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朱枢

49、四十二

　　四十二
　　莫贝儿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屋里昏暗，只一盏豆光。火苗跳跃着，映在男人假寐的脸上，诡异得厉害。
　　“诶……”只因周身的穴道尚未解开，只能低声唤道。
　　“哦，你醒了。”
　　“这是……”
　　“我买下的一处农家。”
　　“……哦。”
　　“……”
　　“我是怎么……”
　　“你被我从军营里劫了。”
　　“……哦。”
　　“你渴么。”
　　“有点。”
　　“那我拿水来给你抹点。”
　　“哦……谢了。”
　　自己果然没记错。当时自己刚给最后一位伤员换了草药，捏着肩背回了自己的营帐，只见里头站着一人。
　　再熟悉不过的灰衣和竹萧。
　　只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思念过无数遍。
　　自己还没反应，医师辉便转过身来，对自己说了句什么。然后就是黑暗。
　　好像是，“我带你走……”
　　搁在别处就是类似于月下私奔的场景了吧。
　　男人端着茶馆进来，拿着棉球沾了水，轻轻触上平躺的女子的唇。轻拭了几下，把茶碗搁在一边，走过去拨弄了一下油灯绳。
　　火一下子窜得老高。
　　“你给我下毒了。”女子又出声道，倒也没有气急败坏的口气。
　　“没错。”
　　“下了什么毒。”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哦，那就算了。”
　　“有人要我取你的命，我便使了毒。之后你解没解开我就不管了。你身上这穴位也快开了。你若答应从此往后隐没山间便好。不然我再点了你穴，你就等死罢。”
　　莫贝儿只觉气到极致便也不气了。只觉好笑。一切真如场梦似的。怎么一夜间，便成了这般。
　　“你欠那人什么了，这般听命。”
　　“欠他六桩事，杀了你是最后一桩。”
　　“哦，怪不得要我别出去现眼呢。你还要去复命吧。”
　　男人也不答，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不用复命了。”突然开口道，“他人已死了。”
　　“哦？那你干嘛不让我入世？”
　　“……”
　　“问你话呢。”
　　“……”
　　“……算了。你本也不是问什么答什么的人罢。”
　　“私心。”
　　“哈？”
　　“是我的私心。”
　　“……”
　　莫贝儿只觉气血翻涌，自己脸上想必红得厉害。这人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主，突然就说出这么句让人脸红气喘的话来。
　　“那我待在这农家……你呢。”
　　“我也住这儿啊。”
　　“哈？！”
　　“哈什么哈。我不给人治病不教人念字不种田，你靠什么过活你。”
　　“切，我也能给人治病叫人念字，种田么……还是免了罢。活总是能活的。”
　　“……”
　　两人大眼对小眼。许久，莫贝儿动了动胳膊，发觉穴位全开了，便站起来，走向医师辉。男人撇开眼，低声喃道。
　　“我不取你性命……你帮我个忙可好。”
　　“恩？”
　　“成为我的牵挂罢。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本该是情意绵绵的一番话，却是被男人道尽酸楚。
　　莫贝儿眼眶一热，几乎要生出抱住眼前人的念头来。
　　除了只见过两三面的自己，什么都没有。这个男人的人生究竟是太苍白还是太厚重。
　　“我爱的人已死，不知何时才能忘却……这样，你还愿意留下么。”
　　“你是第一次求人吧。怪不得傻到把那些不利条件也告知我。哼……”莫贝儿想笑，但发现很难，“要是第一次就被拒绝了，你往后岂不是要更加冷面扑克了？”
　　世间情爱万般千种，有一种最清淡。
　　见了几面，寥寥数语。
　　然后便一生相伴。
　　就这么悠悠几十载下来，也能算情根深重罢。却始终寻不得一处浓烈的爆发。
　　可能最终也没把那死去的不知名人从他心口抹去。但好歹除了那片自己不曾涉足的领域，剩下的空间里，满满的全是自己。
　　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样的一生，带着感恩的惶恐，过到尽头。始终牵着彼此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是不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