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永潇

7、第七章：往事

　　第七章：往事
　　“笃笃笃”，门被轻轻敲响。
　　沈君陌起身，走过去打开了门。
　　徐染七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的笑了笑“沈兄……那个……”
　　“何事？”沈君陌淡漠道。
　　徐染七不好意思道“我问过夜离，他说他与你是旧识，你以前不过六七岁，和他关系甚好，只是你最后失踪了，他找了你好长时间，这其中兴许有什么误会，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凶你，太对不住了……”
　　失踪？他们竟然是用这样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罪行，真是好极了。
　　沈君陌眸色幽暗，并不理睬徐染七的接连道歉，她与徐染七并无任何交集，硬是要谈的话，就只有一个交易，徐染七误会她也好，不待见她也罢，沈君陌都不在意。
　　“你回吧”沈君陌淡淡道。
　　“沈兄，我……”
　　“回吧”
　　徐染七愣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睁睁的看着沈君陌关上了门，不由得叹了口气，沮丧无比的离开了。
　　夜色已深，沈君陌关上窗户，脱下外衣叠好，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吹熄蜡烛，躺在床上许久才睡着。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晃眼间，竟已过去了十年。
　　正逢四月，春风正好，村里漫山遍野的桃花都开了，粉红，绯红，桃红，海棠红，石榴红，大红，朱红……各种深深浅浅的红色连在一起，铺天盖地，灼灼逼人。
　　那年她七岁，与父亲两个人住在村子最西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因夫妻感情深厚，父亲没有再娶，一个人辛辛苦苦的将她拉扯长大。
　　村里的孩童大多都欺她没有母亲，她也因此养成了怯懦的性子，怕生的很，父亲忙时，她就蹲在村西头的百年桃树下，一个人找乐子，也不觉得闷的慌。
　　这天的天气甚好，晴空万里，微风徐徐，整个村子都弥漫着桃花的清香。
　　父亲要忙着酿酒，无暇管她，就丢了一小壶桃花酿打发她出门。
　　村里的人都擅长酿酒，尤擅桃花酿，选以初放的桃花，上好的白酒，再加上桃花花蜜，放入瓷缸密封，静置一月便可食用。
　　桃花酿的颜色很漂亮，大多是粉红色和桃红色，倒入白瓷中，相得益彰，像是美人颊上的胭脂，妩媚多情。
　　她倚着桃树而坐，抱着酒壶小心翼翼的饮了一口，口感软绵醇厚，酒香清冽，直入肺腑。
　　她舔舔嘴角，正准备喝第二口时，眼角掠过一道敏捷的身影，一只白净的手突然伸过来抢走了小壶。
　　她愣愣抬头，只见一个少年站在树枝上，两三口就喝完了壶中的桃花酿，他背靠树干坐下来，屈着右腿，晃着小壶懒懒道“味道不错，只是同他的手艺相比还相差许多”
　　说着少年扭头，浅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漂亮的像是天上的太阳，眉间一抹细细的朱印，凭添几分慵懒妖媚。
　　少年瞧着她笑了，这一笑竟比满树的桃花还好看，她不由得看呆了。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少年嘻笑道“难不成是被小爷这张脸迷晕了？”
　　女孩一向怕生，兴许自小被欺负惯了，反倒能更敏锐的察觉出对方是否友好，她看着少年的笑容中没有丝毫恶意，便愣愣的点了点头。
　　少年笑意更甚“哦？那你觉得小爷长的好看吗？”
　　她想了想，道“比村头的石头哥哥好看，也比铁柱哥哥好看，还有爹爹，你比爹爹都好看……”
　　女孩犹带婴儿肥的脸上写满了认真之色，用软糯的嗓音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些时，少年只觉得甚是好笑，看她还在念叨着村里的什么哥哥叔叔伯伯，强忍住笑意，打断了女孩，问道“原来小爷这么好看啊”
　　女孩点头“哥哥比任何人都好看”
　　少年心花怒放，坐在树上笑了半天“行啊，有眼光啊，小爷我就喜欢这种有眼光的人，你年龄虽小，将来必成大器……”
　　女孩也跟着傻乎乎的笑了，忽然她注意到了少年手中空荡荡的酒壶，心神一震。
　　父亲知晓她自小爱酒，可从不允许她喝的太多，每次都只给她倒浅浅的一个碗底，像这样一小壶丢给她的情况极其少见，大多数只有桃花初放这几天父亲忙的脚不沾地，没有多余心思去陪她，才会用桃花酿避免她闹脾气。
　　可现在，它没了，而自己只喝了那么一小口！
　　少年还未反应过来，女孩就哭了，蹲在树下就是一阵哇哇大哭。
　　她哭的太厉害，少年被吓得手忙脚乱，险些从树上一头栽下来。
　　“别别别……别哭啊……”少年一跃而下，蹲在她面前慌张的劝道。
　　她不听，只当自己又被别人欺负了一遭，哭的更厉害，像是要把心底所有的委屈都倾泻出来似的。
　　少年一向顽皮惯了，见到女孩哭的如此伤心，知道自己的玩笑开过了头，不知所措的想了半天，才恍然醒悟，连忙从自己的法器金丝囊中掏出一个白瓷酒壶递给她。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赔你一壶还不成吗？这可是郑言酿的，哎，我也只有那么七八瓶了，若不是看你哭的实在伤心，我还真舍不得送你……”少年一脸肉疼的说道。
　　她抬头，抽抽噎噎的看着少年，眼睛和鼻子红通通的，活像只小兔子。
　　少年竟然会软言哄她？还拿了自己的心爱之物赔罪？女孩只觉得稀奇，那些孩童见她哭了只会得意的大笑，肆意嘲讽她的狼狈，而面前的少年却和他们完全不一样，这还是除父亲以外的生人来安慰她。
　　女孩定定的看着少年，小孩子判断人的方式很简单——好人和坏人，而这人说好，却又抢了她的酒，说坏，又来安慰她，送酒赔罪，那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女孩有点犯迷糊了。
　　少年见女孩没有半点反应，将目光从瓷瓶上移到了女孩脸上，那双透彻无暇的琥珀色眸子还汪着泪，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他一下子心软了。
