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羽剑》禾心水

30、番外——雪清秋：道心入魔

　　剑留白终于睡下。他和衣躺在干净的梨花木床上，静谧得像个孩子。那些白日里萦绕在身边的，咄咄逼人的白光也在这一刻沉静下来，就像一匹锦缎铺在他身下。如果不是亲见，雪清秋也永远难以想象如同天神一般的剑主大人也会有这样卸下防备，安然入睡的一刻。那些折磨他的过往，仿佛都在这漫长的一夜里找到了可以共同分担的肩膀。终于让这个难以安息的灵魂可以喘过一口气，进入甜美的梦乡。
　　想到这里，雪清秋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剑留白的手看起来那么苍白耀眼，掌心里却是一层密实的厚茧，记载着日复一日的练剑的勤劳。这个天才，这个神话，这个寂寞的人，落在她的眼中却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只能被她温暖的孩子。
　　她起身想要去拿一些被褥来，却发现抽不出手，脸上又是一阵笑意。谁曾想过，这个站在巅峰的男人会这样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入睡？她是多么平凡的一个女子，却在他的身上变得不同寻常起来。雪清秋笑着要抽出那只手，不意轻轻碰到了带着的那个戒指，愣住了。
　　“这个戒指，记载着剑道心最大的秘密，也事关葬剑山庄的荣辱。现下，我把它托付给你，你可千万别弄丢，也不可以私自打开，知道么？”剑留白的叮嘱仿佛还在耳侧。他郑重其事地给她戴上这枚戒指，那模样也还历历在目。这个戒指，虽然没有承载她原本期望的意义，却也让她倍感荣幸。
　　她为这个天下最伟大的人，守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份荣誉在那一瞬间夹杂着兴奋和幸福击倒了她，以至于雪清秋这一刻才想起来，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秘密？
　　一个让举世无双的剑主都小心翼翼的秘密，该是怎样令人惊惧的事实？
　　雪清秋突然有些好奇。剑主既然连那样不堪的过往都同她分享了，这一个秘密还会更加恐怖吗？她缓缓地从剑留白掌中抽出自己的手来，褪下那枚戒指，细细观察。这只是一只普通的戒指，纯金的质地，戒托上镶着的不是宝石，却是一个样式古朴的小方盒子。那小方盒子一侧用一根极细金链子套住的插销锁住，本身却是看不出什么质地。雪清秋用小指勾起那段垂下的金链子看了看，发现上面还有古朴的花纹，不由心道：这插销未免设计得太过精巧，简直就是诱着人去打开瞧一瞧。念头一起，这普通的戒指忽然变得有魔力一般，让她的眼睛片刻也离不开，真恨不得能有双火眼金睛立时洞察里面的名堂。雪清秋又摩挲了片刻，终于决定还是将戒指贴身带着。至于里面的秘密，她虽然想知道，但是没有剑留白的首肯，也是端端不会去犯糊涂的。
　　可得小心收着，不要有什么意外才好。
　　她心里面想着，当下赶紧把戒指套上手指，不料手一抖，戒指掉在地上，弄出不小的动静。寂静深夜，这一声格外响亮。雪清秋吓得神魂俱散，静立了片刻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才敢回头。只见剑留白依然沉沉睡去，并未被惊醒。她立马俯下身拾起那枚戒指，一惊之下只见到那金插销已经脱落在外面，小方盒子开了大半，露出内里一块黝黑的石头，也无什么特别之处。雪清秋这才定了定心神，正要拿到光亮处仔细复原。孰知刚一靠近剑留白的卧处，里面的石头立时映射出一道白光，正射在不远处的纯白色绣屏之上。
　　“这就是那个孩子。”绣屏上闪现出一个男子的背影，气定神闲地品了一口茶。
　　这突入其来的声音随即响起，雪清秋吓得不清，四顾之下，才发现原来声音也是从那一个小盒子里传出的。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那个盒子，绣屏上画面一转，就见着两个下人带着一个六岁的幼童立在阶下。
　　“回剑主大人，这正是沉音小姐的。。。托付的孩子。”
　　“哼。”那品茶的男子原来正是上任剑主剑道心。他的面目虽然瞧不见，一举一动间却是一股威严之气。他似是嘲讽地闷哼一声，接着慢条斯理地道：“没想到我那自私薄凉的妹妹，居然用唯一的机会换这个孩子一命。”他说着捻起一张诗笺。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从今后，你便叫锦年吧。”剑道心也不看阶下那个孩子，自顾自说着，神态间却是和剑留白有几分相似。
　　“谢剑主。。。”一旁的仆人正要道谢。那个小男孩突然开口，声音清脆，掷地有声道：“我有名字。我叫剑留白。”
　　仆人大吃一惊之下连忙谢罪，高台之上的剑道心却仿佛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道：“哦？有意思。”
　　“这是沉音小姐取的名字。”小小的剑留白挺了挺胸膛道。
