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舞风清》苏零

51、番外之紫映

　　紫映
　　我已经记不清第一次进柳府是怎样的紧张无措。
　　那是太久太久以前的事情，久得连轮廓都已模糊不清。
　　只有一股暖流，不经意间流淌。
　　因为那张笑脸，也因为那片姹紫嫣红。

　　“你叫什么名字？”那天的阳光其实很好，那天的风其实很柔和，只是我穿得太多，从头裹到脚，只露出大大的眼睛，到处打量。
　　然后，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
　　我没有被吓到，因为这个声音太温柔。
　　“我……我……小七……”对上那个人的视线，本就裹的像粽子一般的我越发难以动弹。如水的眼神，缓慢流淌，潋滟着的光华。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我叫柳汀……”微微的勾起嘴角，找不出一点瑕疵的完美弧度，一漾到底的温暖。
　　“柳……汀……”轻轻的重复一遍，却异常懊恼的发现脑海里根本映不出究竟是哪两个字。
　　“柳树的柳。”她看出了我的尴尬，“你现在站的地方，就叫汀……”
　　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是一个不大的池子。那个季节，自是一片冷清。
　　但是，我没有在意。
　　注意力被不自觉的吸引，池子的周围种着一圈我从未见过的花。
　　一朵朵紫红色的花朵傲然绽放，衬着原本异常萧瑟的时节，灿烂夺目。
　　“小七也觉得那花很漂亮吧……你知道她的名字么？”
　　“……”回头，对上她带笑的眼睛，摇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另一个人嘴里吐出，而不是一味的垃圾杂碎之类的肮脏字眼。
　　柳汀自然是不屑说那些字眼，我深信。
　　“她叫紫央……很好听的名字吧，可惜，有剧毒。”依旧温婉的声音，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
　　“不能碰？”我不想看到她这样的神情，不适合。
　　“也不是不能。不过……以后告诉你……”柳汀的眼底忽然闪过一丝狡黠，不易察觉的一瞬，立时被那种温柔的眼神覆盖，依旧完美无缺。
　　“……”我看着突然变脸的她，手足无措。

　　自那天以后，我就成了柳府大小姐的小跟班。
　　我很笨，从来都知道。
　　柳汀精于茶道，她常常花很长的时间泡一壶香气四溢的茶水，缓慢的沏，姿势优雅。她也让我学学，可我第一次摔了两个杯子，第二次摔了一个茶壶，第三次烫红了三个指头。于是作罢。
　　柳汀有感与我的笨，却也只是无可奈何的笑笑，并不会指责我。
　　相反，在看到我摔茶壶茶杯的时候，把指头伸进嘴里一边死命跺脚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波澜。
　　可是，我看不懂。
　　只是觉得感伤，莫名的感伤。
　　柳汀喜欢对着窗外的池子沏茶，品茶。远处是那一片妖艳的紫红，一大片一大片，遥遥相对。
　　我常常觉得，她不是对着那些花，而是对着其他的什么。就好像她常常用一种异常深邃的眼神看着我，而我确定，她在透过我看另一样东西。
　　我相信，那是一个人。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
　　“小七，来……”柳汀向我招手，“在我旁边站好。”
　　我傻傻的跑过去，傻傻的站的笔直。我不知道她要我做什么，可我也知道，我拒绝不了她的任何要求。
　　从来就不能。
　　一股熟悉的淡香忽然显得厚实了些，那是属于柳汀的味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从见到她第一眼起，或浓或淡，那种清丽的香自然而然与她融为一体。
　　一双手环住了我的腰，然后有重量靠在我身上。
　　“小七，让我靠一会，就一会。”柳汀自然是知道我不会拒绝，只是她习惯如此。我也对于她的很多莫名举动习以为常，虽然我不会表示我是多么的希望这一刻天长地久。
　　“小七，上次我还没告诉你怎么解紫央的毒吧。”
　　我一直以为她忘记了。
　　“其实池子的旁边，除了紫央，还长着其他的东西，你看的到么？”明明是疑问的句子，却明明白白，是自言自语的调子。她的视线略略涣散，却还是胶着在那一片紫红上。
　　我闭嘴。
　　我始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柳汀之所以会把我留在身边，就是因为我不常说话。
　　但事实是，我确实没看到除了紫央以外的东西。
　　紫央的美太过绚烂，让人根本别不开眼。
　　“要很仔细地看，其实有一种草是依附着紫央的茎杆而生长的，很平凡，很不起眼，但是，却很香。”柳汀略略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再次把头靠上，“我喜欢采那种草晒干了放在袋子里随身带着。”
　　原来这就是柳汀身上那股香味的由来。
　　“那种草，叫映离。它正是紫央的唯一解药。”
　　“……”
　　“你说，如果我也像映离一样，整天缠着紫央不放。我们是不是能够天长地久……”
　　我们……我不知道柳汀嘴里的我们到底是谁。
　　反正，不会有我。
　　如果我也像映离一样，整天缠着柳汀不放，我们是不是能够天长地久……这种事我连想也不去想。
　　“可是，如果我这么做，我也就不是我了……”依旧如水的声音，在空气里缓慢滑过，却漾起不一样的波澜。
　　忽然觉得胸口很疼。

