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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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处叫做昆仑仙境的地方，这里云雾缭绕，终年不散。
我出生的时候，天池的周围蒸腾着氤氲的水气。但水气迷蒙里，我依旧看到了一个女人，衣着华丽，远远地站着，向我微笑。她全身笼罩在金色的辉光之中，愈显她与众不同的高贵与优雅。
她走到我的面前，叫我镜舞，并伸出手来将我抱住。
后来我才知道镜舞是我的名字，而赐予她的是昆仑仙境最伟大与高贵的女人——西王母。当她把我从瑶池的莲叶上抱起来时，当她用她柔软的羽衣将我围住时，我感到了一种安宁镇定如亲人般的温暖，这种感觉在我修行的多年间都不再存在过，所以我对王母，这个本该在我眼中不可企及的女人，一直有着发自内心的依恋。
然后她告诉瑶池所有的人，这个天孙将成为她的侍女。
缳吟常常对我说我很幸运，她说天孙的命运就是去天河边织云，直到天地的力量让她们神形湮灭。而我出生的那一刻，王母来了，毫无预兆地突然来到。在那里她看到了刚出生的我，做在漂浮的莲叶上，张着大大的未经世事的眼睛望着她。她说她对我一见如故，所以她在那一刻做出决定要把我留在她的身边，亲自看着我长大。
于是她将我带走，摆脱了天孙应该面对的命运。此后我在也没有来过这个烟雾萦绕的瑶池。我在王母身边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和缳吟是我在世上最亲最亲的人，缳吟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而她，则是我的世界里至高无上的天神。但她们都不曾了解，我的心中，还有一个美丽绝伦的影子，从小不离不弃的影子。她叫月神。
当我年幼的时候，梦中常常会出现她。或是温和地注视我，或是轻柔地抚摩我的面颊。当我伤心难过时，她则会将手指按在我的眉心上，带着我去看那些美丽怡人的风景，让我忘却烦恼。她从未告诉过我她的名字，她只说，她是专职采梦的天神，月宫的月神。
我曾经问过缳吟，月宫在哪，我想去见月神。
缳吟瞪大了眼，疑惑不解地说，天界早就没月神了，上哪去找啊？
看到她那么肯定的表情，我的心里失落至极。真的没有月神么？那月宫里住的是谁？梦中的她又是谁呢？
我也曾将这个问题问过王母，她只是摇着头，说了一句奇怪的话：天界如今没有月神，但你终将会看到她。
我一直没有明白那句话的意思。
除了缳吟和我，王母极少出现在其他仙人的面前，通常只在仙灵大会上露面。那是天界众仙一年一度的重大聚会，王母会在那时打理一年以来的仙界事务。她对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她清楚地知道他们当中有谁懈怠分心，然后予以斥责；而仙族中的杰出优秀者，则可提升晋入神族。但由于她的要求总是那么严格，所以每年晋升者总是寥寥无几。有时好几年，甚至十几年，都没有晋升入神族的仙人。她宣告这些决定时我都站在她的身旁，于是每年我都会听到王母幽幽的叹息声，很轻很淡，却意味着一年期许的破灭。看到她因失望而黯淡的眼神，一个念头就在我幼小的心里埋下了种子，抽枝生叶，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
在看到缳吟出外修行十年回来之后，我鼓足了勇气，向王母提出了我的请求。
她欣然答应，然后说，你该去天河那边看看了。
天河是天界最大的河流，仿若一条长长的缎带贯穿了南北天界，最后注入归墟之中。
天河也是天界的一大胜景，河面上漂浮着五彩斑斓的璀璨星子，河岸四周笼罩着终年不散的流霓霞光，景色异常迷人。
我修行的地方在天河西岸，紧靠着天界藏书的地方，琅嬛楼。每日做完必修的功课后，我总会到天河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随意坐着，在清凉的河水里浸濯着我的双足，然后仰视楼内来来往往的天神们。他们到楼内看书，随后离去，没有任何一位曾经留意到楼下的某个角落，有个小女仙在看着他们。
虽然离琅嬛楼很近，我却从来没有进去过。天界有严格规定，未经批准是不得进入琅嬛楼的——再说了，我也对那些堆积如山的“书”不感任何兴趣，看着一沓又一沓的头都大了，即使允许我去看我都还不一定去呢。
但不谙世事的小女仙并不知道，未经允许是不能触碰天河之水的，那和琅嬛楼一样，是被天规严令限制的。
直到有一天，晔辰在无意中发现了我。
那一天，他第一次登上琅嬛楼，正向身旁的御月之神望舒请教一些楼内的规矩，不知不觉便向栏杆边的磐龙柱靠近——而那边的天河岸上，一个小女仙正在仰望着磐龙柱，目视着两人。
我远远地看着他走到柱后，却又突然转身而去，似是有了急事，拉着望舒匆匆离开。
虽然觉得很奇怪，我也没有多想，继续在天河边玩着水，流连于流光溢彩的满河星子，浑然不知他已到了我的身后。
“你是谁？”非常突兀地，他问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住了，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第一次，我看到了这个英伟傲岸的男子。剑眉斜飞入鬓，舒展于星目之上。眉宇间流露出与生俱来的桀骜不驯。
“你为什么在这？”看到我茫然的眼神，他轩眉一蹙，换了一句话来问。
