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远去的“将军”》皊瑀

3、第 3 章

　　三

　　可能是刚才趴在巨石上睡多了，我圪蹴在被猪拱破的土墙根毫无睡意。

　　我不知道我算不算个知识分子，我高中念了七年，我现在记不起来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态送一批又一批同学进入大学，又是以怎样的心态迎接恁一批又一批同学大学毕业。这些事距今也就不过几年的时间，但我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我不能想恁些具体的细节，一想就头痛欲裂，我只记得我最后一次备战高考的情形。
　　恁是夏天，空气里充斥着焦糊的味道，教室的窗子从早到晚都大张着，窗外满是柳树，叶子绿得发黑，有纺线车子和雀儿在树间飞来飞去。教室有些屈卡，却挤满了座位，前黑板上方的标语写到：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后黑板上方的标语写道：提高每一分，踩死上千人。各任课老师几乎每节课都唠哩唠叨地说：“高考是独木桥，过去就过去了，过不去就跌下去了。”同学们听到后个个面色凝重，旋即便埋头苦学起来。恁段时间正是高考的冲刺阶段，正如老师们所言：“本阶段是从量的积累到质的飞跃的关键时期。”不知怎么回事，我恁段时间老是出汗，白天出晚上出，夜以继日日复一日，穿的衣服总是汗济济的。我没有时间洗衣服，便经常从湿衣服中挑干衣服穿，身上总是有一股浓浓的汗味儿。我不敢走在人群当中，我怕他们闻出来转而投我以鄙夷的目光，就连坐在班里我都不敢轻易地活动，我怕同学们在背后议论我的肮脏。我恨死了自己，我为什么连洗衣服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人们不是都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它就会有么！我的时间到底去哪儿了？我高中已经念第七年了，我已经参加过四次高考了。我太渴望高中，我愿赌咒：只要我能金榜题名离开这里，就算折寿十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在恁时我的努力受到了肯定，我的生存价值被体现出来了，最重要的是我离开了这里，永诀了所有我仇视的人。
　　我所在的学校地盘，在民国以前是县里的文庙，几经历史的变迁，文庙已经不复存在，唯一留存下来的是一棵树，一棵植于宋代元祐年间的柳树，如今它已经好几百多岁了。这七年来，我一直将它奉为神树，我想着，它既然是文庙里唯一遗存的古物，恁它一定集聚了文庙上百年的灵气，它可以助我荣登金榜，于是我经常去参拜它。可七年以来，我倒真没有发现自己的成绩提高了多少，我便开始怨恨它。在一个风雷交加的夏夜，我独自站在教学楼走廊的窗户前，双手合十诅咒这个只受香火供奉，不替信众消灾的朽木，大雨倾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发现它果然被雷电击中，树身开裂两半，残枝断桠凌乱一地。我朝它“呸！”了一口，心中默言：活该……

　　我的头开始疼了，这可能是报应，我不想再谈它了……

　　我第七年的班主任是一个带点娘娘腔的中年男人，“不要‘开夜车’，恁是差成隔色的人才干的事，要保证睡眠质量，这样学起来才有效率。”他每天都会尖声尖气的重复这句话，听的我烦透了。我老是觉得时间不够用，我一天的睡眠不会超过五个小时，每隔一段时间我就会觉得头昏脑胀，身体里的大小血管仿佛要迸裂了一般，闭上眼睛深呼吸，吸气……呼气……循环往复几次，按摩太阳穴，渐渐恢复过来后，我又开始了新的学习征程。我从小就不喜欢英语学科，在我小时候盛传这么一首打油诗：我是中国人，不讲外国话；英语不及格，表示我爱国。现在看来，我是深受这句话的毒害，我的英语科目多少年来都没及格过一次。四次高考，英语总是能丢掉半壁江山，我与大学就是这样失之交臂的。我所谓的达达在外省教大学，还是什么英语系的狗屁副教授，妈妈在电话上着重跟他说过我的情况，事后他便买了一整箱的教辅资料给我寄回来，书中夹着一张便笺，写到：孩子，不要放弃！达达相信你……后面的话我就再瞅都没瞅，我恨他，我一直想找机会报复他，于是一整箱的教辅就被我扔进了垃圾箱，连带恁张便笺。
　　残酷的一考定终身的日子渐渐逼近，我心乱如麻毫无应考的头绪，我的反应变得迟钝，头脑里思维纠缠在一起打结，为了清醒起见，我便天天洗头发，每次倒洗头水的时候，我都会发现盆底沉淀着密密麻麻的头发，我可能是真的病了。恁段时间有一个女同学疯狂的追求我，她也是落榜几年的补习生，我很疑惑，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怎么还有心思谈恋爱？是我太过英俊？还是我和她“同为天涯沦落人”？或许都不是，我心里很乱，我也不知道。起初我对她抱以敬而远之的态度，慢慢地我的心底里就生发出想亲近她的欲望，人的感情是强势的，是一个不由分说的东西，我以前没怎么注意过她，其实她很美，我和她在一起有一种莫名的快乐，我想着和她共同努力，有个好的结果。
　　有天黑夜，我们在练考，她给我传过来一个纸条：“我压力好大，今天晚上我想和你在一起。”一共十六个字，字字工整严肃，宛如下了十六道圣旨，我既疑惑，又害怕，又惊喜，“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是仅仅在一起，还是有别的什么言外之意？会是什么呢？是……我立即制止了自己的想入非非。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我现在还不太了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有点喜欢她，我不能这样想她，这是对她的侮辱，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对她持以应有的尊重。整节课我的心都在打鼓，试卷上的文字像一列列长短参差的火车轰鸣着，教室里的灯光显得亲昵而绵软，窗外的柳树在低声碎语，思维像黑暗中的一个光点，向四面八方延伸着敏感的触角，冥冥之中我嗅到了一种气味，这种气味令我慌乱、幸福、放肆。
　　她是一个扎着长马尾的女孩，她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跟着，我们相距大约五米。月色皎然，整条马路呈现着月白色，婆娑的树影东一片西一片的铺展着，我们两人的月影一前一后平行的移动，她身材脱条，走路干净利落一丝不苟，高高的马尾肆意拍打着双肩。我鼓起勇气箭步随上她，她没有侧目看我，也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并排走着，我能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她的步伐与情绪很不协调，这一点我很惊讶。回我住所的路从来没有这么长过，我有一种欲望，一种想牵起她的手的欲望，反观她冷若冰霜的表情，我退缩了。我渐渐明白所谓的“在一起”只不过是自己想多了，她可能只需要一个人陪她走完一条马路，可能只需要对着某一个人来诉说她的衷肠，她的出发点是单纯的，明净的，她并无其他想法。我暗自做好了准备，回到住所，我先给她泡一杯咖啡提神，放几首流行歌曲缓解压力，再跟她谈谈心，然后我送她回家。如果说自己对她萌生了一点点的爱意，恁我能想到并做到的就只有这些，我不愿再去想我们的未来，“未来”本就是一个虚妄的词语，又何谈“我们”？她的步子细碎而迅速，我都有点跟不上了，夏天的黑夜静谧、美丽，而她对于我来说则是神秘的，我和她一同回到了我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