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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薄昱再度醒来时,发现仍在病房里,一时分不清刚才的一切是否又是自己的梦境。

      他时常会做类似的梦,一次次从天台跃下,无止境地坠落,永恒的沉眠。

      偶尔梦里会有人陪他一起,但次数稀少,更多时候那个人会选择冷眼旁观。

      ——现实里那人总会在最后时刻出手制止,让他疼痛,让他难受,却从不会放任他死去。

      薄昱望着熟悉的天花板躺了片刻,开始环顾四周。

      床头柜上是看似一碰就会碎掉的玻璃水杯,和之前碎掉的那只外表毫无二致,实则摔到地上也只会遍布裂痕,不像过去那只,碎片划过肌肤的触感至今难忘。

      抽屉里藏着一整套刀具,他当年用它们在身体上雕过花朵,但此刻抽屉本身已被完全封死,就像他与死亡,只能感知,永远都隔着难以触碰的距离。

      很难说那些记忆里是否有着痛苦,又是否在痛苦里藏着甜美的糖,只记得大部分都是血*腥,绝大多数是自己的,少数时候才是旁人的。

      他无法从中获得任何生理或者心理上的快乐,只是厌倦、麻木,一日日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只想迫切结束一切,直到这样的行为形成习惯,下意识用手边的任何东西来伤害自己,获得解脱。

      人的生命分明这样脆弱短暂,墨夕月就像是清晨与太阳短暂相会的月光,转瞬即逝,可薄昱仍旧活着。

      像安若素说的那样,该死的死不掉,想活的却那么轻易死去。

      薄昱伸手握住了枕边的盒子,面无表情望着虚空,不知思绪又飘向何方,或者只是在单纯发呆。他的眼泪落得猝不及防,又急又快,人却毫无反应,任由水泽打湿了枕巾。

      “啪——”

      薄昱的脸突然被巨大的力道扇得朝一边偏去,红色的五根指印从白的近乎透明的面颊上迅速浮起,看力道是一点都没留情!

      他的眼泪停止落下,朦胧的眼透过水雾朝来人望去,如梦初醒。

      安若素站在床边,被风刮得惨白的脸颊上透出怒气的红晕,衣衫和围巾凌乱,头发乱糟糟的,睫毛上的寒气在暖气下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将坠未坠,是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生动。

      野性肆意地闯入,毫不留情地破坏,张牙舞爪将所到之处皆圈为自己的地盘。

      薄昱闭了闭眼,眼下的青色和疲惫格外扎眼,不难看出昨晚又是一个人失眠到天明。

      他难得没有毒舌,甚至对安若素打的那一巴掌保持沉默,硬生生忍受了。

      安若素想开口骂人,可眼前人刚经历一场高楼蹦迪,被扇了一巴掌也一声不吭,闭着眼睛一副任由她打骂的小可怜样,她心里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这不能怪薄昱,安若素知道。

      因为很多年前,墨夕月也曾经在跳楼被她救下来之后,一边哭一边对她说“对不起”。

      他们只是,很多时候没办法控制自己,自杀解脱对他们而言,就像毒*品之于瘾*君子,理智挣扎着说不应该,汹涌的情绪却麻痹了手脚。

      她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能把薄昱扶上薄家继承人的位置。

      和薄家条件相似的不止一家,和墨氏长期合作的也不少,只是其他人家家庭关系错综复杂,极少像薄家这样嫡系成员寥寥。

      且不说扶持其他人要付出多少心力和代价,最终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黑马杀出,就算安若素支持的人赢了,那位最终的胜利者也不会像薄昱这样好掌控。

      和薄昱至少还有些情分,有墨夕月作为联系和桥梁,和其他人就只有讲利益。

      商人逐利,能因为利益结盟,就会因为利益离散。

      感情羁绊,才是她选择薄昱、明砂、墨琉璃的原因。

      这是把双刃剑,不像利益那样一目了然,充满了不可控制的意外。

      只能说各有利弊,也有安若素自己的私心——没有这样的私心,她又何必替阿月报仇?舒舒服服等上几年,熬死老头子,往后余生都是肉眼可见的坦途。

      她偏不走,就要走荆棘丛生的小路。

      安若素想强行拖着薄昱一起走这条路,可他似乎并不适合。

      “你还有选择。”沉默很久之后,安若素终于重新开口,声音里不带丁点儿火气,反而显得苍凉:“薄昱,看在阿月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要么你留在这里,从此以后我不再管你,你尽可以找机会做一直想做的事,成功与否都看你自己。阿月的事情我也不会再告知你,她的一切,包括她的仇恨和那只骨灰盒,都与你再无关系。”

