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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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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将军告诉他们,之所以能一眼认出这一块玉佩,是因为它本就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一只玉船上的船舵,小小一枚,圆形,周身齿轮状,用一股红绳穿过,系于腰间,它就像一块玉佩。
君常到万兴典当的私心,就是寻找这玉佩的主人。这块玉佩君常小时候在那个人身上见过,他说全天下仅此一块,独一无二,之后那人就人间蒸发了。
跟随仅有的线索,君常误打误撞进了万兴典当,却只见到了玉佩,没有看到那个人,于是决定留下来探寻他的踪影。
但是这样的私心是无法向别人说出半句的,所以即使现在温将军想起了往事,也有想要吐露出来的意思,君常也不能表现出一丁点迫切想知道的模样。
这块玉佩跟随窦迟晚多年,甚至能感觉出玉佩沾染着她的气息,君常在狱中日夜端详这块玉佩,在他眼中,这块玉佩俨然不再是寻找一个人的线索,线索是冷冰冰的,而它现在却充满了温度。
“不会错的,这就是当年我给他的信物。”
温将军也不知怎的,就缓缓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从来不愿在儿子面前展露柔软一面的铁面将军 ,因为一块不起眼的玉佩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玉佩常年被窦迟晚珍藏着,甚至沾染上了她的味道,却不曾想到,最熟悉不过的物件会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玉佩是窦迟晚从她阿爹手里得到的,众人不免会猜测,窦掌柜其实就是温将军的故交,然而窦迟晚却突然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们的猜测。
且不说窦迟晚有记忆为证,证明那个人不是她的阿爹,从温将军的口吻里便能听出那个人身份的特殊,能让温将军视为知己却又立约从此互不相见的人,让她不敢深想他的真实身份。
所以,她不愿自己阿爹是这样的人。
在温乙凉再三的追问下,窦迟晚不得不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玉佩的来历说出来。
那是一段发生在窦开身上的故事,并没有令人唏嘘的起起伏伏,但是每当他给那个懵懂无知只会满眼崇拜自己的小女儿讲述起个中种种的时候,他从她的目光里看到了对北边世界的向往。
窦迟晚爱甚了那个故事,尽管听了无数遍还是会不厌其烦地缠着阿爹给她讲,以致如今讲起这个故事来语气都与父亲有七八分相似。
故事平白无奇,连温大将军都有些困倦了,唯有君常在认真听着,不时还蹙着眉头,似是深深陷进了故事之中,可当他的目光扫上窦迟晚的脸颊时,又好似故事于他而言只是过耳之风,说故事的人儿才是他关注的重点。
桌上的珍馐早已被撤下,换上了上好的茶。
温乙凉偷瞥一眼自己的父亲,抢先一步开口道:“阿晚,你既知晓如此详细之事,为何适才不愿透露于我爹?”
窦迟晚收起神采奕奕的模样,支吾道:“我……我确实是不清楚玉佩的由来,我讲的这一些也仅仅是我爹得到玉佩的缘由。”
被窦迟晚小心翼翼压在心底的故事,是她童年开始就珍藏的,不愿向任何人分享的,现在全盘托出是为了证明阿爹并非这个玉佩的原始拥有者,更不是温将军的什么挚友,他只是一名南迁的商人。
离开温家府邸的时候,窦迟晚余光看到温大将军与君常交谈了一会,心里莫名涌起不安。
“怎么了?”走在前头的温乙凉发现窦迟晚迟迟未跟上来,转身便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
“君常和你爹,在聊什么?”
温乙凉顺着窦迟晚的目光看去,“谁知道呢,走吧。”
没过多久,窦迟晚心中隐隐的不详之感就应验了。
君常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袋碎银,说自己等不到来年干活还债,匆匆留下书信就离开了,窦迟晚都还未来得及见上他一面。
秋风骤起,狠狠吹开了奉甲的账本,被吹乱的除了窦迟晚的额发还有她情窦初开的心。
窦迟晚踏入监禁之地探望君常犹在昨日,而今想起来似假的一般,时间越长,他留在她脑海里的样子越模糊,心中的情绪乱得无的放矢。
秋雨唰唰下起的夜晚,万兴典当二楼的窗户上出现了一个黑影。
穿着夜行衣的他身手矫健,但从平地跃上窗口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窗只打开了一半,整个人就重重摔了进去。
“谁!”
一声闷响把窦迟晚吓醒,风带着凉凉的雨丝吹进来,有“吱呀”的细微声响传出。
是窗,被风吹开了吗?
窦迟晚屏息聆听黑暗中的声音。
此时,屋内的蜡烛已经燃尽,无月的夜晚四周更是漆黑,无论她多努力想要看清那扇窗,依旧模糊一片。
窦迟晚向着有光的地方摸去,实在是太暗了,一阵风迎面吹过,脸上留下水珠,她已经接近窗口,正想继续往前走,脚下绊到不明物体,险些摔倒。
只一瞬间,从绊到的那一脚中,她感觉到了一个带温度,有些柔软的物体,下意识向后急退了几步,慌乱间摔坐在地上,这时,迎着窗口微弱的光,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团黑影。
随即,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种令自己恐惧的假设。
那团黑影先开了口:“是我,吓到你了。”
这个声音在窦迟晚心中停留许久,她才恍然惊醒,深吸一口气,“君常?”