　　柳汀是把温柔雅致印到骨子里的人，只是她依旧只是个普通人，所以也会有七情六欲，也会有伤心难过。
　　我很高兴，我能作为一个特殊的存在，看到她所有的喜怒哀乐。
　　“砰……”尽量放轻手脚，可托盘与桌面碰触的一刹那，依旧不可避免的发出声响。
　　柳汀回头，漆黑的眸子略略泛着空洞。
　　“又是一天过去了……”惆怅的声音，却没有把话说完。从我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柳汀的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季节交错的时候，总是反反复复的咳嗽，听得人揪心。于是每天早晚各一碗浓稠的汤药，虽然不能治根，却多少缓解了些。
　　我知道，她有心病。
　　也许是一些人，也许是一些事，也许是众多纷繁复杂的人与事纠结到一起。
　　每次看她喝药，总有错觉，那不是药，那是水。
　　“如果小七也到了喝药比吃饭还勤的地步，你也会喝得飞快的。”柳汀看穿了我心中所想。
　　她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仅凭我的一个眼神。有的时候，甚至连表情眼神都是多余的，只要一个沉默，她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虽然绝大多数时间，我都是沉默的。
　　烟雾缭绕。
　　柳汀的视线，重又回到了案上供奉的佛像上。
　　柳汀到底信不信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真正在看的东西决不是那尊佛像。佛像底下有个暗格，里面有一个类似于卷轴的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是很远的看到过一眼。柳汀不会让我去碰那个东西，我也没有那个好奇心。
　　“小七，帮我一个忙好不好？”柳汀的声音淡淡的，依旧是习惯的温柔语调。若有若无的恳求意味。
　　只是这一次，却觉得莫名的沉重。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想，无论我回答什么，那都是多余的。
　　“这个……帮我送到城东的这个地方，这是地图。”那个常年深锁的暗格被再次打开，一起递过来的除了那个卷轴，还有一张手绘地图，“找一个叫落弦的人，把这个给她。”
　　“……”柳汀很少让我出门办事，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把这个给她以后，再替我跑一趟化香城。这是我要的香料单子，替我买齐。”
　　“……”化香城。记忆中那是很远的地方，我从未去过，只是听柳汀提到过一次。那是沙漠中最美丽的城镇，“我……一个人去？”多久不曾听到过自己的声音，异常的陌生。
　　“对。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阳光从窗子的缝隙中斜斜洒下，在地上划下不怎么清晰的线条。柳汀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略带冷冽的声音，似乎沉淀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
　　“……”没来由的惶恐。可我依旧说不出拒绝的话。
　　“小七，自己保重，这一路，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我想问，却问不出口。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鬟，替主子办事天经地义。
　　“小七，你……算了，你去吧……”就在我低下头准备退出房间的一瞬间，柳汀突然转身叫住我，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的眼底很深，也很美。
　　我却看不懂，藏在里面的波涛汹涌到底意味着什么。
　　“小姐，我去了。”
　　这是我第一次称柳汀为小姐，也是最后一次。
　　之后，再也没有了机会。

　　如果，我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一定不会离开。
　　虽然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烈火焚烧过后的残存痕迹早已被风化，一阵风，扬起漫天沙尘。我不知道柳汀在哪里，扑面的风尘里，再也没有她最喜欢的，那种叫做映离的花的香味。
　　点起一炷香，甚至不需要香案烛台，直接插进略显松散的沙土里。
　　膝盖与地面接触的一瞬间，满是沙砾摩擦的触感，尖锐的疼痛。
　　那天，我很轻易的找到了那个叫做落弦的女子，把那个卷轴交给她。
　　“她有没有说什么？”
　　我摇头。
　　然后，我看着她略带琥珀色的眼眸逐渐黯淡，最后，被浓重的悲伤吞噬。
　　我不知道她的悲伤从何而来，想问，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让你去哪里？”
　　“化香城。去买香料。”那张清单被我紧紧的握在手心里。
　　“去吧。不要再回来。”
　　我想问为什么，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已被一阵尖叫打断。
　　回头，只见漫天火光。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把火是柳汀自己放的。
　　她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那个卷轴不被人抢走，只好让那个东西连同她的生命一起烟消云散。就算毁不掉，也要做出毁掉的假象。
　　她让我走，因为不想让我陪葬。也因为，我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弯下腰，额头碰触地面，一下，两下。
　　柳汀，这是我第一次给你磕头，也是最后一次。
　　既是对你的感谢，也是对过去的了断。
　　明天起，我将忘了你，做真正的自己。
　　其实我从来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在你面前，我说话会结巴……

作者有话说

　　这就是我攻关的方法。。。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