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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陆大夫 ...

  •   天光微明,自四更天便了无睡意的流苏整装起身,出了屋,在前后两搂并行而立隔出的一大块儿院落里闲散地采花。

      略微扫了眼自己所处的位置,碎石小路时断时续,蜿蜒着,连接前后二楼,中又分岔,通向院内西北角的青石凉亭。凉亭斜对面设有一处人工开凿的湖泊,八九十坪大小。湖中假山布满青苔,有龟懒散地趴在出水的石头上晒壳,锦鲤也一副泱泱的样子。整个院内除碎石小路,也没个落脚的地方,地被月季及草混杂着,铺了一地,最多不过20厘米高,挤挤嚷嚷地匍匐着。沿回廊四周植有月桂,密密的将回廊掩住,隔离了日光。日光照不到的地方,从自己房里的窗子看下去,3米一顶大红灯笼,每每夜里都把回廊照得通亮,有光影稀疏的从树与树的间隔中溜出,投在院内草地上,映着一片片地被月季,花红人娇。

      姑娘们累了一晚大都睡下了,小丫头们还忙着收拾残局。穿梭于前厅与院落间,匆忙地进进出出,谁也不与她多话。流苏也独自落个清净,随意采几株月季放在花瓶里,盛了湖里的水浸着,在凉亭晒起太阳来。

      从亭内看前楼,共三层,只能窥见大厅一角。而与前楼相对应的,是姑娘们居住的阁楼,同样也是三层。

      花魁及有些名声的姑娘住在最高层的上房,捧着大把银子的入幕之宾多了,便有了挑客人的资本。平日里往来的商客不多,且过半是些文人雅客,吟诗作对,抚琴论画,几乎过着同清官一样的生活。

      与她们不同,二层住着官伎,或名声清淡,或长相平平的姑娘。这些姑娘,戌时之后,除已被点牌的,都必须到前厅拉客。并且,一个月拉不到十五个的,便会被送到某个供养龟公的院子,做三天禁脔。甚至有传闻,曾经有姑娘被龟公们活活玩死。多了这层顾及,住在二层的姑娘们无不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就是那个被老鸨开刀的人。

      服侍姑娘们的丫头和清官住在最下面的一层,未笄礼以前,老鸨不会迫使她们接客,可以由她们自己选择做丫头或是清官。但仅靠她们微薄的月俸,就算撑到笄礼,也凑不出足以赎身的银两,不过是多拖一天算一天,终究逃不出这红墙绿瓦。

      接连几天都不见老鸨的影儿,托服侍自己的丫头向她传话,也只回到:安心养病。对于自己向老鸨提出的参与竞拍之事,预计她会应下的把握只有五成。毕竟这里是天琅,自己还不清楚这里有关官伎的规定。

      这几日,借由调养的空闲静下心来仔细想过。头顶上扣着官伎的帽子,任凭逃去哪里,也不可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只有平反,才算重获自由之身。想平反,就必定要有过硬的后台。照服侍自己的丫头所说,官伎的身份连初夜竞拍也没有资格参加,□□以后也就只能接触些三教九流的无为之人,更没有攀上权贵的机会。眼下,只有抓住竞拍,才可能有转机。

      这是一个赌注,而自己没有半分退路。

      “千望——”思绪被一声急唤打断。

      抬首,距亭三米外,月桂之下,黄色明媚间,一温文男子,素衣素袍地站立。没有施寻常的礼数,薄唇微启,一声急唤中夹杂着迫切、关怀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无奈。

      他是谁?

      流苏下意识的端坐,全然一副不可近身的样子。可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双若星明眸,面对自己对他的疏离,一点点地暗淡下去。

      心,竟不由自主的,柔软起来。

      不忍再看他失意,起身,盈盈施了礼,开口道。“公子,请唤我流苏。今天在这里的,已不再是纪府小姐。身处青楼,不久以后,将是一副不洁之身。这样的女子,担不起纪府五小姐的名。你,也莫再污了它,可好?”

