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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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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天空,仍然没有星辰和月光。
长的似乎没有尽头的街道上,只能听到一个女子淡淡的哭声,似乎融合地雾气一般,从远方一直逼近身前。那是从一个白楼内传出的,女子的声音凄凉悲哀,伤心欲绝。
“流华,流华,你醒醒,醒醒啊。”刘莎莎站在床前,宛如一个泪人儿般。几个太医站在身侧,想把女子带走,然而红裙女子丝毫不听,依旧扒着丈夫的衣服,目光凄楚,“流华,是我,是我啊,你睁开眼睛看我一下,好么?”
“公主,您别哭了,驸马爷没伤到内脏,不会死的。”一个太医早被哭得郁闷致极,此刻终于无奈地爆发出来了,“公主您还是下去休息一下吧,别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对方的好言相劝根本没进女子的耳里,刘莎莎半跪着,手里还抓着丈夫的发丝,宛如急流中抓住的唯一扶木,“你起来吧,我再也不逼你,你要和谁在一起都好。让缪慧盈做大,我做小,好不好?我不会再任性,不会再不识抬举。你看看我,看看啊。”
听到她的话,一甘老臣皆怔住了----这个公主因从小被六皇子宠着,根本不把人命看在眼里。她向来骄奢跋扈,眼高于顶,然而,当举国得知她看上的不过一名小小九品官员时,大家都惊讶不已。
“公主,您再哭下去,驸马真会由活变死啊。”太医终于使出绝招。
此话仿佛带着魔力,刘莎莎果然止住了哭声,却执意呆在丈夫身边。她坐在烛光下,两只眼睛红肿而无神。半晌,女子忽然一怔,眼底的哀伤渐渐涌了出来。
床上的男子已经渐渐转醒,虽未睁开眼睛,但他却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阿盈,阿盈,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蹙着眉头,脸色苍白不已。
红裙公主紧抿着唇,烛光下的脸隐忍而痛楚,然而她并没有愤怒,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低头望着丈夫,“是,我是,我在这里。”
那只手终于攀上了她的手臂,使劲握住,“阿盈,别走,别走。”
“我不走,永远都呆在你身边,好么?”泪水模糊了双眼,女子一边哭一边说出最妥帖的回答,“放心,今后我都会陪着你,不离不弃。”
感觉到那只手猛然一颤,不再动了。
“流华?”女子惊怔了一下,立刻大声道:“刘太医,你快看看,他怎么了?怎么不动了?啊,你快点看呐!”
“公主,这是正常现象。由于驸马爷失血过多,刚才只不过有强烈情绪影响下才会说话,现在他失去了力气,更不可能再半睡半醒的消耗体力,昏过去是正常的。”老臣嘴角抽搐着回答,打开身旁药箱,开始为流华布针。
这边是哭声震天,而皇城的一角中,两个人的身影似是远离城市,静静立于高空下。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空惊天上人。”那个站在高台上的人忽然伸出手,将冷冷的天空握于掌中,“可惜,不堪盈手握。”
“殿下。”身边,那个已然须发皆白地老人静静望着他,淡笑:“您的目标就快要达成了。今日怎样也该欢庆一下啊。”
“听说谢环已经死了?流华也被银猫刺了一箭,现已昏迷?”那个人放下手,摇头道:“我倒没看出来,老师果然是行动派的人,在我回来这几日里,居然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可惜了那个流华啊。”
“如果小徒知道是为了十二殿下,一定会觉得骄傲。”冷太傅抚了抚胡须,“流华一直是个可人的好孩子啊。”
十二皇子忽然笑起来,在黑暗的城墙上转头,似是有点吃惊,“我倒是想知道,您是怎么把六皇子一派赶尽杀绝的,又是如何让流华收下城门令牌的?”
“一开始,他就掌管着帝都。不过流华那孩子一直害怕,求我把东西收在另外地点。我倒是真没想到,他真的会给那个什么阿盈,还引起这样一场风波来。唉~~~不过,殿下您还说我,您不也是故意放了谢环一马么?恐怕,您是早知道城门外是何种局面,才会逼着圣上下令让流华掌管城门一事吧?”冷太傅点了点头,“孺子可教也啊。”
“老师过奖了。”十二殿下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眼底忽然有丝落寞,“您不是常教我,作王者最重要的----就是让百姓感到安全么?所以,就算被逼无奈做出什么来,王者也定要推托的干干净净。流华他心太软,面对着所爱之人根本很难坚持到底,若当初我不是有意放过谢环,那么如果再出现流华送令牌之事,该怎么办呢?”
