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天》傅尘瑶

3、贰

　　【贰：寻找第二个豢蝶使】
　　寻找第二个豢蝶使的旅途是在寂兰的“呀呀”学语中开始的。
　　镜秋站在行知宫的门前送别，他脚边爬坐着的便是一岁有余的寂兰。她已经学会捏着胖乎乎的小手，“呀呀”地念些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蝶咒，竟也会招引着几只或红或黄的蝴蝶围绕着她飞。
　　寂兰的聪明早慧是连镜秋王子也颇为欣慰的。每当想起那吮着胖胖的小手的姿态，扶风往往会露出莞尔的笑意。
　　紫蝶一路往东飞去，却一改寻找寂兰时的一路到底，这次却是飞飞停停，似乎是在偷空休息，又像是在竭力地分辨豢蝶使所在的方向。
　　这一日，紫蝶停在了一棵忘尘树下。扶风也停了下来，游离的目光穿过疏朗的枝叶，看到了一个彩蝶环绕中的雪衣女子。微扬着素白纤细的手掌，一头飞泻如瀑的长发经风的吹拂而在指尖萦绕，温柔而优雅。
　　“她就是第二个应运而生豢蝶使么？”扶风的心里踌躇着，方欲出言相问，那雪衣女子却在这一瞬间回过头来，那样清丽莹亮的双眸，苍白瘦削的脸庞，和三三两两地在脸上横斜而过的乌黑发丝，扶风蓦然乍见的那一瞬间，猛地有一恍而过的失神，和一种莫由分说的熟悉。
　　“你——”雪衣女子淡紫色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很快地，那一闪而过的惊喜立马被一股难言的心痛所取代。“你从蝶都来，见过蝶使砚其吗？”她仰着头，一双明可见底的眼眸，清楚地映照着扶风的倒影。
　　“蝶使砚其？”扶风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个叫做砚其的蝶使，便茫然地摇了摇头。
　　雪衣女子眼中刹那间露出绝望的神气，失了神般地喃喃自语道：“砚其明明是往蝶都去了，怎么都不见了呢，怎么就不见了呢？”
　　扶风连忙说道：“或许他被国主派往四方边关去了。”
　　雪衣女子却似乎再听不进一点言语，只反复地重复着一句话，“他说蝶都豢蝶三年即还，已经十三年了，十三年了——”
　　扶风无言地望着她爬满忧伤的脸庞，却也无从劝说。嫣然中具有豢蝶能力的人历历可数，扶风可以以生命赌咒，他绝对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砚其的蝶使。那么，那个叫砚其的人，究竟是去了哪里呢？
　　雪衣女子已经踉踉跄跄地一脚高一脚低地往回走去，五彩的蝴蝶扑扇着翅膀在她的周身穿越。蝶翅上闪耀着的金光，映射着丛林间破碎的阳光，有一种梦幻般的迷离。
　　“姑娘，先不要担心，等回蝶都，我帮你向镜秋王子问一下砚其蝶使的下落。”扶风朝着女子落寞的背影高声喊道。女子却没有再回头，只是跌跌绊绊地一直往前走，直到完全消失在那一片浓密的枝叶丛中。
　　扶风心中无言地叹息。
　　这时停落在树上的紫蝶又重新拍翅而起，绕着忘尘盘旋了几圈，然后又绕过树林，直往前去。扶风微微迟疑了一下，这只紫蝶的行程实在是让人奇怪，但寻找豢蝶使，唯有依靠第一只紫蝶，扶风无奈，只好循着飞去的路线，徐徐向前。

　　紫蝶第二次停下来，是在一汪温润如玉的明湖边，岸上则是嫩绿得无限可爱的草坪。湖边的顽石边，两个十来岁的孩童正赤着足相互追逐嬉戏着，洒下一段银铃般的笑声。
　　扶风也会心地笑了。他的童年是在司晨长老的祭日坛渡过的。那里只有几十年恍如一日的明亮的琉璃灯，和司晨长老终日挂在嘴边的经文与所谓的大智慧。除此之外，便是冰凉如水的四壁和寂寞如石的蒲团。
　　微笑间，扶风也便在紫蝶停落的一片花丛边席地坐下，感受身下草丛温暖的柔意。
　　“呵呵呵”，是小女孩脆若溪泉的笑声，圆圆的小手指着扶风身侧的拥簇成团的繁花，大声说，“枫，我要花，那朵红色的木槿花。”
　　“好啊。”枫爽快地应了一声，便撒腿欢快地往扶风跑来。
　　小女孩则是一蹦一蹦地跳到湖边，悠然地坐到顽石上，两只胖胖地脚丫扑打着水花。清亮亮的水花飞溅起来，破碎在她陶瓷般温润的脸颊上，换来一串“格格”不绝的笑声。
　　枫倏地一下子窜进草丛，一把攥住了那朵高高地扬着头颅的木槿花，随即，他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扶风，不觉地，他浓黑的眉毛扬了扬，不客气地问道：“你是谁？”
　　扶风站起来身，微笑着望着他，“我叫扶风。”
　　枫的眼睛忽地一亮，又惊又喜，道：“可是镇守东方扶风天的扶风祭司么？”
　　扶风怔了怔，正不知如何作答，忽听得身后扑通一声闷响。小男孩清亮的眼眸猛地一浑，蓦然回过头去。明秀的远岸竟赫然没有了小女孩娇俏的身影，而那一块顽石旁的清澈的湖面，却一圈一圈漾着悠闲的觳纹。
　　“菱佳，菱佳！”枫嘶声大叫起来，随即发了枫似地往那片明湖边奔去，在湖边毫不犹豫地一跃身，又是“扑通”一声响，湖面漾起更大的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扶风的脸色也在刹那间变了。双指在身前轻合，默默地念起一个分水咒，只见平静的湖水扑腾而起，一片一片的水犹如撕碎的布匹一般，纷纷往上窜去。但是枫和菱佳的身体却没有像扶风臆想中的被高高抛起。
　　那湖中竟干净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两个孩子的身体竟似乎就是在落水的那一瞬间完全消失了一般。
　　扶风的脸顿时惨白如纸。忘乎所以地大吼一声，拔腿往湖里狂奔面去。
　　破碎的湖水在身前身后此起彼伏地坠落，落在扶风的身上，冰凉凉地一直冷进骨髓里。
　　扶风还在寻找。还是寻找不到。
　　当他拖着疲惫的身体从湖里淌出来时，凌乱湿透的发丝如裂痕般蜿蜒在脸上，似乎在将它撕作一片一片。而纵横在脸上的，仍然一滴一滴地往下坠落的，不是水，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