      “要么你和我走,咱们争取五年内把阿月的仇报完,五年里你再想自杀都给我忍住,直到结束,你可以随意找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安静离开。”

      薄昱没有回答,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

      安若素深吸口气,被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惹得火气直往脑袋上蹿,担心自己失手把眼前这尊瓷娃娃揍出个好歹,她走到门口打算喊楚暮进来。

      “墨夕月,其实未必想要复仇。”薄昱的声音轻而冷,像月光笼罩下碎了一地的冰棱,“她和我说过很多事情,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但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有动手,而是在寻找所谓的证据。”

      那是一个对亲人太过心软的姑娘,真正置她于死地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她自己。

      她犹豫,两难,踟蹰不前的时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别人手里。

      墨夕月想要找到真相,却未必有那么想要活下去。

      他转头看向离门口一步之遥的安若素,轻声问:“究竟是她想报仇,还是你想?”

      “我想!”

      安若素半点不生气,甚至回头笑起来,他笑的实在好看极了,琥珀色的眼眸里流淌出裹着蜜糖的毒*药,唇色红的血一样艳丽,凤眼上挑的弧度像刀锋划过心脏,足以艳杀世人!

      “我就是想,我就是要,我就是要杀了那群敢杀她的人!他们毁了我最在乎的东西,我就要让他们尝尝一样的滋味!”

      安若素任性的模样,几乎让人舍不得对她说一个“不”字!

      她从来都是个极端任性自我的人,那个能说服安抚她的人已经离开,就像是圈住野兽的牢笼锁链断裂,她彻底释放自己的天性,清楚明白地做出所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又疯狂又理智。

      她望着薄昱,眼神执拗,“所以,你要不要帮我?”

      那眼神太过炽烈,仿佛要把四周的一切燃烧殆尽,未达目的,至死不休!

      薄昱被烫到一般,下意识要避开。

      他匆匆垂下眼帘,似乎想躲,又硬生生忍住,不愿露怯,矛盾的心情在脸上一览无余。

      如果说自己像一滩死水,那安若素无疑是一股飓风,生命不息,奔波不止。

      水面虽欲静,也难免被狂风卷携,掀起波澜!

      他沉默许久,安若素眉头渐渐蹙起,略有些不耐,几乎到达极限时,才听见薄昱说:“我……没办法……”天生性格和经历,让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警惕,示弱这样的事情尤其难以启齿,“我不知道……我曾经……答应过你。”

      我曾经说过,愿意为她复仇——就算这未必是她自己想要的,但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想这样做。

      只是……安若素一直在为此付出实际行动,整合各方势力资源信息,而薄昱却只能待在这里,无法自控地走向毁灭。

      他脸上未干的泪痕落在红肿的半张脸上,眼神茫然地望着安若素,像是陷入了一片迷雾的梦魇,本就未知的前路被黑暗笼罩,而他什么都做不到。

      这是从未见过的薄昱,脆弱得仿佛一句声音稍大的话就能让他死去,如同被卷入狂风的花朵,透明的根茎已经脱离土壤,再精心的照料也阻止不了它日渐枯萎。

      好像……有点奇怪?

      安若素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眼下却不是追根究底的好时机,她几大步跨到薄昱床边,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眼神坚定直看进对方眼底,语气不容置疑,“那就跟我走!”