他忽然叹息:“我可不想因为一失足,而丢了国家江山万里啊。”
冷太傅蓦然转头,看着伫立在北面的矮矮白楼,心底却充满叹息----身为一个国家的官员,他的确是太软太决断,这个孩子的心底隐隐有某种傲气和清孤之气,然而在这样一个已然水深火热的国家中,所谓的极端和不识抬举,将会变成屠戮自己的刽子手。
这个世界上,纷乱黑白太多,的确,它不仅仅有黑或白两种颜色。好人和坏人,也不可能仅凭着结局来定论。所谓的好人,又是怎样?所谓的坏人,又能如何?都不过是在黑暗的社会背景下,选择两条不同的道路跋涉而已。
都是为了生存,只是有人生存得大义凛然,而有些人则畏首畏尾罢了。不过,大义凛然者终会被无情抹杀,而那些服从于黑暗的人,才能真正存活下去。
流华,你同师父,不就是这样两种人么?
“如果不是老师您说,我还真不知道流华他居然这么黑,没想到廉洁刚正的驸马爷,居然收了如此多的贿赂。”十二皇子摇了摇头,感慨道:“黑,真是黑。”
“他手是黑,然而心却是白的。”冷太傅反驳道:“他也算是长进了些,要像以前那个性,恐怕二话不说就乱棍打出人家了。”遥想起六年前,一贯严肃的老人脸上是淡淡的笑意。只可惜,这样一个好孩子,终是被阴沟里的植物吸去了所有光芒吧。
“老师,谢环死了。”十二殿下回头,目光如同闪电,“又一个忠臣死掉了。真是世不容人,万物刍狗啊……真是我父王造就的好国家……好国家……”
话音刚落,大雨倾盆而下,落在屋檐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高台上的皇子蓦然伸出手去,切断了那源源不断地银色雨丝。他的唇边,顿着一丝冷笑。
林间风过,雨水充沛,然而却有一袭蓝衫的女子委顿在地上,女子身边是一个简易地土制坟墓,木头的墓碑上刻着‘夫谢环之墓’,墓志铭是新刻上去的,然而在被雨水打湿后,字迹已经不太清晰,甚至带着陈旧的破败感。
风打了个卷,卷起女子漆黑的头发。墨般的天空下,女子一边向坟中填着新土,嘴中却在哼唱着一首歌,曲调已被大雨搅得七零八落,依稀只能听到几个轻浅地调子----婉转而温柔,赫然是一曲《青花瓷》。
雨水虽大,却似乎无法盖住女子的轻声吟唱,那悠悠幸福的曲调,从她的嘴里唱出宛如世上最凄凉的哀悼。缪慧盈抬头看着大雨倾盆而来,低低吟出。
其实在很早很早以前,应该是嫁给他之后,她已然不再沉溺于过去的感情世界。重新在她面前出现的,是比流华还要温暖地怀抱,比他还要神情地凝视。她不是一个有始有终的女子,在她的心中,也没有对谁过分的索取与奉献。原以为,同流华认识的那十年来,人生就应该风平浪静,无波亦无浪,然而谁知,就是这样一个几乎让人感到平安的港湾,也会忽然波涛汹涌?
她怎能再爱他?
当她将全部目光与爱慕慢慢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时,他却在那一刻逃去了边关塞外。害怕什么,逃避什么?任何人都有恐惧的时刻,连她也无可避免啊。然而,每当她递出询问的目光时,那个人就会刻意地避开,每当她有意留他在房间过夜时,他也总是以‘会遗误军情’为借口推脱。
两个人在一起的最多时间,就是商讨军情亦或谈古论今,那些国之大事,那些生死仁义,那些堪天舆地,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思呢?谁会清楚在她的心中,他已然是一种高大而光明的所在,所以这样全心托付的第二次爱情,却像初恋般让她小心翼翼。
山有木兮木有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是啊,他一直忙于内争外战,性格也分外恬淡安宁。所以,他们只有在大厅内的那张圆桌前、距离才会近一步缩短。可是内心呢?是否仍是天涯之隔?
起初,她并不知道他为何要娶她,甚至还有点强迫的意味。如今她终于明白----只不过他曾是父亲门客的关系,又是由父亲提拔上去的。所以他,只当那是一种报恩。于是,他们之间就只能如同两条平行的线,再无任何交集。
----一直到三天前,他冒着大雨、决意赴死地。
蓝衫女子将玉笛拿出来,轻轻放于唇边。片刻后,淡定的曲调流畅而出,宛如世界在那一刻静若无声。
曲调低弱时,林间忽然传出了几语感慨,随着纷乱的脚步越来越近,说明来者绝不是单独一人。在从茂盛的林里走出时,两个老伯微微怔了一下,将手中竹伞扬了扬,“那边的姑娘,这么淋着雨水会生病的,怎么没带伞啊?”
