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丛水

8、第 8 章

　　柳书言在上课。林楠发短信问：中午请我吃饭吧？！
　　柳书言回：6号楼。
　　林楠打：得令。
　　柳书言看时间，上午有三节课，还有四十五分钟。
　　陈可非隔着正趴桌上吹鼻涕泡泡的赵凯凑过来问，美女啊？佳人有约？
　　柳书言收起手机拾起笔听课，逆着窗户外照进的阳光转头告知，宠物。
　　陈可非点头明白。缩回去趴着继续逗赵凯的鼻涕泡泡玩。半晌问：你们去哪儿吃饭？
　　柳书言假装热情：一起？
　　陈可非无辜摇头。你们去哪里吃，我们死也不去那里吃。
　　……林楠会向他讨肉吃的……
　　唯一一次同一个食堂同一张桌。林楠坐在那里伸伸手打个招呼。
　　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林楠放下筷子在他对面端正坐，看着他的目光正直，严肃征询，陈可非，我吃你块肉可以么？
　　他悔不当初。想想当初竟然说，可以啊，我还没动过。还以为很体贴很绅士呢。如今却恨不得找地洞来钻。
　　那顿饭，他没吃过三块肉。林楠一直一脸正直的抢强他的肉。人家那么有礼貌，一副大家有商有量的模样，实则就是一“雅痞”。他哭着看柳书言，问你不管管你姐啊。
　　柳书言指指面前的餐盘，假装幽怨，漫不经心：啧，今天的食堂怎么了，全民斋戒么？你看我们吃的……接着又指住他：再看看你，跟一只宠物争食吃，拉也拉不住，到头来还争不过，你好意思么你？
　　陈可非对着那姐弟俩吐血。
　　从此“AA”的时候，再不敢同他们同桌。
　　林楠又发短信商量：我在你们湖边等着吧！
　　柳书言拿起手机看看：嗯。
　　放下手机，转头看了眼窗外。窗外阳光正盛，云开见日的满目阳光，还满溢出来，扑扑闪闪地冲进他们的教室。
　　赵凯被一层阳光镀得暖融融睡得舒服，被人戳鼻涕泡戳得火起，在梦里就一巴掌挥过去甩在陈可非脸上。陈可非死压着嗓子“唉哟”一声。旁边的寝室长顿时幸灾乐祸。
　　这班人儿，乐呵呵不管是不是正上课。

　　一下课，陈可非即拉起赵凯遁走。赵凯揉揉眼也相当配合。
　　陈可非自认这样的宠物还是不逗为好。赵凯更好办，他现在一看到林楠就眉毛立竖脸颊红透，跟小媳妇似的。他最近还是很不想见到林楠。
　　这事儿，陈可非是罪魁祸首。陈可非知道赵凯连AV都没看过后，就好心张罗。只是出了点意外。
　　陈可非是没什么。问题在赵凯。他有一个姐。他姐就一严肃的女强人，到现在也还没嫁出去。虽说长兄如父，可论到他们家，便是长姐如母。
　　赵凯本就看得惊心动魄。心虚得要命，却又有身体本能，刺激早就很大。冷不丁耳边却响起个淡定的女声，他自觉把家姐代入。他本就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害羞的事情，惊吓之余仿佛看到家姐就站在跟前抓个现行……
　　最后嘎嘎笑的林楠虽被回来的柳书言牵走。可赵凯还是恨了陈可非一个星期，同时也很苦恼见到林楠。

　　天气非常好。林楠踱着踱着就踱去他们学校湖边的椅子坐下，懒得再起来。
　　选了张转角的木椅，几乎不见人声，太阳很暖，风很柔，轻轻一扫落叶发出成群结队拖过地面时干硬的兹啦声。干巴巴挤在一起，很吵很安静。
　　前边的湖水很清很蓝。
　　她走过去探眼看一会儿。盯着眼前青青绿水下的黄色细沙，多余的惊叹。这水该多冷。多余地琢磨。
　　几只鹅在湖中心嘎嘎怪叫游来游去。
　　林楠看到水底泥沙中一枚蛋。一根草能压跨一头骆驼，一根草也能救命。只是要一个借口。
　　她脱下鞋袜。脚底板踩在枯黄的草皮上，能感受到融融暖气，却也有点冽冽的冷。
　　她弯腰把裤子绾得高高的，下水。
　　刚碰触到水，就从脚底开始自下而上嗦嗦嗦到头顶，整个人像被裹进一层薄冰里。她想这小意思。
　　踩着松软的泥沙趟水过去，双腿像被无数铁针在一针一针的扎。她摞起衣袖，冰凉的手伸进去捡那个鹅蛋。
　　鹅蛋握在手里，竟温温的，比她手还暖。
　　她笑盈盈举起鹅蛋迎着阳光端详，金光灿灿闪得她眯起眼睛。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她缩回手低头掏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笑得更欢。

