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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回宫时已然掌灯,他马不停蹄换了衣服,直奔蒋妃宫中。
      忽然体谅到他的无奈。
      他是站在天下权力之巅的天子,站在万众注目的高无可高之处,有多少人在期待他的恩宠,有多少人觊觎他手掌里的天下江山,又有多少人仰其鼻息成就一生的伟业或者悲剧,所以他,不可以软弱,不可以脆弱,不可以示弱。所以他的悲哀,只能盛放在深沉不见光的角落,带着能有人看见有人倾听有人理解的希冀腐烂在史册之外。
      而今,唯一可能理解他的人,先是因我而被他伤害,而后被我的一个献计他的一个决策合力杀死。他心中的伤口,已经是补无可补,难道,我还要,为着我一份得到时没有察觉,失去时没能挽留的爱情而怨恨他一辈子?难道他自己已经无力抹杀的注定追随一生的愧疚还不够吗?
      谈不上原不原谅,我没有说原谅的资格,他没有被我原谅的必要,我们只是而且只能,品尝着自己那一份的苦涩,等待自己的原谅,等待遗忘把我们救赎。
      死掉的人,是最先放手的那个,远离了这浮世的悲欢,不用再理会留给生者的空白和折磨。怨他他不应,哭他他不回,隔了生死之门,他一碗孟婆汤,这一世烟云散尽,我们却要,把思念和悲戚系在那一岗竹林里,梦里忆里把他想念。
      从今之后,他便是只能活在我们记忆里的人了。如果我们忘了他,他就会真正的死掉。所以,为什么不靠在一起,把两个人的回忆和想念加起来,让他离我们更近一些呢……
      终于可以安枕,不再怕梦见他的孤苦和怨念,反而期盼他能入梦来,让我能知道他的更多。
      可是一连几夜都是无梦。吉灯多少知道些过往的事,我问她:“为什么他不可托梦给我呢?”吉灯安抚我:“娘娘,如果奴婢也像谢公子一样顾怜一个人,那么现在奴婢宁愿见他一夜好梦,也不愿见他为了自己落泪的。”
      可是如果我忘了他,他会不会怪我?我又怎么能原谅自己?
      “也许,谢公子也在希望,娘娘您能忘了他吧。”可能是劝慰我,也可能是考虑到我现在的身份,吉灯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笑笑,不答话。
      当夜,竟然梦回郦中,冬夜里躲在五哥哥背后骑马去找他,却在上船时决定掉头。
      那时,我以为只要我下定决心,他就永远变成过去。可是现在,他用一死,变成了永远。自私而残忍的人,自私而残忍地一死了之,让我来不及说爱,来不及放手,来不及跟他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让我只能悬挂在这个知道他所有的好所有的努力之后的时间点上,再也看不见别人的好,再也无法爱上别人。当初的你曾对我何其细心何其顾怜,而今却狠心给我下如此歹毒的无解之咒语吗?
      我在五哥哥的注视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奔跑着找寻应该泊在案板的小船。可是我跑了好久,什么都看不见,缥缈的雾气渐渐在我身边聚拢,我呼吸着冰冷的湿气,焦急而疲累,环顾四周,竟然找不到五哥哥了。摸摸身上好像突然间变薄的衣衫,这才觉出原来我穿的是夏天的单衣,头上梳的也是妇人的发髻。这样的我怎么见他?
      无声无息地惊醒过来,身上的薄被被我踢开了,冷汗湿透单衣,枕边也是一片冰凉。我揽衣推窗,看夜空中一轮半圆的孤月皎皎,雪白的光洒在条案上独自搁置在架子上的箫管。
      步出中庭,夜凉如水。我与长寿海棠黑沉的影翳一起静静站着。海棠花满树的时候,会不会像一树血染的八重雪珠樱呢?
      耳边仿佛又想起曾响在他唇边的乐曲。自然而然随着记忆里的曲调,与他合奏。
      这一曲音律重在宫商,宫调浑厚长远,商调高畅流利,间有羽调的清越细切。八孔长箫音韵厚重低沉,虽不似那支二十四桥清朗,此时此刻,沉重郁结正如我的心情。
      月光在指尖上跳舞,仿佛有人操纵了我的手指,让我无意识间便奏出他的曲子。
      如果不是那日心意相通,又怎能只一遍便记住了这个旋律。
      只可惜,它的名字是某人御赐的《相望》不相近。
      如此的月华,当是一样地照在若耶溪上游的竹林岗上。也一样地,照在他留宿景华宫吧。
      此刻,他该是温柔乡里睡得安稳。也许,能有幸在睡梦中摆脱我正遭受的锥心之痛。

      我身体好些后,这几天又开始给太后请安。刘昭媛也同去。太后独留下我倾谈,听说我前几日偶感风寒,便嘱我小心保养身子,然后又讲了些宫廷争斗的旧事。这些对我而言很有用,因为我现在所缺的正是阅历心机。我很感激太后如此待我,也知定是因为皇上而对我另眼相待。
      将晌午时,我才回栖梧苑。不料钱刘昭媛早等在这儿了。
      吉灯说她已经来了好久了。
      自从出宫回来后,我才有时间梳理了刘昭媛的处境,也终于明白了先前他那些不能理解的举动。
      如果不是彦哥哥的死,也许我会感激他的苦心。为了一个心里没有他的人如此煞费心机,只为能在一墙之外离我更近一些,他宠幸了不在意的人。可是现在,对于他的付出,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没有感激,没有不屑,只有一种心里耗竭的疲惫,就像是在心不在焉地看一场皮影戏,里面的悲喜波澜波及不到我的心湖。
      刘昭媛在那一夜哭泣无眠之后,也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所以之后开始不遗余力地讨好我。
      她大约也猜到,既然他还需要留宿在她的景华宫,那么我就还不知道他对我的用心。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一边不忘摆架子,一边极力窥探我的一切。
      她这阵子颇在意我的闷闷不了,但是我一直不曾开口,知情的几个人嘴里也撬不出来什么,所以只好常常陪我说话逗我开心。
      多半也是他的授意吧。
      今天她又临时起意,邀了三四个要好的姐妹一起吃饭。

      景华宫里,一桌珍馐佳肴,几杯薄酒,微醺的众人虽是碍于宫中规矩不敢纵饮造次,但是也足够让几个胆大的不时说起些轻薄调笑的言语。
      众人还是一味吹捧刘昭媛。但刘昭媛现今已无当时的底气,所以也开始谦逊自抑,听了这些华而不实的话,反而悠悠叹一声:“万岁爷人是在我这里,但心啊,还不知落在哪家呢……”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这里。
      “昭媛姐姐此话怎讲?皇上对姐姐的好,谁不看在眼里?”
      “姐姐恁地不知足,我们连皇上的龙袍边儿都还没沾过呢……”
      我不知怎的有些心虚,装作不知,接道:“莫不是是皇上一时公务缠身,冷落了姐姐?”
      刘昭媛一口饮尽杯中余沥,眼圈竟然红了,低头喃喃道:“为谁风露立中宵……”
      言罢,径自离席。
      众人各怀心事,不欢而散。
      回到栖梧苑,宁夫人为我递上醒酒汤,告诉我刚才从玉梅那里听来的消息。
      “昨夜万岁已经睡下了,突然半夜里听见一阵箫声,起来披了衣服在院子里站了半夜。刘昭媛睡得死沉,竟然没有发觉,还是玉梅把她叫起来的。”
      站到半夜吗?
      我嚼着刘昭媛那句“为谁风露立中宵”,唇齿间不由泛起苦涩。

      是啊……为谁风露立中宵……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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