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隔世之惑 ...
-
一片黑暗,想要张嘴、呼唤,却是枉然;慢慢挪步却猛地一个深陷,不断往下跌、跌得不知深处;周身全然虚软无力,好似还在不断内陷;难以呼吸,难以施力;妄图抓住什么可及的东西——手臂与手指却不断痉挛……
还没等上官飞帘掀帘子,内室冲出个人一头撞上来——
“啊呀——啊!飞帘师父!快快——快来嘛!”
原来是个估摸着十岁出头的小家伙,一身沉红色起暗环蝠团纹的斜襟长袄,外罩一件稍亮色些、缘边镶有白色毛皮的沉红竖襟坎肩。被撞得皱成了一团的小脸俏丽可爱,浑然天成,一时竟辨不出男女来。
小家伙仰头看清来人,也不待说话、拖了衣袖便要奔入内室,紧张中又绊着门槛……几个踉跄,才算扯靠着掌中揪住的衣袖,保持了平衡,口中倒没歇下:“那个……(哎哟……)那个姑娘全身抽得厉害——头一个劲儿往后仰,嘴一张一张的——好吓人呐……”
双手,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掌包住……好温暖……
别走——别动……
后颈被温暖抬了起来,后背好像被温暖烫了一下、也缓缓支了起来——终于不会再下陷了……这是,靠在什么地方——硬朗又不失包容舒适,还有未消散尽的植物冷香气息,暖气却开始慢慢渗过来……
突然好累……还该抓住点东西……抓住……安心……
上官飞帘有些意外,看看怀中女子乱糟糟的发顶,看到她紧握得指节泛白的拳头,以及拳头两端的头发——自己肩上悬下的长发……
“小朱雀……”上官飞帘看向眼前松了口气的小家伙:“你把师父害惨了……”“啊?……”小家伙刚抹了把汗,飞来罪状惊的瞠目结舌,溜圆的大眼,直冒茫然。
这档口,厢房外响起传声,主居的宴厅开始布膳了。
小家伙这才反应过来,压着声音慌慌然道:“飞帘师父……这膳——不是——这头发……”说不完话,小脸却皱成了愁苦。
上官飞帘看着小家伙慌乱的样子,表情反而更加愉悦,听着小家伙压低声音,一边这般一边那样的模样,反倒不动也不反应。
等到第二次传声,已布完膳了。上官飞帘才轻轻唤道:“小朱雀,也不用闹醒这姑娘了,把剪子取来,顺道把鼎炉搬近些。”小家伙有了吩咐,立刻照做。只是看见上官飞帘一剪刀下去——惊得倒吸了口气;见上官飞帘把那个暖被团了又团的人,轻挪到软垫上,还在纱布叠叠的脚下塞了个薄垫,微微疑惑着轻叹了声,却也好像感同身受般想觉得有多惬意;又见上官飞帘诊了诊脉,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两颗沉檀色的小药丸,添进了鼎炉,小家伙歪了头脑,面上的疑虑不解更浓。
“小朱雀,上主居用膳去。”上官飞帘一脸和颜悦色来牵小家伙,小家伙却飞速抱起几上的药箱:“飞帘师父,‘冰雕’主公要向师父赔礼……”猛地一顿,苦了一双眉毛:“飞帘师父,我去看看另一个姑娘吧,然后……还要去看重天师父。”
上官飞帘挑了挑眉,一手反剪身后,一手缓缓顺着短了一截的长发:“师父提前来叫你一道去吃饭,刚一耽搁,可不知道你所谓‘冰雕’主公得摆个什么脸色……师父多委屈……”
小家伙面上微微不安,但仍是不抬眼看人,更不开口。上官飞帘续道:“那我学你重天师父好了——装病不去了。”听到这话,小家伙愕然抬头:“主公今日还陪飞帘师父出门游猎……”看见自己师父亮亮的眼睛盯着自己,一脸“你说什么”的表情,小家伙只觉得背后发凉……
“难道,飞帘师父知道自己偷偷给重天师父假药的事情了?”想起大玄武和未过门师母口中,绘声绘色描述飞帘师父斩天劈地、鬼哭神嚎的可怖……小家伙脸色一垮,扁着嘴唇泫然欲泣:“呜……那可是重天师父,明明伤好了……却还死乞白赖的说……呜——不关我的事……”
“噢,你重天师父还说什么了?”