　　柳书言沿着湖边小径不急不徐地走。
　　他走路很稳健，脚步一起一落干脆利落却又非常的轻巧。按林楠的话，陈可非走路时都在粘花惹草，无时无刻不搔首弄姿，这已深入骨髓人性根本没办法了。而赵凯就是个未出阁的少爷，大家要好好爱护，时时照拂，是有多迷茫多无措啊。陈可非嗤笑，那你是什么？林楠走几步，深沉地说，我由内而外就俩字：高人。
　　柳书言并不急。看看风花雪月，一路再信手折些花花草草再一路随手扔，她应该很顺心。而且，哪怕除此之外，她应该也最懂得何时何地看书。
　　结果远远看到林楠，那个挽着裤角站在湖水里正在聊天的人影真的吓着他。他觉得不可思议。
　　她微卷的头发扎成马尾，穿颜色干净的浅灰色羊绒外套，一件套头高领毛衣。
　　待他走进，听到林楠讲话，你弟弟过来了，跟他讲话不？我们要去吃午饭……
　　柳书言看看脚边的鞋袜和围巾，泄气道：“林楠你发疯啊死上来！”这个呵口气就是一大团云的气温下，她疯癫也疯得太不正常癫得太匪夷所思。他怕她疯了！
　　林楠挥挥手，挂了电话，动一动，才觉得脚似已泡得木掉。再没有刺痛的感觉。只偶尔有点钝痛，最多也就还淡淡一种冰凉凉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还很是虚无缥缈。
　　她动作滞了滞，便对柳书言说：你等等，这就上来。
　　一只脚刚离开水，竟就觉得不适。无奈再在水里偷偷徜徉了会儿。才爬上岸自动自发找一石块坐下。站得太久，脚有点酸。
　　带出来的水珠打湿了鞋袜与围巾，她的裤管还在滴滴嗒嗒淌水。在阳光下，那些水珠显得分外刺目。
　　林楠抬起脑袋看一看柳书言说：你姐电话。再作苦恼状，你生日，你姐打我电话，要我好好给你过。嘿嘿，我捡到一枚蛋。
　　林楠献宝，扬一扬手里那枚蛋。她正慢条斯理的说着话。柳书言已蹲下拿过地上的围巾半捂半擦的裹住她的脚，不吝地奚落：再多冻一会看你从此还想走路。你搭错了哪根筋你？！
　　沉默会儿，柳书言戏谑道：“竟然记得今天我生日啊~“
　　林楠已经愣了半晌，握着蛋的手已顿在半空中，很是显得些荒凉。她顿了半刻才悻悻地收回手。偶尔几个路人过去，伴着悄悄爬在地面上吹过的西北风。水汽挥发有些凉。她有点呆，也有点懵。盯着他的后脑旋，听到他后边的话，半天才扯个笑意慈爱道：那是，你运气真好，刚好今天拿这蛋煮了给你吃。你说你这不是天生的好福气。
　　看着柳书言。他用指尖捏着她的脚指保暖，他的双手触感光滑细腻。她心下讪讪。她觉得自己正像被孩子般对待。这种感觉是连在梦里都已经见不到了的。她觉得自己如堕云里雾里。真像个奇妙的梦境。由良心深处坐着的四岁孩童，赤着脚走来敲开这个梦。
　　她没有回忆，记起有过天伦。多年来，现在她才体会一瞬的惊讶。咦？原来，有人关照她！
　　嘿，这个小时候还被她忌恨，暗地里被恶毒诅咒过的柳书言，怎么现在满身圣光呢！
　　粗线的针织围巾的材料并不易吸水。柳书言将就着拭干些水分，手握一握她的脚问：麻不麻？有感觉没？林楠乖觉的摇摇脚指又抽一抽。枕在他膝上的那一只还晃了晃。柳书言哂笑道：几年没弄过这样的东西了!无防。
　　林楠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温温润润，真有肤若凝脂的样子。呵，当然也从没发现过自己的脚其实挺有型！动一动多么可爱！
　　柳书言已扯下自己的羊绒围巾，裹住她两只脚搁膝上放怀里捂着。
　　她头一转用两根手指夹起那枚蛋再举高迎着阳光开始欣赏。
　　眼睛眯成条缝一眨一眨。玉白的蛋壳带着一点点透明，泛起淡淡金色的银光。她收回手，伸手扑楞他的头，说：“不冷，阳光那么暖和，晒一晒肯定就好。”她把玩着鹅蛋，双脚晃一晃又说，“过生日要吃蛋的。这是习俗。你应该不会记得了。以前外婆每年都会给你姐和我煮一次蛋。你们小的时候也吃过的。”
　　柳书言笑一笑，说：“说说吧，你抽什么疯。”
　　太阳灼目的光线在柳书言活动着的白晳的手背上跳跃。柳书言隔着围巾可有可无推揉活血。
　　林楠忍不住想探身扯开围巾，想想就又放弃，笑嘻嘻说，“玩啊，你看我不还捡了这个蛋！”这颗蛋是她一根紧握住不肯松的稻草。
　　柳书言下手重了下。林楠倒吸一口气，痛呼出声，去拉柳书言的手，讨饶，“好好好，我好好说。”
　　柳书言闻言停止武力。没想到半活半僵的脚那么敏感。真疼。眼泪珠子都要挤出来了。林楠喘了几口气，跟着柳书言抚一抚沿着神经差点惊痛到心口了的胸。
　　末了才啧一声，“反正我这也不是要自杀的样子是不。你看我那么没出息，总得鞭策一下。”林楠指指自己的脑袋，凶狠得瞪大眼睛，“这里边都木了。”
　　柳书言嗤笑，“都一把年纪才知道自己笨，你没觉得这觉悟来得太晚了点？回天乏术！”
　　林楠收回指着自己脑袋的手，改为扶着腰，郑重叹息，对天许愿，“我希望我能变顽强~啊啊啊！像钢筋水泥般宁折不曲！”
　　柳书言接着笑。林楠瞅瞅，也跟着笑。伸手拍拍柳书言，叫他也坐会儿晒晒太阳。她的脚没事。