      “别怕。”

      对方的声音眉眼难得温柔下来,从里面不难窥见几分墨夕月的影子,薄昱的眼底不知为何又涌上薄薄泪液,似乎终于能从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挣脱出来,得见天光。

      他失控地攥住安若素手腕,用尽了全身力气,然而虚弱的身体最终也不过在他腕上留下淡红圈痕,几分钟就会消散。

      ——想要咬下去,在他身上留下鲜红色的印记,永不消退。

      这样的想法在昏沉沉的脑子里转过一圈,却没有付诸实践,只是记得莫名牢固。

      安若素不甚在意望着自己手腕,压根不知道对方细腻的心思,脑海里已经开始琢磨起该怎么用面前这家伙。

      医院是不能待了,再待下去他怕是要疯!但薄昱的生命安全是第一要务,一定要整上两三个保镖轮流陪着,心情和身体都要开始调养。

      时间紧迫,好在他被送到这里之前,基础教育是完成了的。管理家族企业主要靠的是经验,理论知识反而可以靠后,毕竟老板手下多的是高材生,从来不需要亲力亲为。

      薄昱智商不低,情商有待商榷,然而有安若素做后盾,他只需要听话就好。

      ——可惜这一点有难度。

      安若素低头看他,小王子脆弱的眉眼已经渐渐安定下来,等他反应过来,怕是要恼羞成怒,专门跟她对着干,天天挑毛病!

      嗯?话说回来,他的脸是不是太红了点?

      那抹红色已经从半边脸蔓延到额头,他的嘴唇惨白干裂,眼神迷蒙昏沉。

      安若素微一沉吟,另一只手探向薄昱额头,冰凉的手指碰上热度惊人的皮肤,一瞬间竟生出一种被烫伤的错觉。

      他低吟一声,握住那只覆在自己额头上的冰凉手掌,细腻的肌肤相触,薄昱的手指在蜜色肌肤对比下白皙的像窗外逐渐落下的积雪。

      安若素本想叫楚暮过来,这一刻却突然起了兴致,勾起唇角,反手捏住他的手,提起来晃了晃,笑着自语:“会像雪一样化掉吗?”如果用冰雪砌一座薄昱的雕像,说不定比其他材质更像本人呢!

      薄昱没办法回答她,他已然陷入半昏迷状态,握住安若素的两只手无力落下,仿佛垂死。

      真好看啊——

      安若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过去想的没错,薄昱濒死时的那种姿态的确美到不可方物,如果画下来,也许又会是一张传世名画。

      身后开门声传来,温和的声音略显低沉,似乎有意不去打扰昏睡的人,问她:“看什么呢?”

      安若素仍捏着薄昱的指尖细瞧,没答话,动作倒是很明显,完全不顾床上人的死活。

      楚暮无奈按住她的手,“先让让,我看看他的情况。”

      不同于薄昱的温热,楚暮的手指和她一样冰凉,让人幻想白玉雕成的蛇,看上去温润,实则冷漠得毫无人气。

      安若素眉眼带笑,并未反抗,收回手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这场新落的大雪。

      室外穿着有些冷意的大衣在室内暖气下很快热起来,安若素伸手松了松围巾,虚挂着勉强遮了喉结。

      透明玻璃的倒影里,楚暮正在给薄昱量体温,松开的领口里露出斑驳伤痕。

      安若素看了一会儿,突然与他闲聊起来:“薄昱情况还好吗?”

      “高烧。”楚暮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39.2°,再烧一会儿就傻了。”

      她只当什么也不知道,一切与自己无关的无辜样,手抄在口袋里回过头,“那还不降温挂点滴?”看我干嘛?

      楚暮摇了摇头,早有准备,按了铃后,很快就有护士把药品送上来,给薄昱吊水。

      这点小事不需要楚暮亲自做,他开个药就行。

      “你平时治疗也只给薄昱开药吗?”

      楚暮很是讶然地看了她一眼,“当然不是,我是心理医生,要经常和病人进行沟通交流,药物只是辅助治疗。”

      安若素侧头,下巴指向薄昱的方向,“我看好像没什么效果。”

      “他病情严重,恕我医术不精,无能为力。”楚暮叹了口气,声音淡淡,并不恼怒。

      她不以为意,又问:“所有办法都试过了吗?我听说心理疾病里有一种办法疗效出奇,你用过没?”

      楚暮眼底带了两分好奇之色,“什么办法?”

      “催眠。”

      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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