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阑珊雪

44、输赢，猜忌（5）

　　不知在地板坐了多久，永不停息的时间从她身侧飘然而过，把她遗留在一个时光凝固不前的空间。若隐若现的太阳从正午的南方移向黄昏的西方，缓缓沉入钢筋水泥的高楼广厦之下。万丈霞光穿过石头森林间狭窄的缝隙，宛如万箭齐发，离弦射向灰暗的天空，在黑暗降临之前，留下最后瑰丽的一笔。橘红色的夕阳经由云层反射，斜斜铺满整间公寓，为房中的静态人物风景蒙上一层嫣红轻逸的薄纱。

　　一直处于开机状态的电脑发出连续“滴滴”的提示音，白旖绾揉揉发麻的小腿，走进卧室抱过电脑，ICE的内部邮箱收到多封邮件，是各部门经理按时汇报当日的工作进度。收信人是高筠灏，另外抄送一份给她。白旖绾看都没看，直接点了取消提醒，关闭邮箱。

　　中指在鼠标滑轮游移片刻，最后鬼使神差地输入一串字符，登陆以前使用的yahoo邮箱。四年中，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和林暮言有不短的日子分隔两地。她坚持要求林暮言每天必须给她发一封邮件——其实该说的想说的，在电话里都已经说完。

　　在她高压政策下，即使林暮言总是抱怨麻烦，即使有时候只写一句“今天没什么说的”，一天一封的邮件却从未间断过。白旖绾突然想不起来是什么重要的话，值得他们浪费那么多时间搞形式主义。

　　半躺进椅子的身体僵硬着坐直，白旖绾不可置信地瞪着屏幕，鲜红的字体醒目地出现在页面最上方：您有1052封未读邮件。

　　邮箱的用户名由她和他的名字构成，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地址。

　　第一封。始于六年前他到达美国的当日。

　　绾绾。我刚到美国。事情紧急所以来不及跟你说，我会尽快回去。有时间打电话。

　　是他的语气和风格。

　　下一封，时间和第一封相隔四天。

　　绾绾。最近很忙，可能没时间每天写邮件。你的手机停机，记得去充值。笨蛋。

　　绾绾。我明天回去。乖乖在家等我回去。

　　……

　　绾绾。我在医院醒来。同样雪白的墙壁，雪白的病床，雪白的病服，唯一的不同，是你不在我身边。医生很凶，护士很漂亮，你不怕我被勾引走吗？

　　绾绾。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还不回来，我就不要你了。

　　绾绾。你又忘记回家的路了吗？没关系，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带你回家。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绾绾。我第一次发现世界这么大，我想找你，却根本无从下手。

　　绾绾。我住在新公司的办公室，房间很小，屋顶很低，冷气不足，蚊子很多。冷面说我是疯了，我只是希望当你回家的时候，我能把一座固若金汤的王国送给你，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可是宝贝，你什么时候才肯回来。你，还会回来吗？

　　绾绾。今天是你二十一岁的生日，我准备了生日礼物，你永远猜不到是什么。

　　绾绾。多伦多的冬天真冷，我坐在路边的咖啡厅。窗外大雪纷飞。我们相遇的季节，也是冬季吧，罗马的冬天永不飘雪，你裹着厚厚的大衣，像只移动的粽子。来来往往有许多黑发黑眼的亚裔女孩子，哪一个才是你？我想我正在渐渐失去在人群中第一眼找到你的能力。

　　……

　　绾绾。二十二岁生日快乐。没有我在你身边的日子，你依然会长大，如常生活。没心没肺。

　　……

　　绾绾。你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远走高飞。所以我帮你找了一个解释。你不解释，我就当我是对的。

　　……

　　最后一封信止于三年前。他和梁宛倩订婚的前一晚。

　　绾绾。我会试着忘记你。试着停止爱你。

　　三年．一千多封邮件。按时间顺序整齐排列。一封一封连续读下，那种感觉，难以言喻。仿佛看到林暮言坐在电脑前，轻声低诉每一句话。世界各地，背景不同。时间不同，黎明，午后，深夜。不变的是那个在几千个梦境中走近、远离的人，还有那颗如今飘忽不定，难窥真意的心。

　　[e-mail],林暮言熟稔地登陆白旖绾的邮箱，她对数字和字母极端不敏感，所以他几乎不用思考，猜到她所有的密码都设为最好记的yanyanwanwan1314。

　　未读邮件，0封。

　　林暮言移开突然酸涩的眼睛，手掌撑着眉心，深深低下头。

　　她不在的一年又一年，他已经习惯每天看着他发出的邮件，在她的信箱一封封累积，蜷缩在虚拟网络的某个阴暗角落。如同他对她日复一日的期盼、思念。沉默无言，无人问津。灰尘遍布。

　　至此重新归零。世上最黑暗的，是人心。他心上最黑暗的一块，骤然碎裂，有微弱的光线穿透而入。暗沉了太久太久，乍见光芒，竟觉针刺般的疼痛。

　　对面的房间传出张惠妹婉转清亮的歌声，反复吟唱同一首歌曲：

　　谁还记得

　　是谁先说永远的爱我

　　以前的一句话

　　是我们以后的伤口

　　过了太久

　　没人记得当初那些温柔

　　我和你手牵手

　　说要一起走到最后

　　我们都忘了

　　这条路走了多久

　　心中是清楚的

　　有一天有一天都会停的

　　让时间说真话

　　虽然我也害怕

　　在天黑了以后

　　我们都不知道会不会有遗憾

　　我们都累了

　　却没办法往回走

　　两颗心都迷惑

　　怎么说怎么说都没有救

　　亲爱的为什么

　　也许你也不懂

　　两个相爱的人

　　等对方先说找分开的理由

　　谁还记得爱情开始变化的时候

　　我和你的眼中

　　看见了不同的天空

　　走的太远

　　终于走到分岔路的路口

　　是不是你和我

　　要有两个相反的梦

　　一个纤细的影子落在雪纺窗帘，独自徘徊。伤情不眠。繁华都市中，抬眼望去，处处都有伤心人，隐于浮世盛景。漫漫长路，分岔路太多，稍不小心，错身而过，带着怨恨，背道远离。

　　白旖绾一夜未眠。如此星辰如此夜，风露立中宵，且知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