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远去的“将军”》皊瑀

2、第 2 章

　　二

　　从精神病院回来后，我一直无所事事虚度光阴，除了吃饭、上灰圈，其余时间我一直窝在自己的卧室里，更多时候是将门反锁起来不与外界沟通，慢慢地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沉。前几天，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就偷偷地称了自己的斤两，一百二十三公斤，我是个近视眼，还专门凑近了看数据，没错！是一百二十三公斤。我立在衣冠镜前，我很久没照过镜子了，我不再是学生时代恁个英俊潇洒的青年，脸庞愈显得大，眼窝被肉挤成了两道狭长的缝儿，下巴底下层峦叠嶂，变成一个臃肿的生物。我着了气，砸碎了镜子，踢翻了桌椅，我把妈妈新买的衣服用剪子铰成碎片，我把以前有关我的所有照片付之一炬，我冲进厨房把一切可利用的炊具毁坏，时间悄宁宁的，我躺在地板上喘息着，浑身的肉痒簌簌的疼，血液染红的光阴哗哗哗地碎成一地，我无比的解气。
　　我听见妈妈回来了，一时时她就暴戾的大喊：“肥猪！你在家里做啥了？”我听见她气冲冲的脚步声逼近我的卧室，边走边骂道：“肥猪！你怎么不去死？你给家里要什么欺头？”我微微睁开眼窝，看了看我的卧室门，门——是反锁着的，房子是安全的。妈妈用手掀门，没有掀开，他便一边骂我一边气急败坏的用脚踢，门是个好东西，它可以隔绝世界上一切自己不想承受的东西，门外安静下来，妈妈应该走了。走了？妈妈做啥去了？以我对妈妈的了解，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仍然闭着眼窝在冥想，只不过思维运行的更快了。不对……不对！我惊恐的睁开了眼窝，我从地上吃力地爬起来，把卧室中一切能搬得动的东西扛在门后，桌子上面是凳子，凳子上面压着电视机，我的枕头铺盖一股脑儿全塞在桌子下面，我呼吸短促，身体忽冷忽热，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肉都在瑟瑟发抖。我的目光迅速地寻找能让我藏身的地方，环视周遭，我绝望的锁定离门口最远的恁个墙角，这时双腿正在抽筋，我只能艰难的爬过去，我极力的把自己往恁个墙角塞，多么希望自己有缩骨功，能把自己缩成一只苍蝇，一只臭虫，一只肉眼观察不到的蚊子，可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虚幻的梦想，我像一大包崭新的棉花，压缩回去不久就又膨胀开来。妈妈拿着钥匙过来了，她在门外一声不吭，空气仿佛是凝滞的，我只听到恁串钥匙互相撞击发出了悦耳的旋律，妈妈一个劲儿的开锁，吧嗒一声，第一道防线就这样崩溃了，门被掀开了一道小缝，银白色的光刃散发着金属的气息向我劈来，我大叫着，我跪在地上向妈妈求饶，妈妈的沉默是最恐怖的，她没有说话，而是透过门缝窥视着我的卧室。我终于经受不住这种煎熬，乖乖地把桌子椅子电视机和铺盖放回原地，最后一道防线就这样被我轻而易举的撤走了，因为我知道一切的反抗都是徒劳的，我甘愿接受妈妈深情的鞭笞。
　　妈妈罚我绝食三天，并在此期间不准我踏入家门半步，妈妈是为我好，我太肥了，应该有个机会来燃烧身体的脂肪，绝食加运动无疑是不错的选择。我忍着身体上累累鞭痕的疼痛，穿好了衣服，我想光明正大的走出大门。可是等我穿戴完毕后，才发现自己根本立不起来，好不容易立起来一次，手压着床沿吃力地挪动了几步，之后又摔倒了，我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我沮丧万分，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十足的废物，感伤了一阵子，觉得丝毫没有用处，便又重新鼓足了勇气，像一只硕大的癞蛤蟆爬出家门。我不知道在我爬出大门的时候，妈妈有没有瞅我，反正我是坚信妈妈用怜悯的目光目送我出了大门，恁一刻我真后悔。我不该这样暴躁，即使暴躁我也不该摔家里的东西，惹得妈妈生气，我可以自虐，可以自残，但实在不应该搅得家里鸡犬不宁，妈妈给我的惩戒是及时的，是正确的，是毋庸置疑的。
　　我趴在家门口核桃树下的巨石上面休息，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是早晨，是晌午，还是后晌？我只知道自己待在卧室里已经很久了，好像完全失去了时间这个概念。马路上精光光的，空无一人，毒辣的太阳晒得所有植物都发出吱吱的叫声，身下的巨石温暖无比，像一艘行驶在大海深处的巨轮，我躺在甲板上吹海风，看见了奶奶这个老烟鬼，她坐在我旁边的藤椅上抽烟，她摩挲着我的头发说：“孙娃子，睡吧！奶奶守着你，甭怕，啊？”我睁开了眼窝，说：“奶奶，我教妈妈赶贬啦！”奶奶说：“我清白，孙娃子，你妈妈这个瞎婆娘下手真狠。”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我身体上的鞭痕，奇怪的是奶奶的手所到之处，伤口缓缓愈合，我闻到了一股莫名的烟香。奶奶跟我说，达达是个高级知识分子，在外省教书，每个月都会给她寄回来一笔生活费，但是这么多年她一分钱都没有见，原因是妈妈一直克扣着这笔钱，她有时候烟瘾犯了，没有钱，她就采集一些树叶晒干，揉碎了卷着大烟卷解隐，我虽然讨厌听到有关达达的任何事，但我还是将信将疑的听着奶奶在诉说，我觉得妈妈不会是这种人，可能是奶奶栽赃她，自古以来婆媳之间的关系难有和合，奶奶喜欢在孙辈的面前数落母亲的不好，妈妈喜欢在儿女的面前抱怨奶奶的过失，双方各执一词难下定论。起风了，海面在迅速的消失，奶奶坐在藤椅上飘摇而去，甲板不再温暖平坦，我听着了猪圈里恁两头猪在哼哼，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睡着了，睡了多长时间自己也不知道。
　　天暗了下来，巨石的余温随着地表的温度下降，我身体的气力稍有恢复，这时我感觉到饿了，妈妈让我绝食，我就得绝食，我坚信妈妈是为了我好。天上不曾有月亮，也不见星星，冷飕飕的风越吹越大，天空像一个深邃的黑洞吸吮着大地上一切生灵的精华，核桃树的树冠像扭曲的鬼脸狰狞着，滴滴答答的雨来了，乒乒乓乓的冷子也来了，我坐在巨石上麻木的寻找着避难所，猪哼哧哼哧地拱着猪圈的土围墙，看来没有其他办法，我只能钻进猪圈避雨了。我不觉得猪圈有多么的令人恶心，我也不觉得人相比于猪有多么的高贵，人与猪生活在一起是合情合理的，万物共生一处都是合情合理的，唯一将万物区别开来的无非是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