地惊觉，这不是他的房间！
　　二十来平米的房间，简洁的几件家具和摆设，整个房间只有蓝白两种色调，干净到好象没有人住似的。
　　进藤的眼眶慢慢地湿润起来，因为这间屋子是如此的熟悉，他翻身下床到衣橱跟前一把拉开橱门，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他不死心地又冲到旁边的储衣柜前，颤抖着手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很多十来岁孩子的衣物，有衬衣、毛衣、外套，还有校服和柔道服。
　　进藤呆呆地望着那一箱衣物，怔怔地落泪，是亮，这是亮的房间！
　　四年前亮的生日那天，他来过这里，所以才会那么熟悉，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屋子的主人却不在这里……
　　“进藤，你醒了吗？”行洋在门外轻轻扣门。
　　进藤急忙抹掉了眼泪，过去开门，突然见到四年不见的塔矢行洋，真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塔矢老师，您什么时候回国的？……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是三天前回来的，你昨天喝醉了酒，绪方就把你送来我这里了。”看到进藤眼角的泪痕，行洋长声叹息，“你……还好吧？”
　　进藤眷恋地回头朝屋子里望去，眼中泪意朦胧，“昨晚……我又梦见亮了。”
　　进藤的神色间流露着一股深切的哀伤，一份放不下的牵挂，都已经过了四年，这孩子对小亮竟是如此难以忘怀吗？
　　行洋突然感到一丝的不忍，开口道，“进藤，那不是梦……”
　　“您说什么？”
　　“我说，你昨晚看到的不是梦……小亮还活着。”

　　进藤赶到市立综合医院的时候，塔矢刚刚做完术前检查，被送回特护病房。
　　进藤对照着行洋写给他的字条，终于在四楼找到了塔矢的病房，望着门口挂着的“塔矢亮”的铭牌，他的心跳顿时加速，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他站在门外，深深地吸气，平复激动的情绪，轻轻地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往里窥视，塔矢和爱犬“进藤”正在房内嬉闹，而塔矢的脸转向他时，他不由地一怔。
　　这四年里，进藤心中的塔矢一直都停留在十二岁，而那个冷傲却又会偶尔露出孩子气的男生，和眼前这个俊俏又纤瘦的少年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真的是亮！直到这一刻，进藤才敢确定，塔矢老师没有骗他，亮真的还活着！
　　里面的塔矢突然大笑着把“进藤”搂到怀里，用手猛揉它的后颈，口中溺爱地笑骂，“进藤，你实在太调皮了！随便扑到人家身上还舔人家的脸，这可是很失礼的行为哦！”他伸出手指来轻点了一下“进藤”的前额，脸上突然浮现红晕，声音也低了几分，“幸好我是男生，否则你这种行为跟‘色狼’就没两样了。”
　　不知为何，门外的进藤听到塔矢的这话时，竟也脸上一红。
　　奇怪了，应该是错觉吧？为什么觉得塔矢的话有种指桑骂槐的感觉呢？
　　“汪汪！”就在进藤发愣的时候，屋里的“进藤”突然察觉到他的存在，冲着门口卖力地叫了起来。
　　“进藤，有人来了吗？”塔矢转过脸来，睁开了那双空洞的翠眸，明明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可进藤却分明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和塔矢交织在了一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进藤没有出声，但莫名地，塔矢非常地确信是进藤来了！
　　他浑身发起颤来，声音仿佛在喉咙口盘旋了很久才发出类似梦呓般的叹息，“光，是你吗？”他搂住“进藤”脖子的手蓦地松了劲，“进藤”便欢快地扑向门口，朝着那个有着熟悉气味的少年摇头摆尾地欢叫。
　　进藤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头，酸溜溜地道，“还是你有情有义，居然还能认得出我！你的主人却只要你不要我。”
　　“你……你胡说什么？”塔矢对进藤的话哭笑不得，他指着床尾朝爱犬轻唤，“进藤，去那边坐下！”
　　“啊？”进藤一时反应不过来，待看到那条狗听话地转身而去，才醒悟塔矢是在叫“进藤”而不是叫自己，顿时哀叫了一声，“亮！”
　　“光，你还是没变啊，老是喜欢跟进藤闹别扭呢！”塔矢笑得很开怀，他记得，此情此景，四年前如此，四年后还是如此，好象一切都没有改变，但又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亮……”塔矢明朗的笑容是那么动人，可进藤却清楚地看到他眼里闪动的泪光，他快步地上前一把抱住塔矢，感觉怀里人浑身都在发颤，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安慰塔矢，只能紧紧地抱住他。
　　行洋让进藤来这里，是希望他能劝塔矢放弃手术，但他却说不出口！
　　抱住塔矢的那一瞬间，进藤强烈地感受到了塔矢的决心——不愿向命运妥协，就算要赌上年轻的生命也要去挑战的那份决心。
　　“光，我这么决定是不是太任性了？” 塔矢埋首在进藤的胸前，低声地问着。
　　“怎么会呢？我还等着和你一起练柔道呢！”
　　“是啊，你已经考上六段了，我却还停留在四年前的五段，该换我追你了。”
　　进藤压下涌上眼眶的泪，抓起塔矢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还有，我现在比以前英俊多了，如果你看不到的话就太可惜了！”
　　“是吗？”塔矢浅浅地笑着，手指沿着进藤脸上的轮廓慢慢地摸索着，细细地描绘着他的五官，脑海里浮现出记忆中那张阳光一样灿烂的脸。
　　“亮，我们来拉勾约定吧！”进藤握住那只在脸上游移的手，把自己的手指圈了上去，让两人的小拇指纠缠在一起，“我们现在就约好，从明天起，我会每天在塔矢老师的道馆等你，你一定要来啊！”
　　“光？……可是如果……”
　　进藤一把捂住了塔矢的嘴，“没有可是，没有如果，我会一直等下去，你听懂了吗？你决不可以失约！”
　　“光……你……”进藤的话终于逼出了塔矢的泪，他用额头抵住进藤的胸膛，不肯抬头，抖动着双肩，任由着积压已久的泪水绝堤而出。
　　塔矢的泪沾湿了进藤的衣襟，融化了他的心，长久以来对塔矢无法释怀的种种心情突然间全部涌上了心头，他伸出双手捧起塔矢的脸，无比虔诚地在他的额前落下一吻，然后再次抱紧塔矢，轻声地坚定地在他的耳边说，“亮，我等你，这一次别让我等太久了。”

　　从那天起，进藤再没有去过医院，他每天都准时地去行洋的道馆训练，他知道塔矢一定会来，会带着最灿烂的笑容来到他的面前，对他说，“光，我们一起做练习吧！”

　　——第一部全文完——

　　全文分第一部和第二部，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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