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朱枢

22、十九

　　十九
　　话说这莫贝儿出了石塔，坐上四人小轿的就往皇城西面的大理寺去了。下了轿，美目盼盼，勾嘴一笑，跨过了大理寺的门槛，倒是没往深处走。绕过了石屏，猛提口气足尖点地人就从偏墙纵跃而出。
　　京城的高矮楼阁之巅，只见女子身形明没可见。已入了京城最大的北瓦子，再几下，便隐入了一处别致私窑。
　　“我说你什么时候才能从正门进我这院啊小贝儿。”
　　伴着声戏谑，一人移步相迎。桃花眼，粉玉腮，一双薄唇附着白瓷淡粉，只在唇中丰厚处信手点了几笔朱。一身素锦勾着紫边，有暗云翻波，宽服大袖只束了几层华带，勒出了男子间少见的细极了的腰。触目惊心的美，竟是把莫贝儿衬的也逊色三分。要说这忒美王朝里能与之媲美一下的恐怕也就只长公主一人。两人皆美冠。长公主却是再怎么绝媚也难免透出本性的清冷，便是被这人骨子里存着的柔魅华艳给比下去了。
　　此人正是忒美美人魁首，当朝的礼部尚书，堇大人。
　　而这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院子正是三品以上官员才得进的由堇大人主持的私人会馆。平日里操劳国事的文武大官们总在闲暇时来此品茶神交。更是有六艺精湛的俊男美女适时地雅陪衬坐，真要兴起，外院后面也有别有洞天的独门内院若干间让人留宿。总之是天朝贵人们私下寻乐的不二之选。
　　“堇哥哥，他来了么。”
　　“恩，在虹壹院。快去吧。”
　　莫贝儿对男子点点头，朝里掠去。留下尚书堇凭栏远眺，亲昵一句低笑。
　　“怎么搞得跟黄毛小儿扮家家似的……”
　　等在别院里的人一袭青衣，背影萧条。竟是在尚书堇苦心移栽的终年春色里也显出孤寂来。他抬首凝视着上方的木槿树，悠悠叹息，便是风如落山催下了几朵繁花似锦。
　　莫贝儿见这场景便顿步不前。总觉得这人的背影里存着一不留神就倾泻而出的悲伤，清瘦的骨架不知在挣扎着什么，站在他身后便是能听见悲鸣之声。
　　“朱朱。”莫贝儿低声唤道。
　　回头相望之人正是忒美群臣之首大臣朱。
　　平静温润。正是往常的大臣。方才那阵秋风像没起过似的，春色满园，也比不过大臣眸子里的含的那抹笑。疏朗清浅，却是冰霜化了之后的那一江春水催人醉。
　　“小贝儿你见过胡杨了。”
　　“唔。”
　　“我会安排公主明天见他一次。你给他的伤熬得了两天么。”
　　“恩。”
　　“明夜你千万把他治回原样来啊。”
　　“知道了。”莫贝儿扭过头，几许不情愿透出来。
　　大臣也不说什么，只是再叹一声。许久幽幽道。
　　“你我都是见过长公主小时候的。那么一个晶莹剔透的人儿变成现在这样子，任谁都不忍。长公主为了女王熬了这么些年，终于碰到了一个胡杨，咱们再怎么不舍得也是要促成这两人的。何况，这胡杨也全不是个凡人啊……”
　　随着大臣宽柔平和的声音，莫贝儿只觉幼年在太学院读书的一切扑面而来。
　　四五个玩伴里头，朱朱是最小的一个，却是从小深沉得很。大家课余总是在太学院不大的院子里跑跳追赶置大学士文绉绉的劝声于不顾的。只有朱朱，闲暇时间也总捧着本书。
　　太学院里待着的都是显贵的后代，不是开国大将军的孙子就是臣相的女儿。还有一个至尊贵的长公主。小小的一方天地恰也是暗潮汹涌。送孩子来这的家庭哪个不巴着当时尚年轻的女王能将自家小孩选了当陪读去。所以，无论是成日跟着长公主打转讨好，还是在学阁装文静好读，都大有人在。
　　但是和朱朱住一屋的莫贝儿却深知，恐怕这十几来个学生当中，只有朱朱能坚持天天入睡前禀烛夜读两个时辰的。
　　躺在榻上的莫贝儿那时起，便看惯了这个人的背影。还很小的，却把身板挺得笔直的背影。
　　再后来的事莫贝儿只觉像按了快进似的，过得飞快。
　　一院子的孩子总算盼来了女王大人。却只被选了两个去。
　　朱朱当陪读。而堇哥哥则是贴身随侍。
　　两个莫贝儿年少时最亲近的人就这样被带走了。
　　一晃六年。
　　自女王来学阁后整六年。朱朱未被放离深宫半步。等再见到被放出来参加科举的朱朱时，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小贝儿……”
　　感觉有人覆上肩头，莫贝儿醒过神来，拉过大臣的手轻轻握着。
　　“这次的事算我欠你个情面，日后……”大臣只觉手掌突然吃紧，竟是莫贝儿杏目圆瞪狠捏着自己的手。
　　“你我之间，非要这般生分么……”说到后来，莫贝儿自己难过起来，音低下去，头也垂到一旁，又轻轻地揉起大臣被自己捏到泛红的手来，暗自责备自己竟气忘了，朱朱本是易受伤又不易好的体质。这几处淤血，又是得一周才退了去吧。
　　虹壹院门外，一抹窈窕的紫长立着。
　　三处叹息汇合到一处。
　　只道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