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君尔》匿木木

7、知交

　　连奉甲都看出来，今天的温乙凉不太一样。
　　窦迟晚每每看到温乙凉的眼神，总能感觉到一股炽热，他的眼里燃烧着情，一触及便无处可逃，太过热烈，反而让她无所适从，即使拒婚仍好似昨日之事，温乙凉的眼神却从未改变，但都是在今日之前。
　　今日，一切都变了模样。
　　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夸张言语，无时无刻不在展露自己的巨大改变，这种“我要大声宣布”的方式透露着一种决心，他想让别人，尤其是窦迟晚知晓，我已非昨日爱慕你之人。
　　奉甲憋着笑，摇了摇头，看不透这幼稚的行为意义何在，心叹道，也只有窦迟晚他们这样的年纪能理解，自己怕不是已经向更年长的岁数跨进了。
　　然而窦迟晚并没有发现他的不一样。
　　从听到温乙凉的声音起，他没敢看他一眼，更别说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了。
　　这种尴尬别扭的感觉比之前更重，一路上温乙凉的话窦迟晚都在绕着回答。
　　“我们回去到应该还有一段时间才开宴，你想去哪逛逛吗？”
　　三人走在路上，不用指明也知道温乙凉是在问窦迟晚，奈何君常走中间，又高出她一截，她侧目看过去只能看到君常因为壮实而微微鼓起的胸膛，不见温乙凉。
　　“你呢，你想去哪？”窦迟晚仰起头问君常。
　　没感觉出身旁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君常非常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片刻后，他回答道：“我想去一趟御器坊。”
　　“那我们就去御器坊吧。”
　　这“我们”一词窦迟晚是对着君常说的，说完便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地继续向前走。
　　君常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不过没当回事，他转头对着温乙凉，模样很诚恳。
　　“温兄，你看我们去趟御器坊可好？”
　　“当然可以，我最近也想抽空去那一趟。”温乙凉一拍手应道。
　　御器坊是临安府的武器商铺，远近驰名，许多江湖豪杰为了得到一件得心称手的武器，不惜跋涉千里到此重金求取。
　　御器坊的主人是个名副其实的武痴，更是一个狂人，认为天下没有他做不出的武器，只要你想要，他就能做。
　　商铺里因放置着众多金属武器的缘故，一走进来瞬间感觉周围的温度都下降了，与外边的艳阳天形成巨大反差，窦迟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噌噌冒起，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趁着温乙凉在一旁认真看一把匕首，窦迟晚轻轻走到君常身边，佯装也在看武器，然后用蚊子般的声音问他：“你是怎么从监狱里出来的？”
　　“是温兄救的我。”
　　窦迟晚当然猜到了是温乙凉从中出手相助，可是他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知府放人呢？
　　“你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救你的吗？”
　　“温兄不愿透露于我，我自然没有追问。”君常看了看一旁的温乙凉和他手中的匕首，随后也拿了一把匕首。
　　只见匕首用锦盒包好后，君常又拿起了一副弓箭，来回端详许久，才决定将它也一起包起来。
　　温将军此时在临安府已到了没有具体军务在身的年纪，温乙凉是家中独苗，势必管教更严，但也是爱之深责之切。温将军为人处世从来有度，不多涉足一分，不少推卸一毫，所以在亲儿子看来，他这一生过得实在畏畏缩缩。
　　温乙凉生于他父亲英雄迟暮之时，只看得到父亲日复便便，虽在他的光环之下成长，却丝毫窥不见他的风采，立于世人面前的威名，在温乙凉心中始终抵消不了这人生二十几年里，前十年的陪伴缺失。
　　因为摆寿宴的目的是温将军想替儿子向恩人吴守由赔不是，顺带了解事情原委，故除了吴太守之外，只邀请了与之有关的君常和窦迟晚两人，一桌五人刚好坐匀，吩咐厨房安排的也是日常菜色，乍一看实则一场家宴。
　　开席不久，温将军率先举杯，对吴守由说道：“吴大人，之前的事情是犬子鲁莽，温某这一杯，是替他向你赔不是的，希望不要因为此事破坏了我们之前的交情。”
　　吴守由听出温将军特意加重了“之前”二字，便心中了然，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事情被对方捅破。他放下筷子，也举起酒杯，应付道：“令公子的胆识是同龄少年少有的，更应该嘉奖才是，下官怎能责怪，还是下官敬温将军一杯吧，祝您福寿安康！”
　　窦迟晚埋头吃饭，不时偷偷抬起来瞄一眼同样安静的他俩，心道，好歹自己和君常也是温将军下请帖请来的客人，怎么现在的情况看来，更像是家长带着三个闯了祸的小屁孩，向受害者赔礼道歉？
　　温将军简单地询问了窦迟晚父亲的近况后，把目光转向了君常，脸上带着一丝长辈的关怀，和蔼地笑道：“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君常听到温将军问话的时候，他的筷子头已经伸到了眼前的一块肉上，只好讪讪地收回手，应道：“大家都叫我阿常。”