缪慧盈抬起头,忽然之间有些失神。半晌后,她自坟前站了起来,笑道:“多谢老伯。我只是想问,刚才你们谈论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哦。你说是帝都城内啊。”那两个人背着草药,慢慢走过泥泞路面,“姑娘大概不知道吧,听说谢环将军死了,城内都搅翻了天,大概是朝廷没守住消息,传到了老百姓耳里吧。他们都说要那个新驸马,叫叫叫……”
“叫流华。”对面的老头儿翻了个白眼,“是叫流大人给个说法呢。因为城内的人都说,城外那么疯狂的原因是因为流大人关闭了城门,现在正在街上游行。朝廷里此刻在派兵镇压,我看过不了几天,帝都内就该有所死伤喽。”
“什么!”女子一震,笛子在掌心中死死捏住,“城内闹翻天了?”
可是,那两人并没有回答,只是侧头看见了旁边的坟墓,各自讶然----居然、居然是谢大将军的墓?那样一个为民捐躯,生死无畏的战士,而他死后-----竟也如老百姓一样,被卷着竹席,扔在黄土森森的荒郊野地?这个国家该是多么腐化和冷酷,一个国君究竟可以无情冷血到何种地步,才可以面对这样一个好人而无动于衷?
再度叹息一声,两个老伯似乎都不敢玷污这一地的圣洁,立刻拎着东西匆匆离去。
蓝衫女子低下头认真思索,然而当她抬眸的刹那,眼中的冷意和愤怒已够焚烧三界----流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毁灭我的爱情和信念,那么你的存在已然再无必要。起初我不想杀你,只是因为你对百姓仍有用处,而如今----总该给我报仇的机会了!
略略收拾了一下东西,缪慧盈回首看着丈夫的墓,莞尔一笑:“环,你真是傻啊,当年怎么会选择和这样一个人成为兄弟?他设计圈套,两面三刀,我以为起初他真的是有意放我们离开。可谁知,居然在第二天一早,他就命人关闭了城门。环,其实我也很傻呢,跟他认识的十年里,我居然没看清他的本质。我的确也是该死啊。不过你放心好了,等到事情办完了,我就会带着你离开,带你回家。我们再也不过问这凡尘俗世了,可好?”
女子将笛子插在丈夫的坟前,鞠了三躬,于是毅然在大雨中转身离去。
如果人能预知未来,那该多好?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喜不悲,那么人,是否还能活的自在一点?或者说,这一生,他们就注定了你死我活的命运,于是这一生都得不到神的救赎。
同一片苍穹,对着头顶同一弯明月,然而望月之人却早已各奔东西。持续了好几天的大雨依然没有转缓的迹象,深沉的天幕下,却依稀可见疏密的星光。黑夜中,城头上忽然跃起一袭蓝色羽衣,那个人的动作十分迅速、在关闭的城墙上俯首潜行,熟门熟路的来到城心中央。
不过奇怪的是,城门本是关键所在,然而此时此刻却无一人把手,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守城人外,似乎早上还奉命镇压难民的兵卒在一夕间消失了。
正在女子犯愁之际,雨中那所挺立的白楼前忽然传出冰冷的刀兵和马蹄声。几声嘶吼划破天际,似乎还夹杂着百姓的愤然。不一会儿,火把全部亮了起来,将那栋矮小的楼宇照的通红一片。显然是百姓的游行受到了朝廷的镇压,可百姓因何而游行,又是因为什么事而感到不满,为什么会聚集在那个人的住所?
蓝衫女子蹙眉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一探虚实。她足尖一点,已朝原路折返而去。
驸马府邸前围了许多百姓,熙熙攘攘的抱作一团,台阶上、屋檐上、井边、石狮子上全部坐着人,而那些人手里各自拿着一束火把。不过另人最惊讶的是------在面前抵抗着巨大民间力量的兵卒却不是朝廷派出的兵力,反而是驸马府邸的一甘护院!
这些人时时刻刻跟在流华身边,自然深知这位主人的品性和情操。在他们的心中,流华一直是为民为国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的榜样,他可以为百姓昼夜不分、寝食难安,为了国家鞠躬尽瘁、将身心尽数奉献,这样一个人是醒持汉节,睡握竹笔的清官,怎会无人愿意、为其高喊正义一腔?
社会的腐蚀造就百姓的麻木,他们没有看到日日夜夜流华的辛苦,他们只看自己是否得到了相应的报酬,是否能吃的好穿的暖,于是将一切全数压在了那一人的脊背上。
如今,这些人又因为义气冲动,想将这位对他们剖心剖肺的人碎石万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