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很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一句，“我在这里玩啊。”我出奇地没有紧张，或许和缳吟打闹惯了吧，我竟反过来问这个皱着眉头的男子，“你刚才不还在楼上吗，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他脸上紧张的神情消失了，换上了一种哭笑不得，“你是哪来的小仙，难道不知道这河水是碰不得的吗？竟还在这里胡闹！还不快回去！”被他斥责的语气吓住了，我害怕地小心收回脚。
“以后不要到这里来了，知道吗？”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天规严酷，不是你这等小仙可以理解的。”我大气不敢出地坐在岸边，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第一次被人训斥的我，极力想要压制住心底欲涌而上的悲伤，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溢出眼眶。
然后思想随之决堤，我什么也顾不上了，将头埋在双膝间，小声哭泣起来。
我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地拍我的肩，我将埋下的头稍稍扬起，泪眼迷蒙间看到他的长袖在我眼前晃动。
“别哭了，”他显然有点慌了，“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语气是重了一点儿……你别哭了。”我使劲摇头，眼泪依旧不停地涌出，沾湿了他的衣襟。
恍惚中，我感觉到他手心的温暖渐渐靠近脸颊，一时间竟没有闪躲，仿佛早已预料到了什么，就这样任凭他的指尖按上我的眉心。
一阵灼热。
一幅壮丽的画卷在我面前拉开。我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飞翔在一片辽阔的天际下。飞过雄山峻岭，飞过山溪清涧，飞过丛林花草。我第一次感到自己是那么地快乐，竟有些隐隐忘记自己究竟是一只蝴蝶，还是一个叫做镜舞的女仙。
一片透明的蓝色蓦地铺展开来，金色的辉光洒满天地。我在其中欢快地舞着，振开双翅，迎向那片起伏波动的水浪。
梦境就在这里戛然而止。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他笑而不答，只是出奇温和地注视着我，“别哭了。让我送你回去吧。这里真的很危险，以后别来了。”
我怔怔地看他，心里浮荡起莫名的亲切感觉。
他竟然、也会用那种法子！月神常用的法子！
他柔软的衣袖轻轻抚过我的脸，拭去了我脸上挂着的泪珠。他牵起了我的手，缓缓地将我拉了起来。
我没有拒绝，就任由他那样牵着，瞬间竟有依赖的冲动。
他拉着我的手，一语不发地朝前走。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你怎么也会这种仙法啊，你到底是谁？”听到这句话，他突地停了下来，我还没有来得及缓下速度，手就被他狠拉了一把，“你说我也会——那你还知道谁会？”他的声音里满是疑惑，神色异常地注视着我。
“有个女神姐姐会哦！”我憧憬着，边回想边说，全然没有觉察到他变幻万千的眼神，“在我的梦中有个漂亮的女神姐姐，她在我特别难过的时候也会这样做的！”
“女神？”他有些吃惊地问道，仿佛在极力思考着什么，“那你知道她的名字么？”
“没有，”我有一丝泄气，不过又马上兴奋，“不过，她告诉我她是天界专职采梦的月神！只不过听说天界没有月神了，月宫里住进了新的神仙。”我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他握住我手腕的手指扣得越来越紧，“你不是也会这种仙法吗，那你认不认识月神姐姐啊？”
“不，我不认识。”他回答道，“你说你时常梦到她？”
“是啊！她对我可好了！所以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当月神！所以我才到这里来修行——你教我这种仙法好不好？这样我一定修行得很快的！”我摇着他的手，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说道。
他定定地看了我许久，然后终于笑着回答，“如果你努力修行，我一定教你。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
“我叫镜舞。”我偏着头，对他展颜而笑，“你呢？”
“我叫晔辰。”他伸手拨开我眼前的发丝，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我从没见过如此毫无纤尘的眼睛，在这淡漠浩然的天界里，我所看见的，只有她明净的双瞳闪现出盎然生气。镜舞，你的人就如你的名字一般有着不一样的明亮色彩。但，镜舞，你可知道，怀着这般毫无怀疑和防备的眼光看待世界，迟早是会受到伤害的？
我想，你可能不会明白吧？
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让你明白。有很多事，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简单。我不希望，你清澈的眼眸，会因受伤而褪去了光彩。
从见到你开始，我就决定守护你，永远地守护你。
从那以后，我便认识了他，晔辰，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