　　“阿常，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你是怎么和小晚认识的？”温将军直直看着君常问道。
　　窦迟晚的脸越吃越进碗里，最后只有白饭往嘴里放，菜也不夹，她只想用掩耳盗铃的心态快速结束这个令人尴尬的饭局，秉着“我看不见大家，所以大家也看不见我”的理念，自始至终头从未抬起来过。
　　没料到温将军在与君常闲谈的时候会突然提到自己，窦迟晚惊得抬起头，嘴里的米饭也忘了嚼，她看到君常也是故作镇定地把筷子放下来，左手端起酒杯准备喝，发现里面是空的。
　　“我……其实我是万兴典当的伙计，和阿晚姑娘认识不到半年。”
　　温乙凉在一旁将君常半举着的空酒杯斟满，犹豫了一下，起身给在座的大家都各斟了一杯。
　　“这么说来，是小晚的新朋友，”温将军深有意味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继而说道，“对了，小兄弟，你带来的那副弓箭我非常喜欢，不过实在好奇，你是如何知道我喜爱收藏弓箭？”
　　“这把弓箭其实是阿晚姑娘挑选的。”
　　傍晚的风带着微凉的气息，只是君常的掌心里已经覆上了一层冷汗，他将酒杯转拿到右手，放置在自己碗筷的右前方，装作不经意的挠头，随后左手放下，搭在大腿上，使劲来回抓了两下。
　　温将军还想接着和君常“闲谈”，一个下属匆匆进来禀报，原来是府衙的人过来找吴守由，看样子是件棘手的事情，吴守由只好抱歉提前离场，嘴上难为情的解释了几句，心里却如释重负。
　　既然如此，温将军也不强留，客套几句便传人送客了。
　　吴守由一走，窦迟晚更是觉得气氛尴尬到了极点，现在连碗都不敢捧起来，嘴里还有一口已经嚼到失去了味道的米饭，干咽咽不下去，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就一直藏在左腮帮子里，眼睛盯着那盆表层已经凝结一层东西的鸡汤，纠结喝还是不喝，不喝的话，这口饭是真的要不礼貌的分享出来给大伙瞧瞧了，可是喝的话还得把手伸直到里边去，这就太引人注目了。
　　经过一场脑战，窦迟晚还是决定把米饭——先含着。
　　窦迟晚并不是只光顾着用吃饭掩饰她的存在，心里还转着自己的小九九，宴席本来就是个幌子，现在走了吴太守，这饭估计也吃不长，琢磨着找个合适的时候说自己不舒服回去便好。
　　哪知天不遂人愿，君常不如窦迟晚意，眼看片刻的沉默后就可以把心里练习好的说辞讲出来了，可谁想到君常是紧张到无法顾及双手，拿筷子的时候把自己的酒杯带倒了，杯口原地一转，杯中晶莹透亮的液体瞬间从桌上滑落，正正落在君常两腿之间。
　　灰色的布料沾湿后的那块地方尤为明显，又在比较敏感的位置，君常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温乙凉，有点难启齿。
　　一直神游的窦迟晚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直到温乙凉带着君常离席后她才发现，饭桌上只剩下她和温将军。
　　和陌生人待在一块就会让窦迟晚浑身难受不知所措，尤其现在还是和以为她曾经的罪过的长辈，于是，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开始认真的吞咽嘴里留存的米饭。
　　温将军道：“小晚多吃些，别害羞，你父亲不在，我理应多照顾着你。”
　　窦迟晚顺水推舟，“谢谢温叔叔，我已经吃饱了。”
　　“再喝些汤，这是我特地让厨房给你们几个做的。”
　　温将军亲自给窦迟晚盛了一碗汤，窦迟晚看着他的样子想，其实温叔叔也没有温乙凉说的那么可怕，至少现在这一碗汤已经俘获了她的好感，她正需要润润被自己“虐惨”了的嘴巴。
　　一碗汤的功夫，温乙凉就和君常从里屋出来了，平时总先入为主地觉得温乙凉稍微高大些，外形外貌也更为突出，当一身交领长袍的君常走进窦迟晚的视线中时，她竟然有些恍惚，他和温乙凉身形相似，可是眼前这个人她认识吗？
　　当然，只是疑惑，眼前这个人是君常无疑，因为哪有一个姑娘认不出自己心上人的呢。
　　茶褐色的衣裳衬得君常腰间那块玉佩更显眼，正是窦迟晚去狱中探望他时给的那一块护身宝玉。
　　也并非什么宝玉，只是寄托着窦迟晚儿时天马行空的念想之物，若不是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她也不会把这小破玩意当礼物送给君常，不过这小破玩意的的确确是是窦迟晚珍爱的东西之一。
　　看着玉佩下的穗儿随着衣裳轻轻摆动的样子，窦迟晚竟然有些害羞，嘴角噙住一个微笑，不想让人察觉。
　　温将军看到着装一新的君常，先是一愣，凝视他腰上的玉佩，又从头至脚的扫了一遍，毫不遮蔽自己的目光。
　　“这玉佩可是你家长辈留给你的？”
　　君常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下意识看向窦迟晚。
　　窦迟晚硬着头皮回答：“玉佩我给君常的，是小时候阿爹给我的。”
　　“你爹有和你说过它的来历吗？”
　　窦迟晚摇摇头。
　　温将军叹息：“真的是好久不见了啊。”
　　连温乙凉都不清楚自己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窦迟晚和君常更是一头雾水。
　　“这玉佩是我当年送给一个故友的，我们深知分别之后，这辈子再也无法以知交的身份面对彼此，所以我们决定交换信物，从此不再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