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翼》米戎

14、天鹅湖 Ⅲ

　　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不轻不重的脚步声靠了过来，一点点地，一点点地，缓缓走近了她。似曾相识的青草气息，温和地从她的鼻端传来。
　　时光漫长，距离上一次她所见过的温柔，已遥远得恍若隔世。
　　而她，只能狠狠地握住掌心。转不了身，无法面对；逃不开，躲不掉。
　　他在她身后站住，低哑的声音传来，像是低低颤动着的琴弦，震动蛊惑着她的所有思想：
　　“叶光，好久不见。”
　　他叫了她的名字，不再是他所执着的“落落”——那个霎那，她的世界中强烈的风声呼啸而过，城堡紧紧闭着的大门，在狂风中被震荡得猎猎作响。
　　“我一直在想，你我之间要以一个什么样的方式再次相遇，多巧，今天你竟然出现在了那里。”
　　打火机在雪地里擦出火光，片刻，淡淡的烟味从她身后传来。她用力地闭上心底的那两扇门，然而呼呼的风，却在不知不觉中，吹得越来越大。
　　白色的烟雾，在她的头顶盘旋着，久久不散。他轻轻地笑了，弯下腰，靠近她的耳畔，低低呢喃，“Merry Charismas。”
　　他只用了三句话，就让她防御的堡垒，彻彻底底地坍塌。
　　理智的绳子断掉，强烈的渴望在心脏的最深处呼啸着，终于澎湃着涌出，控制了她全部的思想感情。
　　叶光下意识地紧紧握着双拳，闭了闭眼，缓缓地转过身。
　　她静静地看着他，微抬着头，几近贪婪地仔细观察着他——
　　他瘦了些，脸依旧是不正常的苍白，双眸清亮，眼角微微上挑，眉宇间有一条轻微的皱纹，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淡淡的愤懑。
　　他看着她，绽出一个呲牙咧嘴的笑。
　　不是之前那样的贵气逼人，不是之前的拿腔拿调，不是之前的疏远淡漠，不是之前的彬彬有礼……
　　在她眼前的他，才是那个最最真实的洛绎。
　　“对不起，久等了，”他拧灭了烟头，踩在了脚下。歪了歪头，他张开了双臂，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叶光咬着唇，下意识地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握紧的颤抖的双拳，出卖了她努力压抑着的激动心情。
　　身体的反应远远要比理智更加诚实，她蓦地扑进他的怀抱，他肩膀上落下的薄薄雪花，轻轻扬起。
　　鼻端萦绕着青草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烟味，让她觉得熟悉又陌生。他的怀抱，坚固而温暖，她的头枕在他的肩头，他的肩头有薄薄的积雪，微微有些粗糙的针织物在她的脸上摩挲着，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
　　因为喜悦。
　　深深地呼吸着属于他的味道，丢在她枕边的那件外套，伴着她夜夜入眠，如今早已经散得没了半分气味。
　　当再次深深地依偎在他的怀中，她才惊觉，自己，竟然早已如此想念。
　　那思念熨烫着她的舌尖，静静地绽放氤氲，贴着脊梁，一直扩散到了她的最心底。心底最柔软的某处，百转千回，最终默默地结成了他的名字。
　　洛绎……洛绎……
　　她喃喃出声，低低地唤着他，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拥得更紧。
　　她的双手在他身后抱住，原来，在不经意的瞬间，在一个人的黑夜，在她努力微笑继续的日子里，他的一切，竟然，已如此深入她的骨髓。
　　在他怀中，仿佛她就拥有了世界。即便……
　　即便他的过往，其实，与她无关。