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来历，是神或是仙。那段修行的日子里，每有闲暇，我便会在琅嬛楼下等待，看者他神采飞扬地从中踏出，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这时我就他教过的法子告知他我的所在，然后拉起他的手游憩在天河岸边，听他娓娓道来天界的古老传说。
他似乎知道很多很多神奇诡异的故事，也知道凡界，那个位于九重天之下的世界的种种种种。他有讲不完的瑰丽诡怪，没一个都让我深深执迷。但有一点我不理解的是他为什么总会在讲完故事后郑重其事地问我，你明白了吗？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后，他才会会心
一笑，仿佛舒了一口气般。其实晔辰的故事并不是高深难懂的啊，可他为什么总是一副深怕我没弄懂的样子？
这样的日子飞般逝过，算算时间，我也来了天河岸边修行十年了。十年来我都未曾见过娘娘和缳吟，真是好想她们呀。缳吟上次不也是修行十年回去的吗？那我也该回去了吧？
只是，我该怎么对晔辰说呢？
决定离开的那一天，我照常在楼下等晔辰。待他真正到我面前时，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本来在缳吟面前一向口无遮拦的我，在他面前常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支支吾吾了好半天，踌躇着该怎样说清楚——此去，我怕是再难见到他了，万一他以为我是不想见他了才离开该怎么办？
仿佛看出了我的异样，晔辰关切地问：“镜舞你怎么了，好象不大对劲？”我侧过头去，眺望着远处的琅嬛楼，没有说话。
他移步到我的面前，双手扶住我的肩，“镜舞？”他疑惑了，“怎么回事？”我轻声地说：“晔辰……我要走了。”
“走？去哪？”他追问道。
“我要回昆仑仙境去，我是从那里来的啊。”意料之中他应是这样问，我也开始尽最大的努力解释着。
“你——”他的话里竟有掩饰不住的惊愕，完全不是我所想的那般，“你是从西王母的那儿来的？”
“是啊。”虽然不明白他话中的惊讶意味着什么，我还是如实地告诉他，
“我出生的时候，娘娘就把我从瑶池带走了，一直留在她的身边。”
“你出生在瑶池……你是天孙？”他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不怕这河水……我早该想到的！”
“我的确是天孙啊，”我有些糊涂了，“可这和天河河水有什么关系？”
他笑了，“天河是从从极渊那边流过来的，自然是寒冷彻骨，除了天孙不受它的影响，其他人都会被冻伤的——不过，镜舞，你为什么没有去织云呢？”
“我一直在王母身边做她的侍女，从来没有出过昆仑仙境……王母可宠我了，对我好极了！所以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升入神族，这样娘娘一定会很高兴的！”和晔辰相处了这么久，我也如信任缳吟一样信任他，毫不隐瞒地把心底最大的愿望说了出来。
“是吗？”他问道，然后沉默了半晌，“你真的这么想？”“嗯。”我用力点头，“这样才能报答娘娘！而且如果我很努力很优秀的话，那时候可以求她封我作月神，她一定会答应的！”
晔辰在一旁默然地凝视我，过了许久，待我恢复平静时，他才以一种极其缓慢的语调说“镜舞，让我告诉你一个天孙的故事，作为告别吧。”“晔辰……”觉得他说话的样子十分奇怪，我小心翼翼地唤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面对天河，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住在天河这岸的织女，就是从前的一个天孙。她和你很像，倍受她祖母的疼爱。但她爱上了一个凡人，并为此触犯了天规。于是她的祖母绝情地用这条河水将她与所爱之人阻隔开来，一年只有一次的相聚机会。”他停住了，回过头来问我，“你明白我要说什么吗？”
“如果是娘娘，她一定不会这样对我的。”我天真地说。
“可是，”晔辰突然变得很激动，“织女的祖母，就是西王母娘娘！”“那一定是织女太让娘娘失望了，”我愤愤地说，拉起晔辰的手，“放心哦，镜舞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晔辰没有说话，四周一片静寂，只有天河的风瑟瑟吹来。当我抬头看他时，却发现他的双眼一片空洞，毫无生气。他仿若一尊石像那样伫立在天河星子烂漫的光华里，只有衣袂在风里飘扬，猎猎作响。
“晔辰！”我使劲拉了拉他，心里无比恐慌，“晔辰！”
然后我看到他游离的目光再次聚拢，眼眸又有了昔日的光彩。他迎上了我略显惊慌的目光，眸子里尽是温柔，“镜舞，王母娘娘也有十年没有见到你了，一定很想你了，你快回去吧。”
镜舞，我原以为你能明白，可你太天真了，你没有听懂。
我想告诉你的，是天界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简单。王母以前对织女的宠爱决不会亚于你，可织女一旦犯了错误便不可饶恕，毫无转机可言——而你，镜舞，你对天规几乎是一无所知啊，不知不觉便有可能铸成大错，到那时，我又该如何保护你呢？
一直以来，我告诉你的，你都没有听懂吗？
或许，我不应该用这种方式，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予你。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