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三耳仔

5、黑白相册里的流年

　　在四四方方的框里，祖母很美，美得飘渺无依，好似一阵风就能吹散，再寻不到。

　　“小鬼，这相册？”

　　“老巫婆让我保管，说是留给熙和姐的。”

　　照片是陈旧的黑白，我用手轻轻抚过祖母的悒眉倦眼，那泛黄的面孔让人感到时间留下的痕迹。

　　这世上最无情非时间莫属。

　　祖母身边的男子,纤柔而清逸，有几分书卷气，脸上是恍惚而模糊的浅笑，云淡风轻。

　　祖母挽着他的手臂，背挺得笔直，笑得哀艳，像一朵花，繁若锦，却终逃不过开到荼靡。照片背

　　后是祖母娟秀而孱弱的字迹：桑梓湮、朱邪堪月绝影

　　“朱邪堪月？”我惊诧地转过头看着弥生，辨出与照片上相似的眉眼。

　　“堪月，谁堪明月。他是老巫婆的恋人。”弥生的话语气悯然，有种出尘绝世的味道。

　　伯爵坐在他的肩头望着我，像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将军，神色决然地守护着自己的主人。

　　“王子受了诅咒变成青蛙和野兽，那是巫女对王子背信弃义的惩罚。但是巫女最终还是

　　不忍心心爱的王子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所以总是费尽心机设计美丽的公主去解开诅咒，让王子

　　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熙和姐，王子真的会幸福吗？”忽然感到在我对面碎碎念的小鬼很陌生，

　　那种口气，幼稚又深沉，竟是犀利的一针见血。

　　弥生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不谙世事的小王子终是剥去童话甜美的外衣，察觉到现实的残忍，那般忧伤。

　　“会幸福，吧？”我回答，用不确定的语气。那些泛黄的照片上，祖母与朱邪堪月站在

　　长青路63号前笑着，面容而模糊，没有强烈的爱恨，只是那隔有一人宽的间距揭示了不可逾越的

　　鸿沟。不是没看见，只是视而不见。

　　昏暗的小楼里，电视机闪着雪花，我仿佛又看到祖母寂寞地梳理着一头纠结的长发。

　　“喂，小鬼，别再感伤了，你知道我祖母和他的故事吗？说给我听听吧。”

　　“恩，如果是熙和姐结局或许会不一样吧，老巫婆说过熙和是和乐温暖的意思。”

　　“是吗？我不知道。”

　　那些都是流年中的旧事。
　　在时光的洗刷中退去鲜艳的色彩，斑驳着支离的碎片，等待着追溯者逆流来拼凑。

　　堪月，谁堪明月。她如是说。

　　已至多事之秋，中原显出了兵荒马乱之态。战火的硝烟却弥漫不到这僻静的小镇，它一

　　如既往安静地迎朝送暮。

　　五年之后，在外闯荡的她回来了。裹了一身玲珑有致，绚丽缤纷的旗袍回到了小镇，依

　　旧是眉黛锁愁，清眸含怨。五年之前他还是跟在她后面乱跑乱跳，不谙世事的黄毛小孩，五年这

　　后他已是文质纤纤，年过弱冠的儒雅男子。

　　单是一个五年便物是人非，那十年二十年呢？

　　他不敢想，时间于他来说是这世上最奢侈的东西。

　　桑梓湮，他从小便仰慕的女子，裹着艳色，媚眼如丝，却又清冷得如同一场静寂无声的

　　烟花，悄无声息地绽放，再悄无声息地湮灭。这个女子像个谜，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更不会知道

　　她要停驻何方。

　　她回来时，提着大大的皮箱，娴雅地对着出神的他笑着。

　　她说：“堪月，我回来了。堪月，你说我嫁给你好不好？”

　　“不好！”她的话简单直白，却让他悚然心惊。她是知道的，知道他，知道朱邪家的秘

　　密的，他怎么敢奢望。

　　“哈！我就知道，你真开不起玩笑，小时候那些话你一定都不记得了。”

　　没看见她眸中一瞬间的黯然，他舒了口气，更多的却是失落与不甘。怎么会不记得，那

　　些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忘，只是他再也不会有那个勇气，坦陈心事。因为无知而无惧，而年岁越是

　　增长，就愈加怯弱，畏首畏尾。

　　而她，太要强，太矜持，太倔强。没有坚持，没有只言片语，她与他变得冷漠，生分，

　　硬是与他拉出一段无形的距离。虽然依旧笑语晏晏，却再难找出眸中清亮的神采。

　　常青镇有她的爱和遗恨，有他的隐忍与不甘。

　　她不停地与他游荡在长青镇，回想那些褪色的过往，用大皮箱里的相机拍下一张张隐秘

　　的心事，然后再次离去。一去就是几十年，不留给任何人音讯，哪怕是家人，哪怕是他。

　　她一直记得，那年蝉鸣凄切之时，她提着大大的皮箱第一次离去，得到他天真的许诺。

　　“湮姐姐，等我长大了就娶你。”

　　呵呵。时间最是无情，将一切爱恨掩埋干净。如今月光皎洁如昔，只是时过境迁，再回不到原点。

　　堪月，谁堪明月，谁堪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