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朱枢

1、一

　　一
　　七月，流火，正午。
　　稻田翠到碧绿。扫荡了自家的餐篮子，男人们又都戴着草帽返回地里，人都像是从及腰的叶里生出来似的。远远地望开去，就是茫茫的绿里几点土黄。
　　只还有一人，仰躺在田边最大的树下，草帽斜着盖住了脸，身体是伸展到极至的大字型。
　　“正是务农时节，你一人在这纳凉么。”说不上是责怪的口吻，只是淡然的肯定语气，在收尾处有些微的上扬。
　　“凉到不凉，就是避些暑气罢了。”年轻却沉稳的声线。
　　突然有人搭话是胡杨已然习惯的事了。毕竟整日不是趴便是卧姿态各异地躲在树荫里摸鱼实在不是一个祖祖辈辈都是农民的年轻人该有的生活。往往能听到责备的言语，不过在民风淳朴的乡间，连责备也总透着暖意。今日，却有些不同。
　　是截然不同。
　　没有责备，亦鲜少好奇，多了的倒是份少见的冷意。倒也不是多刻意，只是来人显然习惯了与平民的距离。
　　这看她的衣着便也知了。过膝的长靴收紧了蓬松的绸裤，精短的外套勾勒细致的腰线。怎么看都是出身大家又不拘世俗的女子。就是那小小的礼帽巧妙地遮了她大半的颊面，容颜看不真切。
　　胡杨从帽檐把女子看了上下，开始琢磨这样的人儿怎也会出现在鄙陋之地。
　　女子不再说话，搁了一人的距离，依着树干也坐了下来。倒是丝毫没有对一身华美的怜惜。
　　“这是何树？”
　　“苹果李子枣，都有可能。”
　　“你不知？”
　　“知与不知，能有多差。知道有它日日相伴就够了。”
　　“是么，真好呢……”
　　很轻的喃语，也许还伴着轻不可辨的笑声。胡杨抬起帽檐，转头便看见女子已摘下礼帽。散落的一头青丝为风吹乱。
　　能乱进人的心底里。
　　美是美的，胡杨的确没见过更美的女子了。但应该还有些别的什么。说不上来的什么，恰是扰人。
　　“那是雀么。”
　　蓝得纯粹的天，形单影只的鸟。
　　“莺，是莺。”
　　“莺，么。”显然是等着解释的口吻。
　　“专情的鸟。一生只一至爱，失去了便单身至死。”
　　胡杨说着就坐起身来。长时间的沉默总让人无措。久了，终探过身去。
　　不期而遇的一颗泪，就这么挂在女子的嘴角，还能看见浅淡的笑窝的痕迹。晶莹剔透的一滴，终于落进某人潜藏在深处的湖里，荡起宿命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