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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伯仲之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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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梨木门未关严,留了一丝缝隙,门帘微微吹起,炭盆离得近,卷起些许银灰。繁华孔雀红木屏风置于左侧,孔雀尾镶了云母,低调奢华。屏风后,贴身丫鬟正从鸡翅木雕花柜子中拿出一套常服,待主子回屋更上。
“格格,老太爷吩咐了,待您回了,换好衣裳,便去书房,应是有话交代”,冬雪抱了常服出来,空出一手打了门帘,迎着方进门的主子。
“不必换了,且过去吧,莫让爷爷久等”,敏溪住了脚,推了递过的袄裙,便迈出了房门。
冬雪收回手,应了是,正欲放了手中衣物,随着过去。又闻格格转身吩咐,不必跟去。
“是,格格”,冬雪立时退了回去,将衣物放回柜子。见前儿三爷送来的纸砚还未收,拆了封皮,照主子喜好摆好。
廊下几步之外,便闻得书房中正商议政事。敏溪今日穿了荷粉色福字内袄服,月白色马甲中裁了棉花,袖口处上好貂毛围了一圈,御寒又不失清丽。随意挽了高髻,白玉雕玉兰花钗束在发侧。手中捧着暖手炉,沉香地瑞鹿团花绸将铜炉包住,分散热气,不致烫手。规矩的立于门前。家仆清早撒了盐,原扑了一地的雪已化尽了。
待闻屋内话音戛然而止,迈腿至门槛处,乖巧予长辈行礼,“爷爷安好,三叔安好”。
索额图知晓侄女今时不同往日,眼含笑意,深灰百吉服腰间系着暗红腰襟,文官的儒雅尽显,“宫宴如何?可见着了太皇太后?”。虽是关切,眼中攀附荣华之意露出三分,令人生寒。
“索额图,你且照吩咐行事,旁的无需过问”,知子莫若父,索尼白眉眉梢淬了冷意,面色同身上墨葫鹤袄一般黑。
见父亲神色不满,索额图即垂首应道:“是,父亲”。挪步办差事去了。
索尼弯了唇角,鹰眼柔和,温和关切孙女今日一切顺好否,可在宫中遇难事无。一如往昔抚上了孙女乌发顶,甚为疼爱。
“爷爷,随额娘进宫一切顺好。太皇太后赏孙女一物,且命孙女告知爷爷,太皇太后甚中一赫舍里家格格”,敏溪水眸似玉,笑着从袖笼中拿出玛瑙手串交于祖父。
“哦?是嘛。想必是吾孙懂事惹人疼”,索尼接过手串,细细端详,“此物乃太皇太后当年陪嫁,孙孙可喜欢?”。已知太皇太后何意,可孙女不愿亦可不应。
“玛瑙并非十足珍贵,因其为太皇太后多年贴身之物,便胜于珍宝。孙女既是谢了恩赏,应是喜欢的”,敏溪聪慧,立时品出祖父话中深意,如是答了。
果真不曾令他失望,撤下手,面颊布了沟壑,昭示了风霜磨炼,黄浊眼中浮了鲜有的不舍,“若真入了宫,需得八面玲珑,一肩担起全族荣辱,甚苦”。
敏溪莞尔,屈身福礼,“爷爷,世事两难全。孙女何其有幸,得爷爷亲加教养。虽为女子,可既姓赫舍里氏,怎可只坐享荣耀,若堪一用,孙女定当勉励”。
索尼心中暖意起,如此知礼明事,怎生舍得。忽忆起尚在月中的孙女,抱在臂中,执着汤匙将苦涩的药喂下,竟是一声哭闹也无,那日起便动了躬亲训教的心思,“爷爷知道了,你回罢”。
“爷爷,可还有何话嘱咐孙女?”弯眸粉颊,娇俏可人,荏苒间,长眉已能画,金钗绾碧发。
索尼蕴笑摆首,却又浑音而起,道:“唯愿汝一世平安喜乐”。
敏溪立于门前,风拂裙摆,桃夭嫣笑,如玉美好。祖孙皆乐,不知竟芳华早逝。
额驸府中,竹林堂斥骂声传过了围墙,奴才们早习以为常,各司其职,不予理睬。
自出神武门,纽祜禄瑾昭便落了脸色,云荷小心伺候,却也挨了主子训斥。下马车时主子一脚踹倒上前搀扶的奴才。
方进了解语阁,见亲妹哭得好不可怜,额娘在摇着拨浪鼓旁柔声哄慰。问过主事嬷嬷,才知分例又被克扣,小主子的山楂糖也未采买。瑾昭顿时大发雷霆,不顾阻拦,直往主母正屋去。
不及云荷追上,不顾门前小厮丫鬟阻拦,闯了进去,眼睛四处寻了寻,见主母正坐于铜镜前卸钗环。提了榴裙,迈至其身后,喊斥:“不过是阿玛续弦,且不得阿玛宠爱,便嫉妒我额娘。人前贤良淑德,人后对额娘百般刁难,真真小人矣”。