　　“剑，沉，音。”剑道心似乎在笑，又似乎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已经照主上的吩咐，把那小屋。。。可是要派人再去寻。。。”一个仆役立时低声问道。
　　剑道心眉头一皱，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忽然剑道心又转过头对着剑留白道：“只要这孩子已经出来了，旁的都不打紧。这么多年时光不就为了这事？去把姑娘请上来。”待那两个仆役唯唯诺诺地退下了，剑道心招手唤剑留白上前来。
　　“你可知道我是谁？”剑道心问道。这才看清了剑留白的样子，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平常孩子的模样，黑发黑眼珠，看人的时候还有些腼腆生涩，似是很少见人。
　　“他们说。。。你是剑主大人。”他神情间有些躲闪，不复刚才的骄傲。
　　“不错，但你应该叫我父亲。你是我第四个孩子，也是上天赐给我葬剑山庄的奇迹。”
　　“父亲？奇迹？”稚嫩的剑留白好似从来没听过这两个词。
　　“哈，她果然没有告诉你。”剑道心自言自语了一句，接着道：“我便是这世上你唯一要听从敬仰之人，你可明白？”
　　剑留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孩子。”剑道心说着，拉过他小小的一双手，仔细地看了看，又捏着他细细的脖子摩挲一番，就像是在打量一头牲口。“好孩子！”剑道心话中的笑意更浓了。
　　不一会儿，门外响起仆役们问安的声音，接着门被推开，原先那两个仆役，由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着，鱼贯而入。最后面进来一个穿红衣的小姑娘，梳着不同于中原地方的发式，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啊。”剑留白轻呼一声，似是有些激动。剑道心不由得笑出声，招呼那小姑娘上前来，然后说道：“鸢儿姑娘，这就是我给你提过的我那患病的幼子。他是我的第四子，唤作留白。你可以愿意帮他。”
　　那个叫鸢儿的姑娘盯着剑留白看了片刻，退后一步行了个大礼道：“剑伯伯是鸢儿的救命恩人。爹爹以前常教导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伯伯吩咐的，无敢不从。”她年纪虽小，行事之间却是颇显成熟，毫不失礼。
　　“鸢儿姑娘千万不可行如此大礼，快请起。”剑道心终于从座位上起来，扶起那个小姑娘，万分儒雅地说道：“只叹不能救得鸢儿姑娘的父亲，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万万不敢居功。这次的事情，是姑娘善心，当是我葬剑山庄亏欠鸢儿姑娘许多才是。”
　　“剑伯伯能好心收留，鸢儿已然感激不尽。能够为伯伯解忧，鸢儿也很高兴。”鸢儿说话间带上了一丝哭腔，显见是真情流露。
　　“承蒙鸢儿姑娘好意，犬子总算有救。”剑道心甚是欣慰地叹道，“我葬剑山庄便是倾尽全力，也是要护姑娘安全的。”他说着，引着鸢儿走向剑留白几步。
　　“留白，快来谢过你的救命恩人。”
　　剑留白闻言，一把抓住鸢儿的手，就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啊！”鸢儿一声惊呼，眉眼间却生出一丝笑意来，“白哥哥快快请起。”她说话的样子还是那么像个小大人，稚嫩的脸上一双眸子却是分外的妩媚动人。那神情活脱脱的就是小时候的雪清秋。
　　雪清秋忽然明白了什么，眼中不由地滚出两行热泪。望着绣屏上那个跟自己幼年时七八分相似的小姑娘，她的脑中响起无数密雷滚动的声音。那一阵又一阵紧锣密鼓的轰隆之声将她残存的理智轰击得荡然无存。她的眼前忽然闪过大片的白光，又好像在梦里被一条冰冷的蛇从后面紧紧缠住，耳边传来了剑留白一贯云淡风轻的声音。
　　“我早说过，你不该看的。”他叹息了一声，接着遮住了那个戒指。绣屏上的画面终于消失，但是声音还是继续泄露出来。
　　这样温情的一刻，雪清秋被自己心尖上的人从后面紧紧环住，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暖意。就像置身在风暴之中，她被拉扯着，撕咬着，就是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她僵在那里，听到那个唤作鸢儿的姑娘笑得跟银铃一样。
　　“你可真是个怪人。”鸢儿欢声说道。
　　从幸福的云端坠入残酷的地狱，原来是这个感觉。雪清秋有些麻木地盯着自己被笼罩在一片白光中的双脚。那双脚上穿的绣鞋面上全是一对一对的鸳鸯，还有她顾影自怜的微末心愿——“只羡鸳鸯不羡仙”。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替身。
　　雪清秋悲到极处，反而笑了出来。那一声一声的笑，一滴一滴的泪，都是她最卑微的心愿，粉碎在这里，那里，还有她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