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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事情才会觉得痛苦和绝望?
一个人要有多重要,才能让她的离开带走半个世界?
安若素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三天前挚友的死亡带给她的打击几乎是毁灭性的,当时她死前最后一通电话,安若素至今都记得其中的每一个语调。
人死前会做什么呢?
墨夕月的回答是给唯一的好友打电话。这个学医的商业女强人,幼时父母失和分居,稍大一点就被祖父和外祖父接去,参加家族子弟培训,然后父母飞机失事。
就在她死去的当天,告诉安若素,当年那一场意外,不过是人为。
她唯一的,仅存的,被她所承认的亲人所为——她的祖父和外祖父。
起承转合,抑扬顿挫……都没有,那个人死前依旧是含笑而平淡的语气,轻声说:“那杯酒,我恐怕要欠你一辈子了。”
一辈子那样长,一辈子那样短。
她们相依为命十几年,早已是彼此的半身,爱情亲情都是虚妄,唯有彼此和她们的友情是真实的存在。
曾经说好的一起有空去北极看极光,最后只留下我一个人。
你说想看遍世间风景,最后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安若素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生存更重要的事情,现在她知道了,还有仇恨。
复仇,复仇,复仇……
然而她仍然不想起。
不愿意面对现实,不愿意走出去看看,不想看见那个人的……遗体。
如果不出去,是不是可以,假装她还在这里?
以前从来不觉得卧室这样大。
房顶挑空五米,里面连接着一个大理石铺到无边无际的浴室,空旷辽阔,四壁清冷,一张床在当中,像汪洋大海里漂泊的一叶孤舟。
不像是从前睡懒觉的柔暖房间,反倒像这辈子结束以后要去的一睡不起的地方。
安若素想去过去大厅里暖黄的壁灯,一室琥珀透明,熏着清淡的梨花香,放着自己喜欢的《不朽》或者墨夕月喜欢的《化蝶》。两个人静坐下来,喝一盏普洱或者咖啡,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有时一起安静听歌,或者赤足立在巨幅落地玻璃窗前,看雪后初晴。纵然什么都不说,也彼此相知,岁月静好。
岁月静好……
她赤足下床,踏着柔软地毯走向浴室,雾气弥漫,她面无表情地躺在浴缸内。
笑是一件让人觉得疲惫不堪的事情,于墨夕月是盔甲是伪装,于她却是本能——如果不会笑,她怎么能活到今天?又怎么能一路伪装不被发现,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遇见墨夕月,是幸运,也是劫数。
她把手放在眼睛上,哑声低语:“遇上你我可真倒霉。”
倒霉透了,偏偏不后悔。
你说这个人,一辈子执着于一件事,没来得及报复就离开了,临死前那么一通电话,一句没提那件事。是不是就为了让她不好意思,主动去帮人完成遗愿?
安若素猛然捶了一下水面。
水花四溅,在空旷的浴室里不断回响,少年声音低沉,骂了一句“他妈的”。
只恨那个祸害死的太早,不能遗千年。
她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特意定做的大浴缸里,细小如珍珠般的水色浮起沉落。少年无声无息将脸沉在水底,眼下一颗颗水泡破裂,融化在水里。
年少的玩伴,此生的挚友,这世界她眼中唯一的光……那一抹温柔的月光……真的不在了。
不论安若素是否承认,她都真的真的……永远永远不会回来了……
哈哈哈,阿月,你会高兴吗?从此沧海桑田,你却是永恒的。
“我该不朽,霸占永恒才足够,不屑做卑微小丑,懦弱不是理由……”浴室外突然出现手机铃声,穿过水面,直达耳膜。
少年睁开眼,眼中毫无情绪。
铃声伴随着脚步依旧在响起:“……我是不朽,占据理智的魔咒,如黑洞吞噬所有……我该不朽,拒绝被现实遗漏,不屑做卑微小丑……我是不朽,就该被铭记永久,被侍奉毫无保留……”(歌词来自歌曲《不朽》)
修长的手指还沾着水滴,犹豫着慢慢划过接听键。那一天阿月是否也曾这样犹豫过,想着死前还有谁值得留恋?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临死前该打给谁?谁又会毫不知情地接听?