　　少年鬼使神差的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发顶，短短的发丝柔滑似水，划过掌心，又像是划过心尖上，酥酥的，痒痒的。
　　一向怕生的她也没有避开，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少年。
　　那么温柔，他应该不是坏人。
　　“别哭了，你看，这也是桃花酿，你尝尝好不好喝”少年笑眯眯的将瓷瓶递给她。
　　她犹犹豫豫的接过来，想了想又塞回少年怀里，认真的摇摇头。
　　少年讶异道“怎么了？这可是我赔你刚才那壶桃花酿的酒，你就收下吧，下次我不会抢你的酒喝了”
　　她还是摇头，认认真真的开口，声音尚还稚嫩，软软糯糯的甚是好听“这个酒，对你很重要”
　　少年一下子懂了，哭笑不得，原来她刚刚都把自己的话听到了心里，认为这壶桃花酿对自己来说金贵的很，不敢要呢。
　　“无碍，你就拿着吧”少年拉过她柔柔软软的小手，将瓷瓶塞到她掌心里，不容置疑道“我们也算是认识了，这壶酒你再不接着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认识？”女孩又犯迷糊了。
　　少年皱眉，想了想，道“认识就是我们是朋友了，朋友你知道是什么吧？”
　　女孩用力点点头，她时常看到好几个孩童聚在一起玩闹，笑的很开心，父亲为了鼓励她多接触旁人，就告诉她，朋友就是能让自己的心里觉得很快乐很高兴的人，可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这种人。
　　“那不就成了，我们是朋友，送你一瓶酒尝尝鲜是理所应当的，朋友之间是不需要计较这么多的”少年又将瓷瓶往女孩怀里塞了塞，道“若是你再不接受，那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可是要生气了”
　　她只得收下，犹豫道“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少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道“我唤作夜离，你可记住了，时间紧迫，我得抓紧回天离…咳咳，回京城一趟”
　　“去京城做什么？”
　　少年转了转眸子，戏谑道“京城里有好多人都受欺负了，我要去帮他们打坏人”
　　女孩双眼一亮“打坏人？原来哥哥你那么厉害啊？”
　　“那是自然”少年被夸的又有些飘飘然了。
　　女孩道“那哥哥你能帮我把那些坏人也打跑吗？”
　　少年一愣“嗯？有人欺负你吗？”
　　女孩点点头。
　　少年皱起了眉头，正准备说些什么时，一头威武的老鹰径直落到了少年肩头，甩甩脑袋，又轻啄了几下少年。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还真是徐荣养出来的，脾气臭死了”少年伸手将老鹰的头推到一旁，又看着女孩，道“我没时间了，若是有人再欺负你，你便唤我，到时候我一定会来帮你的……好了，我走了，要乖乖听你父亲的话，女儿家的还是少点喝酒，对身体不好”
　　“那你还会回来吗？”女孩仰头看他，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清澈的眼里倒映着漫天花影，脸上尤带着泪痕，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像是谁抛弃了她。
　　少年的心又软了一下，他难得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笑脸，郑重道“会”
　　“什么时候？”
　　“明年春天，桃花再次盛开的时候”
　　女孩笑了，软糯道“那我等你”
　　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猝不及防的被撞了一下，夜离心如鼓擂，竟然脸红了。
　　他再次伸手摸上她柔软的发顶，轻轻道“好”
　　夜离使用法术回到天离阁时，才猛然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女孩姓甚名谁，住在哪里。
　　徐荣需要他去北殁国一趟，路途遥远，任务艰巨，夜离也没有时间想那么多，直接踏上了旅程。
　　不过一年的时间，等回来再好生询问一番就是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不会跑到哪里去，夜离心存侥幸的想道。
　　可他依照约定来到村子时，漫山遍野的桃花中，再也没有了那一道小小的身影。
　　他等了好几月，每家每户都找了一遍，都没有看见女孩。
　　兴许有事情出远门了吧，他在心底自我安慰着。
　　第三年，他提前来到村里，依然没有见到女孩。又是几月过去，直到徐荣唤他回阁里，他才离开。
　　第四年，第五年……
　　他每年都会来，甚至是夏天，秋天，冬天，只要有空就往村子跑，可每一次都是兴致勃勃的来，失望透顶的回。
　　金丝囊里的桃花酿他再没动过，他始终记得有个小不点喜欢喝酒，哪天遇到了还能再送给她尝尝这顶级的桃花酿，那时候她肯定很高兴。
　　他还要问问，到底是谁欺负她，他肯定会狠狠的把那些人揍一顿给她出气，怪不得见到她就是一个人独自坐下树下，那么小的孩子，本该活泼开朗的长大，却要忍受排挤孤独，他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忍心。
　　对，等遇到她了，要好好的陪陪她，坐上一整天也没关系，喝酒也无碍，只要她高兴就好。
　　他想着女孩傻乎乎的样子，躺在桃树枝上笑了，笑着笑着就发起了愣，呆呆的看着满天花朵。
　　他已经等了十年了。
　　对于他漫长生命来说不过沧海一粟的十年，竟会让他觉得如此难熬。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一个归宿吧，毕竟从来没有人会说等他回来这种话。
　　又煽情又蠢笨。
　　可偏偏就真有人说了，夜离叹了一口气，闭上了双眸。
　　我早已归来，而你还在何方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