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月楼台》苏何

1、起

　　常常提笔却凝眉沉思，直到笔上的墨渐渐干去。我确定心中藏有千言万语，但一到嘴边最终只是化做愁肠百转千回。院里的梨花又要开了，我开始怀念去年和你同坐梨花树下，仰望，看着花瓣打着旋儿扑向我们，亲吻我们的脸颊，然后淘气地随风飘走。你走后我在院里种了一棵松树，只因为那是你的名字。寒冬时节，当万物屈服于寒冷时，只有它依旧青葱而生机勃勃，傲立寒风，迎着我，陪着我。北方的气候应该更加干冷，那么松，你的衣服够暖吗？身体健康吗？还有，想我吗？
　　昨天，邻家邹姨的儿子被送回来了，用一只粗糙的陶罐装着。邹姨哭了整整一夜，到现在还没有开门见人。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孑然一身了。我一想到这些就寒了一身，松，我要你回来时是完完整整地，知道吗？
　　我们的孩子已经快要出世了，他很健康，很闹腾，弄得我整天整天腰酸背痛。我总是跟他讲你，说你很英武，很善良，说你的眼睛很醉人，眉毛很骄傲，说你的声音很动听，像沙子一样滑过心田。每每听到这些，小东西都会淘气地踢我。我知道他在说：“我要见爸爸！”
　　为了小东西，我尽量保持心情愉快，即使想到你离开的那天，以及未知的归期。
　　每每站在楼上，凭栏远眺北方连绵不尽的群山时我都会忍不住叹气。这仗究竟要打到几时？从父亲到你，这仗实在太长了。
　　时时把玩梨花簪，想我们的初遇，你倾过身，带着一眉毛的露水，礼貌地问：“请问，你是盼儿姑娘吗？”清晨露湿的不只是空气，草木，还有你的眉毛，我的心。你的到来，不仅是带着我父亲的嘱托，也带着上天的旨意，缘起于此，无怨无悔。
　　自从你离开后，母亲的神志一天天清醒。也许是已经放下十几年的执着了。但是每当看到她以复杂的眼神看向我渐渐隆起的肚子时我会没来由地紧张。我和你多么像当初的她和父亲啊！所以她自然心情复杂。可是，我不相信我们的结局也像他们那样。我会更加坚强，守护我们的孩子，守护我们的爱情。也许等哪天合适，我会带着孩子来见你。我不会一味地等待，不想那么被动。即使现实多么不堪，只要有你的牵挂，无撼！
　　早春时节，街上的行人似乎多了起来，客栈里也住进了不少路经这个江南偏僻小镇的旅人。也许冬天真的将人们困住太久了。“归来客栈”自从母亲从我手里接过去后发展很快。母亲将客栈里里外外大大整修了，焕然一新。这要是当初的母亲一定不可能，因为老客栈是她和父亲年轻时一同开的，一桌一椅都有他们的美好回忆。有一次我丢了一张实在太旧的椅子，母亲知道后疯狂的四处寻找，最后从垃圾场抱回破烂的椅子，温柔地抚摩椅背的一角，安静地流泪。后来我才知道，那里有她和父亲一起刻的一朵梨花和一行字：梨花不远，咫尺心田。这一句包括了父母的名字：父亲卫远，母亲姚梨。没有父亲的日子，她都是靠收集这些回忆让自己撑下去的，虽然最后还是崩溃了。漫无止尽的等待让母亲最终陷入绝望。
　　等待啊，说不定真的是会将人的灵魂层层剥落直至崩溃的东西呢！我现在尤其觉得。松，我其实讨厌等待。多么希望某天的清晨，我打开大门就看到你笔直的身影，倾身向我，带着一眉毛的露水，说，我回来了。一如我们的初遇。
　　现在觉得我会被你吸引一定是因为你身上有我父亲的味道。虽然我从未见过他，可是从小他在我心里刻画的形象使我在初见你时泛起强烈的熟悉感。黄沙般粗糙的脸孔，炯炯的细长眼睛，颀长的身体以及，在一片粗犷中的温柔气质，我见到的你就是这样一个人。
　　第一次被你震惊是听到你的萧声那次，你一定是故意的对不对？那么熟悉的调子，只属于我的爸爸妈妈的调子却从素不相识的你那里流出。你本是在暗示什么，可是你只留下一句“在军中无意间听人吹的”后就撇下了惊异的我和娘亲，不给任何能够令人信服的说明。那时娘亲只是痴痴地喃喃而语“他回来了，他回来了。”是的，后来才知道他回来了，只是……
　　在我十六岁生日的那天，地方上的一位少爷抬着花轿招摇地来到“归来客栈”门前。我悲哀的知道，我的无可奈何的约定已经到期了。我是那么不想这样嫁人啊，可是……
　　我推开门，少爷的脸孔兴奋得有些变形，看热闹的人群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我穿着大红喜服，提起裙裾跨出门槛。一只有力的手臂一把拉住我。我回头，你的眼睛精光闪闪：“不想嫁就不要嫁！”我惊住了，你看出了我不想嫁？我虽然很感动你的行为，可是，我不能不嫁啊！
　　少爷看到凭空跳出来的程咬金，恼怒起来，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就看到一群虎背熊腰的壮汉迎上来，将你围住。一对十，力量任谁都觉得悬殊。可是你不听我的劝阻，和那群打手纠缠起来。你出乎意料的驾轻驭熟。我忽然有了反抗命运的决心。少爷看到我孤自一边，跳下马拉住我：“你说过十六岁就嫁给我，我们拜堂去吧！”我心下骇然。
　　你挣脱那群人的纠缠，将我拉住：“她不想嫁你！”少爷有恃无恐地反驳：“可是我们有婚约！”你将眼光折向我，我无奈的低头。“可是她不想嫁你！”你依旧重复着你的肯定。少爷有点气急：“你到底是谁？”“这间客栈的房客。”你平静的回复。“小子别多管闲事！”少爷红着眼喝道。“不好意思，我就管了！”说罢将少爷一把扔出去。少爷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大喝一声：“都愣着干什么？给我一起上！”局势顿时一片混乱，看热闹的人都躲得远远的。我不断嘶喊你的名字叫你住手，可是没有得到你半点回应。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助并不相熟的我？
　　最后，我看到打手们惊骇到扭曲的脸，少爷身上殷红的血，还有你手上的刀以及你平静的表情。人群轰然散开，打手们很快反应过来，丢下一句狠话，然后将少爷抬走了。我跪在地上，看着那滩鲜红的血迹，无助的哭泣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下那么重的手？”我哭嚎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会有大麻烦的？”你的言语冷得让我颤抖：“因为他强迫你，他该死！”我气得浑身颤抖：“生命是无比宝贵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该死，何况是支持我们母女平安度过这么多年的少爷！”你愕然，我
　　继续寒心地说：“你以为没有势力强大的少爷的支持，我和我神志不清的母亲怎么可能平安经营一间客栈这么多年？”我是真的生气了，即使感谢你的初衷，却完全不赞同你处理问题的方式。“这样不仅是你，我们的麻烦会更多的！”
　　“我是兵士，在我的世界里只要是敌人就得杀死他！”你冷冷地说。我摇头：“这里不是战场！”然后站起来，拍拍衣服，不看你：“你离开这里吧！这里已经不欢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