艳丽的红唇紧抿,她走到窗边,安静地半敛眸光,窗外雨雾蒙蒙,夜色在玻璃下呈现出一种冷冷的暗蓝,她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问:“请问是哪一位?”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成熟女子的声音,“你好,请问是安晟睿同学吗?那天你晕倒了,现在身体感觉还好吗?”
安若素精神疲惫,几乎无心应付这些,把目光移向窗外,院子里一簇茂盛的夜来香正在雨中盛放,那是墨夕月让人种下的,夏天驱蚊虫。安若素本人更倾向于实用性的,比如直接种猪笼草什么的,可惜被人丑拒了。
她目光稍暖,这才有心思回一句,“老师不必客气,我身体感觉还好。”只是精神不佳罢了,与别人无关。
这位辅导员大概是从别人嘴里听到了一些传言,诸如“安若素的女友死了”之类的话,于是在电话里好生安慰。语气温和,无限柔软,说的内容几乎超过了为人师长的界限。
“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你。”声音甜的能拧出蜜。
安若素几乎捏碎了手机,目光陡然转寒,声音却仿佛含着笑意,“老师,我能遇见你,已经非常幸运。”她的目光从白色的花朵上移开,转向无尽的虚空,“老师,你会爱我吗?”
那边停顿了一下,随即声音里掩饰不住的狂喜,“当然,老师……我当然爱你。”
安若素眯着眼睛,声音低沉的有些诡异,“那么,老师,如果我和你之间有一个必须死,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
辅导员想起学校里不少对少年意图不轨的男女,那些有背景有家世的人的下场,心里突然一寒。被美色迷晕的脑子里终于清醒过来,再也无心趁虚而入,敷衍两句便借口有事,挂断了电话。
安若素想起手下有个狂人曾经说过的话:杀人就像打电话,不是你挂,就是我挂。(非原创)
少年终于笑起来,眼里没有讽刺,只有一种习惯的冷漠。
人们总是轻易谈起爱。
连为我死都做不到,谈什么感情?
如果有一天她和墨夕月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去死,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死。
可惜,没有人给她这个机会。
————————
墨夕月的遗体被安放在殡仪馆里,装在玻璃棺材中,被鲜花围绕,周围无数花圈和香火的味道,人声嘈杂,没有人是真心来吊唁死者的。
阿月必然很讨厌这样的环境,可惜,如同生前一般,不得不忍受。
安若素将一束白玫瑰放在她的身边,阿月喜欢美丽的花朵,眼前却唯有黑白二色,仍然是委屈的。
那张黑白遗照上,墨夕月笑容温和中带着锋芒,那是仍然对未来抱有希望,还没有被残酷现实所摧折的微笑。而与之相比的,则是棺中的面容,上过妆,换过衣服,平静沉睡,眉宇间有着挥之不去的阴郁。
安若素以为自己会很伤心,可事实上,她前所未有地平静着,注视着那个人的面容。什么都不要想,不要想过往那些美好的回忆,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只是这样看着她,心里才能安宁。
她是个很美很美的女孩,柔顺的长发留在身后,脸上看不到死人的青灰色,也看不到致命的伤口,只是肤色略微苍白。
她脸上的妆容美丽,大概入殓师也不忍心这样如月光流水般的美人死去,眼下的墨夕月如同被封在棺中的美人图,或者是等待王子来吻醒她的睡美人,鲜活如生。
可安若素比谁都清楚,她死了。
如同当年的墨夕月一样,此刻她的眼泪也流尽了,没必要把自己的脆弱展现给别人看,没人会在意你的喜怒哀乐。
她的伤心,她自己和这个死去的人知道就已经足够了。
墨夕月的外祖父,也是安若素的叔祖父,所以严格说来,她和墨夕月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只是血脉有些淡薄罢了。
安墨两家一贯喜欢联姻,亲戚关系错综复杂的很。偏偏那些老头子的老婆情人们数不胜数,安若素亲爹都不一定知道他是哪个女人生的。
作为家人,安若素按照习俗,在衣服上系了一条细细的白绸。比起家人,她更喜欢朋友这样的称呼,毕竟家人之间可能只有脆弱的血缘维持,而朋友之间却有着十几年的感情。
看了看肩上的白色,少年咧嘴一笑,阿月,你终于解脱了,从此再也没有人会背叛你了。
而在安老和墨老的眼里,这个笑容代表着安家继承人和墨夕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深的感情,对于他们已经做过的事情,也就不担心人去查了。
毕竟安家不像墨家,出色的继承人实在少的可怜,都已经折在了安若素手下。她不像墨夕月,她对这些所谓的亲人,比旁人还要狠辣三分。
背后突然有人唤:“若素。”
这声音十分温和,干净的嗓音如同清泉般洗涤人心。世界上能叫她名字的人不多,敢叫的就更少了。
其实回安家之后,她的名字就被安老爷子嫌弃太过娘气,给她换了个名字,叫做安晟睿。晟是光明兴盛的意思,睿是智慧,可惜这个名字不如安若素好听,也不如安若素这个名字奇怪。
不知道是谁先把这个名字扒拉出来的,总之最后大家都知道了。当然,也只敢在背地里叫,当着她本人的面是不敢的。任凭哪个男人取了这么个娘炮的名字都会暴躁的!