　　太阳很暖，但裸出来的肌肤终于还是让林楠觉得有点冻。柳书言逮着机会奚落。林楠大度的装傻不作计较。
　　可是林楠的裤子已经湿得一塌糊涂。不敢让她放下来，那么重的湿气年经轻轻再捂出个风湿就不好了。她的鞋袜也不知怎么搞得弄上一大滩水，太阳晒了半天竟然没干的意思。
　　那么冷的天。这里的冬天，真是同他们老家不是一般差别的冷法。柳书言算能细细体会体会一番。
　　他真是怕林楠冻坏了，变得更不正常。瞧瞧她搞出来的麻烦。
　　林楠悻悻地看柳书言的脸色。柳书言一句句奚落甩过来，她决定对之继续一声不吭。

　　半路出现分歧。柳书言坚持把她丢回去换衣服。
　　林楠却说要吃饭，都干得差不多了。再说，她这个人很粗糙的，没有那么多事儿。
　　半天，林楠又琢磨：要不我在这里晒晒太阳，你去吃完回来给带点外卖？！
　　柳书言：做梦。
　　林楠歪曲：对，这里风比较大，是有点冷。要不你把外套留下？
　　柳书言：别想。
　　林楠虚弱：可我想吃饭呀~~
　　柳书言优雅的翻眼睛：换了衣服再吃你就非饿死了！
　　林楠摸着鹅蛋：你下午有课，我今天总得请你吃饭！
　　柳书言打量她：一顿饭那么重要？