　　静静相拥了很久，洛绎的声音忽然从她的头顶飘了下来，“今天是圣诞节，虽然我很少过这个什么节日，不过听别人说，女人都会期待。”
　　叶光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不知道那个别人，是谁？”
　　洛绎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出了声，将手臂收的更紧。
　　他的怀抱轻轻震动，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自从他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她就失去了自己一贯的冷静和理智。无论是之前的投怀送抱，还是刚才的那句略带嗔恼的话，为什么看上去听起来是那么的……那么的……
　　暧昧。
　　叶光鸵鸟地将面孔埋在他的怀里，有些羞，也有些气恼。倒不是要怨他什么，这些负面的情绪，主要是针对不争气的自己。
　　洛绎低下头，她粉红的耳背跃然跳入他的眼帘，于是他唇角的笑意愈发悠然。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只小小的盒子，还好，这个礼物，一直以来他都有带在身边。
　　“这个送你。”
　　叶光顺着动作看向他的声音，略带惊奇地“呀”了一声，旋即满脸绯红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暗咒自己的大惊小怪外加脸上藏不住半点心思。
　　洛绎一定看出来了吧……她是个太容易取悦的对象，所以，他会觉得没什么挑战吗？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忽而变大忽而收起的笑靥，忍不住抬手拨了拨她的长发，低下头，在她的耳畔轻轻吻了一下。在他怀中的她脸色绯红，他的笑容微微变大，因她的笑而笑。
　　将手中的盒子放进了她的手心，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他看着她的眼，盛着满满的温柔：
　　“打开看看，好吗？”
　　他的声音，低低在她耳畔回荡。于是叶光只觉得自己耳根发烫，她仓惶地没有抬头，匆匆忙忙地打开小小的盒子，当那抹璀璨跳进她的眼帘时，她的身子变得僵直——
　　这份礼物，于她来说，过于贵重，并且……
　　她咬住了唇，手里紧紧捏着那小小的盒子，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盒子的最中央，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造型别致，一圈碎钻的中央，是一颗硕大的深蓝色的宝石。即便叶光并不懂珠宝，但她看得出，这戒指必定所费不赀。
　　静静飘雪的夜晚，那枚戒指在她的手掌中熠熠生辉。在身后用手臂环着她的那人，打在她耳畔的呼吸并未见异常，却在忽然间，让她觉得有些冷。
　　这礼物的寓意太深，深到，她根本负担不起。
　　到了现在，她终于不能再继续骗自己，狂喜之后，冷却下来的头脑一点点地恢复了平日的理智。
　　她和洛绎，究竟算什么关系呢？明明告诫过自己无数次，她不想牺牲自己成为某个人的替身，她没有那么伟大的爱情和情操……那么现在，她的所作，他的所为……又，算是什么？！
　　不自觉地，叶光将自己的唇咬得更紧，握着包装盒的手指僵硬的有些苍白。她的眼帘缓缓垂下去，明亮的双眸也变得有些黯淡。
　　洛绎却仿佛并没有发觉她的异常，他噙着笑，凝视着她手心中那静静散发着光芒的小小的圆圈，眼神悠长：
　　“你愿意吗，叶光？”
　　她的身子明显地震动了一下，眼神中闪过慌乱。吃惊地别过脸，她下意识地死死盯着他。
　　他转过头，深深地凝视着她，唇边的笑意浅浅地爬进了他的眼底，他额上垂下的碎发在风中微微飘动。良久，他的语气诚恳：“你愿意吗，叶光？成为我的，未婚妻。”
　　他在求婚？！叶光吃惊地睁大眼，嘴唇轻颤。
　　她抬头看着他，双眸清澈，路灯映在她的面孔上，形成柔美的轮廓。她的眼里轻轻跳跃着小小的两盏光芒，还有他模模糊糊的倒影。
　　凝视着她，半晌，他才徐徐吐出呼吸，“你愿意吗，叶光……”
　　他的声音蛊惑着她的思想和理智，她怔怔地出神，被他再一次地深深抱了满怀。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耳畔脸颊，细碎的吻纷纷落下。他的双唇仿佛有着非同一般的魔力，轻轻碰触过的部位，全都如同着火一样燃起了热辣辣的温度。
　　混杂着温情，充斥着悸动，然而在那隐藏的很好的角落里，却始终渗透着一点点的……绝望。
　　是的，绝望。
　　叶光闭了闭眼，被他狠狠地抱在怀中，但她却始终触摸不到他的真心。他的累累伤痕，被他沉淀到了最深处的心底，看不清，摸不着。
　　那扇囚禁着所有秘密的门，紧紧被锁了起来，但钥匙，却并不在她身上。
　　虽然形似，然而叶光始终不是落落，也无法成为落落。
　　她苦笑。
　　“给我时间，我需要考虑……才可以答复。”努力克制着冲动，她尽可能理智地回答。
　　他凝视着她的双眸，漆黑的让她看不清一丁点的情绪。他的咬肌微微跳动了片刻，再抬起眼时，表情已恢复到了今天初见时的那份疏离。
　　洛绎松开了抱着她的双臂，向后退了一步。他的双手垂下，缓缓收进了大衣口袋。站在雪地中，他的姿势舒展又惬意，神情中甚至带了几分淡淡的不在意。
　　“喔，好的。”他语调轻松地回答，眯着眼抬起脸，脑后垂下的碎发，在风中轻轻飞扬。
　　刚才那样浓烈得像墨一样的感情，在瞬间被他收起，然后消失不见。
　　她僵硬地笑出来，手指扣紧了掌心，“嗯，好。”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慢吞吞地将那个戒指攥紧，她抬起的手，重若千斤，“这个礼物，我先还是暂时还给你比较好。”
　　他收起了笑意，眸光乍然闪了一下，在极短的瞬间又换上了那幅笑着的冷漠模样。他摇了摇头，“不用，放在你那里，很好。”
　　他重重地咬了那两个字，很好。眼神透出冷冷的冰凉，刚才还捧在手心里的珍宝，在转眼间就可以被他弃如敝屣。
　　雪依然在下，不知不觉大了些，有几片雪花飘进了她的脖子，蓦地让她打了个寒颤。
　　机械地握着那枚戒指，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冻僵了，于是连笑容都变得僵硬。
　　嗯。
　　谢谢。
　　再见。
　　她转过身，踩着咯吱咯吱的雪，静静地走向自己所住的那幢居民楼。他在她身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不回头，于是他也不再挽留。
　　圣诞夜，就这样被无声地画上了句号。