虽然她是个女人……
安若素的眼角抽了抽,转头望向来人,“楚暮,我早就说过,我叫安晟睿,可以叫我晟睿,但别叫我若素!”
来人微微一笑,叫人根本无法对他生气。看见他,你就知道女娲造人时的偏心,大部分人都是随意捏出的,一部分人是脸朝下着地的,而眼前这个人,才是极少的那一部分——被女娲仔细雕琢打磨,精致在每个细节。
和其他人相似的五官,组合起来却是极其好看,长眉妙目,高鼻薄唇,白皙的肌肤与修长灵活的手指。他生了这样一幅面容,纵使对人刻薄讥讽也少有人能生气,何况是这样温和有礼。
墨夕月常常拿安若素比做古希腊诱惑人心的海妖,她是塞壬,无需歌声,仅凭容颜便有大把人自愿送死。
安若素对此嗤之以鼻,“都他妈一群智障。上半身被下*半身支配的玩意也敢在我面前晃?死了活该。”少年知道容貌的好处,但更多时候,她不胜其烦。
为此,她喜欢找一些容貌等级差不多的男人当小伙伴,这些小伙伴不需要太多,也不可能有太多,但个个肤白貌美,便衬得安若素的蜜色肌肤更加男人。所谓身高不够,皮肤来凑。
楚暮就是这些小伙伴之一。
不过,身为一个精神病医院的医生,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若素看着楚暮将一束雏菊轻轻放在墨夕月的身边,低声问:“你怎么会来?”是谁通知的他?
楚暮没有回答,眼底也有一丝隐约的悲色,“这样的事,我怎么能不来?毕竟,也算是朋友。”他叹息着,“这样好的姑娘,可惜了。薄昱听说了这件事,托我带了一样东西。”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朵折好的纸玫瑰,和自己的雏菊放在一起。
那朵玫瑰折的很粗糙,它的主人从来不是什么心灵手巧的类型,但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安若素扯了扯唇角,“没想到薄昱还会关心别人的死活,阿月如果知道了,大概会很高兴的。”薄昱身为一个深度抑郁症患者,除了死亡没有别的事情值得他关心,如今能够送阿月一朵花,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这算是同病相怜吗?毕竟,阿月也曾经得过这样的病。
楚暮把手放在她肩上,只觉得少年如此单薄,他眼里悲意更深,眉宇之间带着怜悯,“请节哀。”
这句话如此简单,可惜并不是她所需要的。她一点都不想节哀,只想把这些哀伤留存,磨成锋利的刀刃,让那些该死却仍然不死的人得到报应。
不着痕迹地挣脱那只手,安若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看了棺中的人一眼,已经有人来念悼词。
作为有血缘的人,安若素也走到她该站的位置,原地跪下。那三个凶手一个都没跪,而是站在墨夕月的面前,站在安若素前面,离阿月那样近,那样慈祥的,令人作呕的脸。
身侧楚暮站着,温柔悲悯地望着墨夕月的遗照,安若素没有再看,也不愿意再听那些让人心碎的祭文,慢慢合上了眼睛。
总有一天,她要让他们心甘情愿,永永远远地跪在墨夕月面前。
安若素和墨夕月这名字很那啥啥,但这是我初中时候想的了,算是纪念吧,不想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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