      “流…苏……流苏……”男子喃喃重复着流苏的名,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后,勾起一抹无力的笑,追问:“那,流苏可否唤我鸣夜?”

      “鸣夜。”没有半分犹豫,流苏朱唇轻动,吐出两字。

      “终于,我不再是陆公子,而是你的鸣夜。”一时间,男子眸光流转,尽是掩不住的欣喜。几步上前,拥流苏入怀。

      略显单薄的身体,满满中草药的气息,意外的使人平静。流苏放任自己,将头埋进这个陌生男子的怀中。思绪几番变换。

      陆鸣夜,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对流落青楼沦为官伎的纪千望不离不弃;只为一个名,便欣喜若狂;看似消瘦的身体,却有着使人平静异常的怀抱……

      我,可以相信你吗?

      半晌,流苏从怀抱中抬起头,后退一步,拉出空隙正色道:“鸣夜今天是特意来寻我的吗?”

      陆鸣夜回神,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初衷,双手攀上流苏的肩,紧握,急切的没有注意自己的力道,大力得像要捏碎她的肩胛。

      “你要参与初夜竞拍?!”

      “鸣夜,已经深陷淤泥之中,如何出淤泥而不染?”流苏吃痛地挣开陆鸣夜束缚她的双臂,不看他的眼,平平答道。

      “苏儿,我们离开这里,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

      “鸣夜,其实,你比我更明白这官伎的身份地位吧。你也知道不论我们逃到哪里,我的身份都不会改变,所遭受的眼光、对待,也不会有任何回转。现在的我,面前只有两条路可以选择。死,或者留下来平反,重获自由之身。逃亡,从来就不是自由。”

      陆鸣夜怔忡地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坚定、语气轻柔的女子,她的选择,已经直白地表现在她身上。

      没有犹豫,也容不得他人劝说,她现在,只是在告诉他:她要留下来。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流苏抢白道:“再说,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啊。我不是还有你么?鸣夜。”语毕,扬起一抹轻笑,好像真的为她自己所做的决定设想周全。

      温柔春日的正午,阳光和煦,偶尔有鸟儿在月桂枝头稍作停留,弹飞间,惊落几缕花瓣。花瓣落入亭中,散在女子发上、腰间,静谧的,仿若出尘仙子。没有绝世容颜,没有华服珠簪,一抹轻笑,一个坚定的眼神,竟也让人离不开视线。

      陆鸣夜不再多言,执起流苏的右腕沉默地号脉。其实他清楚的知道,她的身体经自己这几天的调养,已无大碍,只是私心想要为她多留几许清净的日子。而现在的她,留不住。

      “你的身体已经痊愈,是我向老鸨说你还需调养不能有偏差,才容你多养几日。事实上,她早在你托丫头说要登台参与竞拍就来找我询问过你的身体状况。今天我回去时,会同她如实讲明,相信明天她便会找人为你置办登台所需的物件……以前的你,坚持唤我陆公子,哪怕定了亲也不肯改口。今天,你唤我鸣夜的时候……我以为你变了。可现在才知道,你没有。从开始到现在,都不肯跟我走。也不相信我可以保护你,成为你依靠的肩膀。”

      阳光投在亭上,在陆鸣夜身上罩出一小块儿阴影。他低垂着头,手隐进袖中,微微颤抖。流苏越发心酸。原来,无论是之前的纪千望,还是现在的自己,都不肯同他走。

      “鸣夜,对不起。”

      “你真的很残忍。”他气若游丝地吐出一句,再待不下去,旋身,大步流星的离开。

      流苏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他对千望,这样爱恋么?

      可自己能给他的,只剩下友情。除了这些,身与心,都不想污了这样的他。

      这样的自己,不能再伤害他了。

      鸣夜,如果有一天,我恢复自由之身,你还愿意让我陪在你身边,我就一直在你身边,白首偕老。

      透过红墙绿瓦,看头顶的一小块被白云掩盖的天空,流苏在心底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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