窦迟晚不敢相信,从窗户掉进来的东西竟然是个人。
“你怎么了?”
窦迟晚扑也似的爬到那团黑影前,他说话的声音很微弱,喘息很重,怕是受了什么伤。
果然,一靠近君常,便闻到了他身上混着雨水的浓浓血腥味。
窦迟晚第一次为自己的双眼在黑暗中不能清晰目视而感到焦急,他一定是受伤了,可她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用手去摸。
君常浑身都湿透了,窦迟晚胡乱之间摸到了他颤抖的嘴唇,凭直觉往他身上摸去,胳膊,胸口,腿部,一一检查过,均完好,她再次摸上他坚实的胸膛,一路往下,有个地方正往外冒着汩汩热流,是血!
苍天,这该如何是好!窦迟晚一下子慌了,眼前是黑的,头脑里却是一片空白。
窦迟晚迅速起身往身后摸索去,她想点亮屋里任何一个角落的烛台,哪怕是一盏都好,然后猝不及防地又摔了一跤,一只手的手腕狠狠擦在了地上,顾不得疼,她踉踉跄跄起身继续去找烛台。
一簇火苗燃起,摇曳地充斥着整个屋子。
暖黄的烛光下,窦迟晚看到蜷缩在地上的君常,夜行衣上看不出流血的痕迹,但手上干涸的血渍提醒着她,君常正在流血。
在窦迟晚将君常移动到床上的过程中,许是拉扯到了伤口,他发出一声闷哼,惊得窦迟晚放缓脚步。
由于君常的重量几乎都压在窦迟晚的肩上,她无法抬起头看清他此时的表情,只在颈窝处感受到呼出的气息,一阵又一阵,如三月时候的柳絮落下,痒了耳根。
君常安稳落床的那一刻,窦迟晚双脚突然失力,一下子扑到了君常身上,幸得她快速用手肘支撑住了自己,才没撞到他的伤口。
窦迟晚拿起脸盆架子上的干毛巾,试图按住伤口为君常止血,但她手忙脚乱不得要领,弄了半天仍旧是徒劳,毛巾也沾染了大半殷红。
“我去给你找大夫!”
窦迟晚赫然起身,把毛巾丢进盆里就要出房门。
“不要找大夫……”君常微微侧起身想要阻止。
窦迟晚连忙回到床边按住他,语气万分着急,“好好好,我不找,你快躺下。”
大夫可以不找,但伤口却不能就这么裂着,任它淌血不管,窦迟晚披上斗篷,遮挡住身上的血迹,匆匆出了门。
天际脱离无尽黑夜,泛起昏暗蓝光。
路上错落着大大小小的水洼,窦迟晚脚下不及闪躲,足尖已经灰黑了一块。
惊鸿苑的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扫了一下外面。
“什么事?”
“我找岚一姑娘,烦请通传下。”
窦迟晚给出一锭银子,等待对方回应。
那孩子看见拿银子的手脏兮兮的,目光移到手的主人时,瞳孔明显一震,他从门缝里伸出一只手迅速接过银子,“您稍等。”人随即消失在门后,未曾露面。
窦迟晚拢了拢肩上的斗篷,出来许久,此刻才感到寒气侵袭。
“小晚原来是你,”惊鸿苑的头牌花姑娘见着窦迟晚有些惊讶,“怎么了?这个时辰急匆匆地来。”
“好姐姐,求你跟我去一趟,十万火急!”
万兴典当大门紧闭,看似安静的店面,实则里头已经炸开了锅。
奉甲揪住窦迟晚好一顿训,劈头盖脸犹如长辈的架势,就是没来由的气,骂完之后心又软了下来,柔声说道:“去换身衣服吧。”
窦迟晚提起一口气,刚想跟奉甲说什么,被岚一打断,“小晚!来帮我一下!”
窦迟晚的精神一下子被拉回到床上躺着的人身上。
“换水!”
“来了!”
窦迟晚拿着盆跑下楼,盛满水又端着小跑上来,水只剩一半,两只袖口全湿透。
哐当——
窦迟晚最后一层楼梯踩空,水一滴不剩。
岚一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着,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起身想去看窦迟晚有没有摔着,可她刚从床沿站起,就被君常一下子拽住了手。
“别走……”君常的声音微弱,却很清晰。
他的血止住了,却高烧不退,刚才说的怕是胡话,窦迟晚是知道的,肯定是胡话,今天他是第一次见到岚一,她十分肯定。
肯定她的判断,肯定他们的初次相遇。
窦迟晚从地上爬起来,拾起摔落的盆,“没事,我再去打一盆。”
奉甲在一楼嘬了口茶,看着窦迟晚第三次端水上楼,她身上的血迹晃得他心里难受,她一直是干干净净、乖乖巧巧的人儿,如今这身是要闹哪样?要是师傅看到,非得心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