巴颜氏年轻气盛,且世家出身,岂能容得庶女放肆。横眉怒目,砸了手中珠花,啐恨道:“额娘?老爷可教于你,应当唤谁额娘,不过妾室耳,难不成正妻还教训不得?不过仗着老爷多疼你几分,如今却妄想压我两分。狐媚功夫倒教你全学了去,人前佯似顺从,背地里撺掇你闹于嫡母跟前,可是真君子呀”,眼里泛出厌恶,笑得嘲讽。散落的珠玉四下蹦洒,丫鬟们即跪地寻捡。
“你!拢不住丈夫宠爱,亦未延绵子嗣,一副蛇蝎心肠,瞧着阿玛疼爱额娘,便刁难于她。待我册为皇后,便请皇上下旨休了你!”,瑾昭岂是好惹之人,瞪圆了丹凤眼,声嘶力竭地还着嘴。虽盛怒,却也难掩美人光华。
若不得夫君真心倒亦无妨,可子嗣最为要紧,猛然被人戳中了痛处,心中气极。顺手抄起手边茶碗,摔得粉碎,呼吸渐重。忽而大笑:“哈哈哈哈,一日为妾终生为妾,你额娘这辈子再如何不过是钮祜禄家一妾室。中宫之位何其尊贵,妾之女只配为妾。皇上怎可立一庶女为后,即便是皇家开恩,允入宫为妃,却只为皇家之妾!”。
一行话冲得瑾昭头晕目眩,捏紧了拳头,不理嫡母满口胡话,欲同她一较高下。
云荷心中暗叫不好,先一步拉住主子,抚慰道:“格格,福晋乃后院主母,且皇上亲赐诰命,您与二格格尊一声嫡母,万事不可冲动。若格格觉着福晋处事不妥,待老爷回府,禀于老爷,再行定夺。侧福晋做了芙蓉糕,等着格格呢”。
此时涌进几位嬷嬷,丫鬟,俱都一副护主的样,生怕庶女失了分寸,伤了主母。
瑾昭愤愤地盯着巴颜氏,眼里的怒火似要将她燃为灰烬。未几,见云荷祈求眼神,不甘愿的挥袖,吩咐道:“走,待阿玛回府自会做主。夫人不知儿女绕膝之乐,辩驳亦无益!”,推开拦在身后的嬷嬷,傲气的离了心烦之地。
彼时,额驸府的马车停于鳌拜府门前,四座玉狮护于门前,亲王府邸亦不如此气派。朱漆大门稍开,待人进去后紧闭,不知内事。
“鳌中堂,太皇太后是何意?莫不是看上了索尼的孙女,如若促成此事,赫舍里氏岂非一越为皇亲国戚?索尼早与你我不合,况瑾昭乃中堂义女,身份尊于赫舍里氏,若瑾昭居中宫之位,定助中堂朝廷势盛!”,遏必隆见鳌拜气定神闲,毫无急切,率先拿话激他。
鳌拜素色常服端坐于正首,“哼!索尼又如何,如今朝中敢反我之人可能寻出一二?太皇太后还未下旨,明日下朝谒见时问个清楚便是了。你在此胡乱猜测无益,不如好生思量该如何同太皇太后周旋”。手中的铁球沉闷作响,像极将朝政玩弄于鼓掌间,语气平常,却眼含不屑。
“可若是皇上想与索尼结亲以便压制你我,分削辅臣之权…….”,遏必隆尚存担忧,唯恐殃及池鱼。
鳌拜将手中铁球重重砸于桌面,怒目道:“不过一小儿,你怕甚!借由大婚亲政,可权悉在吾手,若我不放,敢耐我何!皇后之位,向太皇太后讨了便是”。
见倚靠之人如此魄力,接连拍掌称赞:“不愧为征战沙场的巴图鲁,朝中无不服鳌中堂的,即便是太皇太后亦要予中堂几分薄面”。
虽是知遏必隆惯会逢迎拍马,可这话倒使心中畅快,鳌拜继而抓回铁球,转于掌中。
“有了中堂此番话,心已安矣。如此,便不扰中堂歇息了”,好似服了一剂定心丸,笑意愈盛,拱手告辞。
“嗯,待你回府,寻个嬷嬷好生教于昭儿规矩。贵为皇后,需得母仪天下,且深宫之中,难保未有董鄂氏一般之女,未雨绸缪方能不乱阵脚”。此时小厮来禀,膳食备好。鳌拜嘱咐一二,便起身去了后院。
先帝孝献皇后,宠冠六宫,宁弃天下,不愿负心上人,死生相随。若瑾昭为后,万不可出此祸水,遏必隆忙命奴才套了马车,赶回府。却不料,一口热茶未饮,便闻得爱女与正妻相闹,往后院去了。
“可是受了委屈?”。见爱女睫挂泪珠,如泣如诉,原是想予她些教训,可此时却消了气。
“阿玛,嫡母欺人太甚,借故克扣额娘房中例银,对女儿更是无半点疼爱之心!”。忆及方才巴颜氏羞辱之言,好不委屈。拉了父亲袖口,楚楚可怜的告着状。
遏必隆早知爱女脾气与正妻不合,叹了口气,顺势坐于凳上,俨然慈父做派,道:“瑾昭,阿玛最是疼你,可巴颜氏始终为正妻,即便是阿玛亦要予她应有的尊重。虽无可奈何,可阿玛时常将嫡出礼待予你,世上之事岂可随心所欲?”。
言至动情处,双眼泛了红。瑾昭心下不忍,只得悻悻问道:“若女儿册为皇后,便为天下女子之至尊,竟也不能?”。
遏必隆抚须而笑:“若正位中宫,礼教更为森严,却也最为尊贵。届时无论内妇朝臣,皆得行礼。阿玛宁倾其所有,亦要将后位捧于吾儿”。
虽生为庶女,可阿玛疼如嫡出,待额娘以真心,瑾昭破涕为笑:“阿玛,女儿知晓了,再不同嫡母吵闹,平添烦忧。只盼阿玛疼爱额娘”。
遏必隆笑着伸出食指,点于爱女额前:“莫不是养出白眼狼,教阿玛心寒几分”。
瑾昭即抱住父亲胳膊:“阿玛自是疼我与额娘,女儿万不教阿玛失望”。
温情欢愉,瑾昭不觉,此乃一生之最幸时。