小家伙苦哈哈地看看一脸平和的上官飞帘:“说……主公背着飞帘师父跑来九云之巅……把事情搞麻烦了……”见上面的眼光,只得又接着说:“重天师父说自己受伤,算是抵消怂恿之罪来着……主公要先赔罪,他拖两日等飞帘师父消气再说……”说完低下脸,只敢使劲打量怀中药箱的雕花。
轻缓的哼了个鼻音,上官飞帘转身往外走:“看过另一个姑娘,就去吃饭。重天师父,不需管。”
“是。”光芒尽褪的小家伙跟在后头,怯怯应道。
步入宴厅,长桌首位早摆上了一尊“冰雕”。除去其左右下位的空出、自家那需求颇大而单独用膳的家仆莽林,“冰雕”的随侍护卫天雍与随行将帅葛澜英也已站定两侧。
自上官飞帘五日前赶到九云之巅——这诸葛候封地最为疆边的至高峰,也是诸葛侯八代相传、经营构筑的峰巅城堡时,那自作主张前来“休憩”多日的“冰雕”主公——诸葛九苍,已经“吸引”来且“打发”了好几批“客人”,而显然,有俩批人实在缺乏做客之道——毁了两处雕镂不说,还伤了跑来作陪、实则来看热闹的“武林废物”——第五重天……
寻思间,上官飞帘行至左侧首位,瞟过对面的空位,便侧身向主位低首道:“劳主公久等。”
“冰雕”终于把视线从酒樽上移至上官飞帘脸上,看着他平淡无波的脸色,微微眯了眯眼。
几乎是一盏茶的功夫,“冰雕”才终于开了尊口:“飞帘……下不为例。”而后提了银箸伸向菜肴。
上官飞帘挑了挑眉:“天雍、澜英,坐下吃饭。”
这四天以来,除了粗枝大叶而毫无所察的莽林,跟随的天雍与葛澜英,为诸葛九苍与上官飞帘之间僵冷沉寂的气氛所影响,都是绷紧了神经与脸皮。心中也都明白,这两位主公虽然相处模式奇怪,却实际情同手足,倒也无分主次。现在,冷冷淡淡两句话,要说主公这句话是在训导奉孝公下不为例,倒不如说更像在委婉且郑重的致歉……
正值多事之秋,诸葛九苍撇下异乱纷纷的封地城池给上官飞帘一人主持也罢,反把异乱引来了诸葛侯历代休隐的城堡,无怪乎上官飞帘几天下来,冷言、冷面、推脱、姗姗来迟。
借着这两天消息,大雪封山以来,山下有群狼四窜,捕杀牲畜不说,还伤了几条人命。诸葛九苍才打破僵局,说命也罢,说请也好——与上官飞帘下山剿狼群。
一番游猎下来,又因为有莽林这个不自知的逗乐高手,还真是缓和了不少心绪。
三五年前,莽林与前往北方呼延侯封地的上官飞帘不打不相识,而后上官飞帘于他又有雪冤救命之恩,此后便崇敬有加,死心塌地跟来作了上官家的家仆,虽然不通文治,不擅体察人言,武功之中的骑射却是精通。
游猎中,莽林一展所长,还与自己的主人夸下口来——伤狼必惊于弓!上官飞帘不异不同,只说倒要见见这“惊弓之鸟”还真能有什么其他来由。两个人还真挑了狼试真章——也亏得剿灭之后发现血迹,循着追了去……
客驿居东厢院,难得掌上了院灯。两间毗邻的房间外廊上,挂了明灯,正是被救的朱乔和曼朱华暂时身居之处。
漆木雕花的床边,一颗小头颅正一点一点凑上前去,看躺在床上的女子。
小朱雀轻眨的眼里,冒出深厚的不明所以——这个姑娘自刚才慢悠悠的转醒,自己惊喜的蹦上去说了句,她伤得重些倒醒得快——然后,这姑娘为什么就开始,死闭上眼、睁开,再闭上眼、再睁开呢……
“姑娘?姑娘……姑娘……”小朱雀小心轻柔的说道:“姑娘磕伤了肋骨,有我师父在,不出半月定能痊愈……”见床上闭着眼的人眼珠动得厉害,稍一叹息接着说:“姑娘身体底子反比那个姑娘差些呢,难免会要多进些药,不过,你要是怕苦,到时候我就给你准备糖丸……”
“闭嘴。”
小朱雀一愣,盯住了躺着的人的那张嘴——抿得那么紧——她刚刚说话了么?