　　“小叶子，小叶子？”苏菲的手在叶光眼前挥舞着，连着叫了好几声，叶光才蓦地回过神来。
　　“怎么了？什么事？”叶光托着腮，懒洋洋地应了一声，眼神还是有些涣散。
　　苏菲的笑容隐藏着担忧，“这几天你是怎么回事，总感觉有些魂游天外，你遇上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她下意识地躲避着那探究的视线，努力维持着脸上平静的表情，“只是连续夜班，有点累而已。”
　　她伸手挡了挡打哈欠的嘴巴，眼神疲惫。
　　苏菲垂了垂眼，再笑出来的时候却有几分的不太自然：“是吗，对了，元旦你有什么安排吗？”
　　叶光懒洋洋地把头埋进胳膊，声音模糊，“嗯……没什么想法，应该是好好睡一觉吧，我好累……”
　　苏菲伸手，有些犹豫地拍上了叶光的背。镜子里映出的她们，相偕而坐，模样亲密体贴。苏菲的目光蓦地变得深沉，她的唇畔勾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眼珠转动，视线的落点，是没有关严实的抽屉——那缝隙处露出一只小巧而精致的盒子，在灯光下泛着迷人的淡雅光泽。
　　良久，苏菲收起了笑容，脸色苍白。

　　元旦三天，因为叶光在之前几乎没有休过大假，所以护士长特别在这三天给她放了个小假。当然，这与她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在工作上特别的认真负责也有关系。
　　也许工作的忙碌，可以让她在某种程度上忘记烦恼。
　　一遇到停下来的时光，叶光无所事事，只好睡得昏天黑地，不分昼夜。
　　苏菲在元旦再次出去忙采访，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叶光一个人。
　　睁开眼的时候，竟然已经是黑漆漆的晚上，叶光挠着头坐起来，她明明记得自己睡得是午觉呀！怎么一下子，就过去了那么久？
　　在被子里窝很久，直到朦胧的睡意一点点散去，她才慢吞吞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披上厚厚的居家服去客厅觅食。
　　打开灯，节电的灯管，将整个房间照得雪白雪白，这样的光线，总让她想起医院的手术台。虽然身为护士，但叶光却可耻地有些晕血，并且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一进手术室她的呼吸就会急促到濒临昏迷的状态……还好这样的状态并没有被同事和上级发现，自从加入门诊的住院部后，进入手术室的机会也变得稀少，无形之中让她松了口气。
　　打开冰箱，拧开果汁的瓶盖一口气灌下去，冰凉的触感仿佛一条线一般，从喉咙口延续到了胃部。叶光靠着冰箱，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
　　又是新的一年，在这个晚上……做点什么好呢？
　　她歪了歪头，睡了一个下午，毫无食欲。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她百无聊赖地打开了电视的遥控，将叽里咕噜的电视台一个个扫过去。
　　明星闭着眼睛在唱歌。
　　男女撕心裂肺地吵架。
　　主持人挂着十年如一日的笑容：“祝观众朋友们新年快乐。”
　　她有些疲倦地眯上了眼，手中依旧握着遥控器，指头扣着换台的那个按钮，下意识地一个个按过去。
　　嘭嘭、嘭嘭……耳畔忽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然后是剧烈的碰撞。
　　那声音近的，似乎就在她耳边响起。
　　叶光在瞬间心跳如雷！在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猛地张开眼，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眼前，分明是只有她的空荡荡的房间。电视的屏幕上，画面停顿在了那个火光漫天的车祸现场，众人哭泣放大的面孔，火焰熊熊的爆炸声，叶光连忙按下了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原来只是个电视剧——她这么想着，有些承受不了的脚软和摇晃。
　　头疼，难忍的疼痛，就像针扎一样，冰凉而缓慢地贯穿了她的整颗脑袋，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叶光忍受不住地缓缓蹲了下去，用力地按住额头，手指冰凉。
　　为什么这声音会让她觉得痛苦？伴随着剧烈的头痛，眼前恍惚着闪过的片段，又是什么？
　　她一边抚着额，一边皱着眉思索。然而在她还没有想到什么时候，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皱着眉，叶光慢吞吞地直起身子，踩着鞋去开门。
　　苏菲不在，按理来说她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访客，尤其现在还是晚上——在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叶光已经打开了门。
　　她并不熟悉的某张面孔，此刻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看到她从门缝中露出的脸，捻熟地向她挥了挥手：“Hi，小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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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改一下结局，今天晚上更半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