　　末了，柳书言背着林楠先离开这里。林楠赤着脚，手里拿着自己的鞋子，两只脚一晃一晃。
　　林楠乐呵呵趴背上问想去哪里吃饭啊。
　　柳书言兀自走着脚下的路，干脆的：去打车。
　　林楠不可思议，挣扎着拍他的背：我靠放我下来，放下来。
　　柳书言继续走自己的路，意有所指，冷哼：你敢走一步试试。
　　林楠豁出去打鞋子和臭袜子往自己怀里，柳书言背上一放，空出手就抓柳书言的两只耳朵。
　　柳书言被耳上冰冷的触感吓一跳，恐吓：我扔你下去啊！
　　林楠乐了，肆无忌惮的笑开：扔下去正好。
　　柳书言鄙视：把你俩鞋子扔掉。
　　林楠嘿嘿笑。哪会真去拧人耳朵。既然回去就回去吧。
　　林楠正乐着，就听到有人叫林楠。
　　林楠啊一声。和柳书言齐齐正目看过去。
　　与他们相遇的女士，柳书言不认识。手里有教案，教职工？林楠此时趴他背上略显夸张的道：啊，班长。
　　柳书言差点笑出来。林楠先默了一下，说话气虚。是记不起人家叫啥名了吧！
　　林楠拍拍他背说：放我下去。
　　柳书言没放。光着脚呢，你下去！
　　班长不计较。打量那两个人一眼，亲密状笑道：男朋友？！呵呵，真是甜蜜呢！
　　林楠傻了下，瞥眼瞅瞅柳书言的耳朵，哈哈笑起来，笑弯了眼，两只手扑棱柳书言的头发，又抱住他的脑袋，幸福状笑：啊我男朋友，帅吧，班长。
　　林楠叫不出名字的大学班长呵呵笑一笑，嗔道：以前都还说你那么清高，按你那个全校都放不进眼里的眼光，我们都讲什么时候才能收到你的请帖呢！
　　林楠眨眨眼，不胜唏嘘的作宠爱状：啊是……林楠感叹着，怜爱的摸摸柳书言的头讲情话：我这一生，大概就只为等他了吧！
　　两双、四只眼睛齐齐看到对面的“班长”面皮僵了下。
　　林楠心里早已经笑抽了。柳书言倒开始正经打量一下面前的人，唔，原来自己背上的这只不只是个神经病，而且在外五年还没有男朋友！呵。柳书言眼底溢起点暖色。她玩得倒真还能那么欢。
　　林楠已经放弃回忆起班长的名字了，只想起是三个字的，并没有一点用处。请教：班长呢？过得可好？
　　班长示意一下手里的教案，说：“我在这里当指导员。”
　　闻言两个人不约而同抬头看一眼。林楠惊讶的想，不会吧，以前看她以为非是个跟在老总后面作空中飞人的样子，她有这样的劲头。又起劲道：这么巧？指导员儿，这孩子在这里读一年级呢。以后请多多照顾！
　　柳书言却想，看看人家。
　　指导员眼眸一闪，打量柳书言，笑，林楠你呢，研究生还好么？很久没见了。
　　林楠咯咯笑。柳书言眉毛一耸，咦，她原来也会咯咯的笑。林楠像母鸡咯咯笑：好好好。班长你结婚了没？什么时候结婚啊。等着吃酒呢。
　　……
　　同老同学分手道别后，柳书言骂，你个吃货。
　　林楠认真解释，她学校的时候就把他们班最帅的帅哥给套牢啦，迟早结婚。今天遇到多好。
　　林楠说完趴在背上桀桀怪笑。生活是钢琴黑白键，色系单调，满是湿腐之气，毫无喜庆，如果见到大红大紫，渴望沾沾喜气。
　　就像天生丽质，轻描淡写也足够，然而若果先天不足，必得需额外超常的美容与回馈一样。空洞虚白才需要具大的填充。
　　大艳大俗，才能心里明亮。
　　……
　　林楠把鞋袜拿起来，反身放在柳书言手里说，帮拿下。
　　把下巴磕在柳书言肩上，从兜里掏出个盒子，双手环过柳书言的脖子递到他面前给他看，说：“生日礼物，现在就给你吧。”
　　柳书言看一眼，“什么？”
　　林楠兴奋的征询：“我帮你拆开？”
　　柳书言不屑地看一眼紫色绒布盒子：“不用。又是手表？”
　　林楠兴奋点头：“是是是，这回送你天梭。”
　　柳书言感叹，啊，送了他十几年腕表，一年一只轮着买。今年轮到天梭了么？当他是收集钟表啊！
　　林楠看柳书言没搭话，就接着说：我放你兜里。
　　柳书言感激：谢谢。

　　林楠趴在柳书言背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林楠问，柳书言，你以后毕业了打算干什么？啊对，你自然要继承你们家业的。
　　柳书言倒不反驳：我打小就一直想开飞机。唔，后来一查视力不好，只能痛苦的弃武从文。
　　林楠陪着哀怨，叹息。
　　柳书言问：下午一起吃饭？
　　林楠意兴阑珊拒绝：算了。你们孩子们好好玩。又道，今天生日过得快乐点，知道吗？
　　柳书言笑。不勉强，以前在家里过生日，他爹妈总喜欢兴师动众一点。他往往只能在人堆以外的以外，才能看到她很有些自得其乐的身影。她不喜欢那些，他知道。
　　林楠嘀咕：往后，柳雁结婚，柳书元结婚，柳书重结婚，陈辛娜结婚，我结婚，你也结婚……都不能再假装自己还是孩子了！
　　林楠又摸摸他的头。林楠总想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林楠又唠嗑：嗳，柳书言，你以后想娶个什么样的小姑娘？
　　柳书言只笑：你不是连男朋友都没有，还想结婚！
　　柳书言他这是诅咒。林楠沉痛的摇头晃脑：我刚才玩玩的，你肯定不会介意的是不是。
　　学校太大，离校门口还有一大段距离。林楠懒洋洋把脸颊贴在柳书言背上有点想睡觉。鼻尖暖融融的还尽是太阳的味道。馨香甜美。
　　光线刺目，刺激泪腺。眼角有点酸，林楠百八辈子没有因为这个原因想过要抽抽鼻子，又想笑。
　　很无奈。
　　林楠踮着脚角上了车，却拒绝柳书言上车。摇下车窗，抱歉的从右边衣兜里掏出那枚蛋递给柳书言：我自己回去吧。最好还是晚上叫饭店把蛋给煮了。以后我再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