曼朱华猛地扭过头,睁开一双通红的眼睛。
吓!小朱雀往后一仰,从跪着的脚踏上仰摔到了地上——痛痛痛……爬起来又是摸头,又是揉屁股。
“你——”曼朱华刚提高底气,胸肋抽疼,便开始呼拉拉的喘气。
“你做什么吓人呀。”小朱雀委屈得噘着嘴,一双泪眼几转几转看着曼朱华。
这感觉很手段……怎么那么熟悉呢……“你,谁?这,哪?”为了节省呼吸的力气,曼朱华言简意赅,一双凤眼的眼神却贼阴狠。
见对方丝毫没收到自己的“初级可怜姿态”,小朱雀便自动升级“弱小攻势”,泪水吧嗒吧嗒掉下来:“姐姐好吓人哦……呜……这儿荒山野岭的,姐姐不要吓小朱雀……呜……小朱雀只想……从一而终的救姐姐……小朱雀不想虎头蛇尾的……呜呜……”
石化……
半天,曼朱华才恨恨地心想,靠!想也知道,天山不荒山野岭,还高楼林立么——威胁不救我——穿的古香古色就是演戏啊!真他妈的憋气……嘶——疼……
看床上那突然扭曲了的脸,小朱雀习惯性在心里小添了道不忍,而藏不住想法的面上,自然而然跟着抽了一下:“姑娘……你先歇吧,歇着了就不疼了。我得去看我重天师父了……”说着自顾自摇头:“还是……不去了……重天师父……现在是飞帘师父最让人害怕……大不了小朱雀帮你多念几遍菩萨……”
曼朱华觉得满嘴的牙都快要咬崩了——这小孩什么毛病!疯了的古典迷啊?自说自话,啰哩吧嗦……
“喂……”
“姑娘有事?姑娘叫我小朱雀嘛!我是小朱雀!”一脸干净可爱的笑迅速凑上来,曼朱华闭了闭眼——真只有种想辣手催之的冲动……滤了滤似真似幻的记忆,缓着气开口问:“小朱雀(小猪雀)……我跟我死党从天山摔下来……”
“天山?摔下来?你们,不是主公和飞帘师父山下游猎,从雪林附近救回来的么?”小朱雀皱起眉头,很认真的回望曼朱华惊愕的目光:“再说,这里只有九云峰海……山名倒是多……也没听说过……有,天山?”
抽动——心脏比嘴角更厉害……“小孩……小朱雀啊。”疼,笑:“呵,你老爸老妈呢?”
疑惑。“老罢?老吗?”
疼得厉害呀……“别开玩笑好不好,姐姐受重伤很疼呐。”
“那姐姐歇着吧……小朱雀,也没有开玩笑嘛……”委屈,委屈。
曼朱华眼前发黑,脑海闪过雪原林莽,朱乔的恐慌,身体的疼痛,凶恶扑来的狼……闪光处,还有药物的辛呛,叠着影穿着奇怪的人……
“那个,小朱雀……现在皇帝好不好啊?”
“黄地?”
瞪眼。眨眼。
“皇上!”好疼啊……
“黄上?”
瞪。眨。
“国王!”痛苦……
“国王……国主?”
皱眉:“国主?”
迟疑着点头:“国主,君王陛下……?”
曼朱华觉得自己快挂了,仓乱颔首:“谁?”
“天朝上国,当今第九代国主,肃君陛下。”看见听者脸上惨败的神色,小朱雀收起“这都不知道吗”的表情,尽责的回答完问题。
痛彻心扉,曼朱华昏迷前,脑子里只在回荡一句话——
“天朝上,我还地朝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